本文转自:学习时报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有一座精美的“西汉错金银云纹青铜犀尊”,“犀尊”就是犀牛状的酒器或礼器,从外观上看这头犀牛孔武有力,非常逼真,应是双角苏门犀无疑,这说明西汉时犀牛在中国并不罕见。而东汉以后,人们对犀牛的描绘逐渐失实。比如,一些唐朝工艺品中出现的犀牛就显得不伦不类,犀角居然长在头顶上;而明朝万历年间刊刻的《本草纲目》,里面的犀牛看上去更像一只猪,着实让人大跌眼镜。这不禁令人心生疑惑,中国原产犀牛吗?古人对犀牛的认知是什么?后人描绘的犀牛形象又为何失真呢? 中国也曾遍地犀牛 当今世界残存五种犀牛,除了非洲的白犀、黑犀,还有产自亚洲的印度犀、爪哇犀和苏门犀,又称大独角犀、小独角犀和双角犀,中国历史上最常见的是小独角犀和双角犀。作为大型陆栖哺乳动物,犀牛在中国似乎很罕见,其实在上古时期,犀牛和大象一样都是随处可见的动物,我国的内蒙古、宁夏、新疆、云南等地都发现过距今3000万年的巨犀类化石。中国古代不仅原产犀牛,而且还相当多,它们曾在华北平原结队出现。 公元前3000年左右,商朝人不仅能捕获到鹿、狐狸这种温顺的小型动物,也常能捕猎到老虎、犀牛、大象等大型猛兽,在甲骨文记载的卜辞中,一位殷王曾一次捕获了71头犀牛。就连古代神话里的云梦之地也被描述成“犀兕麋鹿满之”,到处都是犀牛和麋鹿。 春秋时期,犀牛北界的居住地,已经退到了渭南山地、汉水上游、淮河流域乃至长江下游地区。由于环境变化和人为因素,犀牛的数量在不断减少,并且一直向南迁移,直到上世纪50年代犀牛在中国南部彻底灭绝。学界认为,汉以后犀牛在中原就基本见不到了,为何这么说呢?这还多亏了王莽给历史学家们提供了一点证据。 汉初薄太后的南陵里还有不少犀牛从葬物,但王莽掌权时期,犀牛主要由周边国家进贡而来,数量很少。西汉平帝二年(公元2年)王莽辅政,因当时野生犀牛已经见不到,为了彰显自己的武德,他便要求黄支国向大汉进献犀牛。黄支国在苏门答腊附近,此地盛产苏门犀,到长安的距离也实属遥远。这次献犀活动完全是王莽自己策划的,他先是暗中贿赂黄支国王,给了人家远超犀牛价值的礼物,黄支国王这才同意不远万里来朝贡。连当时著名思想家扬雄也被迷惑了,在《法言》中说:“黄支、大夏等小国都来进贡奇珍异宝,可见我大汉的威德足以让边民归顺。”想来华北一带的犀牛并不常见,不然黄支国不远万里赠送犀牛的行为就没什么意义了。 犀牛数量减少,除了客观的环境因素,和人们的行为也有很大关系,越是稀缺的物品,人们越渴望借此讨好天子。9世纪中叶,人们在西部地区的渠州发现了一头犀牛,有人就把它带到皇宫里,以讨好当时在位的唐宣宗。也许是出于仁慈,也许是这头犀牛的遭遇触动了宣宗继位前常年隐忍的痛苦记忆,宣宗最终不忍将它拘于宫中,就下令放生了。 古人对犀牛的认知 由于犀牛不多见,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中,有关犀牛的知识比较混乱,人们常把犀牛和牛等动物搞混,创造了不少想象的犀牛形象。犀牛在古代不仅被称为兕、犀,还有仓光、奴角、猫牛等五花八门的称谓,中国的典籍《尔雅》里说“兕似牛”,只是对于“兕”的看法有争议,有人认为“兕”是两只角的苏门犀,有人认为是独角犀,还有人认为是犀中的雌者。 无论如何称呼犀牛这种动物,古人对于犀牛价值的看法倒是一致,认为犀牛全身都是宝,尤其是犀角。犀角和牛角有很大不同,它由无数密实的绒毛、角蛋白和胶质组成,可以用来作强心、凉血、清热解毒的药物,主治热病神昏、说胡话、发狂、吐血等症。珍贵的犀角还制造了不少传说,“避水犀”“避暑犀”“避寒犀”等概念层出不穷,犀角的用途被传得神乎其神。 在唐代,犀角开启了另外一种时尚,就是成为腰带装饰品“带銙”。唐朝的上流社会还将犀角分成三六九等,不同品级官员参加宴会,佩戴不同品级的带銙。其中通天犀角最为珍贵,只有一、二品大员可用,有“通天白犀带,照地紫麟袍”的说法,价格不菲。所谓通天犀,是古人对犀角中有白色线条贯通首尾的一种犀牛的称呼,传说这种犀可以通灵,也就有了李商隐那首著名诗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带銙的流行使犀角的需求量猛增,这一时尚从唐朝延续到了五代十国,时长达300年之久,对我国境内犀牛来说,是一个长时段的浩劫。 犀牛还是中国古代重要的军事资源。犀牛皮坚硬无比,在上古年间用于制作士兵的盔甲,是铁制铠甲兴盛之前武士们最艳羡的装备。《国语·越语》记载吴王夫差很看重装备,他有十万三千兵士是穿着犀牛皮制的甲胄。犀牛的繁殖率很低,这样大规模的虐杀,对犀牛是致命伤害。 失真的犀牛形象 以上种种属性,都让人们对犀牛添加了不少想象的神性。渝东南地区的土家族有犀牛图腾崇拜的传统,在土家族的神话里,犀牛有灵异的神力,首先就是可以破水、辟邪。甚至有人还考证出盘古的原型就是一头犀牛,盘古神话和苗族的犀牛图腾信仰也有关。 宋代时期中原不产犀牛,宋人对这种动物很是陌生,文本或图像里的犀牛都有一只位于头顶的角,犀牛形象已然失真。嘉祐年间,交趾国进献了两头猛兽,对宋称是麒麟,皇帝居然信以为真。就连沈括这样的百科全书似的学者,也以为这是“天禄”,是一种水牛和蛟龙的混血儿。 利用铁犀牛镇水是重要的民间信仰,有古老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夏朝。人们认为犀牛是神牛,属于坤兽,坤在五行中属土,土能克水。唐以后,人们对犀的认识逐渐模糊,牛犀不分造成了铁牛似犀非犀、似牛非牛。明朝河南巡抚于谦在开封府铸造的镇河铁犀,就是一个头顶长着尖角的水牛,用于镇压黄河洪水。铁犀是人们幻想的镇水灵物,人们企图借助“神力”制服黄河。朱元璋之子朱权编绘的《异域图志》中,犀牛甚至长了一张鸟嘴,别惊讶,这已经是明朝最接近犀牛的形象描绘了。明朝八品武官所穿补服上的犀牛绣品,是一种既像鹿又像羊的异类,其身体是纤巧的鹿身,犀角也高高插在了脑袋上。 清代康熙朝在钦天监任职的比利时人南怀仁,在《坤舆图说》里画了一幅印度犀,取名“独角兽”,显然他不知道此兽在中国是有名有姓的。随着科学知识的传入,直到晚清,士人对犀牛的看法才比较写实,光绪年间刊行的《百兽集说图考》中绘制的两种犀牛就很逼真。 随着犀牛逐渐消失,人们对犀牛的各种知识创造还在继续。犀牛真正长什么样,似乎人们并不怎么在意,只要这头犀牛符合古文献中记载的样子,哪怕记载的是错误知识,也不影响它作为犀牛的寓意,也不减损人们对犀牛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