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社科院许文鸿：又被威胁踢出SWIFT，俄罗斯这次“不一定害怕”
第一财经2022-02-25 17:54
俄乌开战，美国等多个国家宣布对俄罗斯实施金融制裁。其中便包括威胁将俄罗斯踢出SWIFT系统，切断俄罗斯的银行同SWIFT系统的联系。不过，截至目前，这一措施并未实施。
为什么“踢出SWIFT系统”会成为金融战的一个重要博弈点？这对俄罗斯的金融体系到底有多大威慑力？俄罗斯自2014年以来做了哪些应对准备？如果真的被踢出SWIFT，对俄罗斯、对中国又有何影响？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所副研究员许文鸿博士长期追踪研究俄美之间的“金融制裁与反制裁问题”，先后发表了系列文章，深受学界好评。其中《SWIFT系统：美俄金融战的博弈点》一文（刊载于《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19年第六期）围绕SWIFT系统对俄罗斯的影响做了深入的研究。俄罗斯外交部下属的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也注意到该文，专门将该文翻译成英文版、俄文版并转载，该文在国际社会已引起高度关注。
2月25日下午，第一财经记者独家对话许文鸿，来听听他对上述问题的最新看法。
第一财经：踢出SWIFT系统，为何会被作为如此重要的一项金融制裁措施？
许文鸿：简单来说，SWIFT系统是全球金融机构自发组成的一个有关金融信息交换为核心业务的系统。几乎全球所有的金融机构都在使用SWIFT系统的服务。金融的本质是资金的流通。如果被踢出该系统，将使得俄罗斯的金融机构脱离国际金融体系，被国际金融信息交换体系屏蔽，使俄罗斯境内的资金不能参与国内、国际金融机构之间的资金融通。
俄罗斯的所有资金及金融活动要么只能采用易货交易，要么采用现金交易方式，在现在的金融体系下，这种打击无论如何来形容也不夸张。
第一财经：这是俄罗斯第几次遭遇这样的威胁？此前有没有被踢出SWIFT的先例？
许文鸿：自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后，先后多次有国家提出过要对俄罗斯采取这样制裁的建议。但由于该措施的启动程序复杂、协调工作艰难、涉及各方利益众多、后果严重，最终都未能实行。这次普京派军队进入乌克兰东部地区后，乌克兰形势空前严峻，于是，有人再次提出了将俄罗斯踢出SWIFT系统的建议。
大家对SWIFT系统印象最深的一次应该是2012年3月，美国对伊朗实施金融制裁，伊朗30多家金融机构被切断同SWIFT系统的联系。
第一财经：这一次，俄罗斯需要害怕么？
许文鸿： 任何国家被剔除出SWIFT系统都是一种非常严厉的处罚。有人甚至将踢出SWIFT系统比作是一次金融“核打击”。前面有朝鲜、伊朗已经遭受过这样的处罚，有过这样的先例，结果是被踢出的国家的经济受到前所未有的严重的后果。
但这一次俄罗斯不一定害怕。
因为自2014年以来，西方国家曾多次威胁要将俄罗斯踢出出去。尽管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实施，但俄罗斯在这种压力下转危为机，借机做好了充足的抵御西方新一轮制裁的准备。首先是建立了俄罗斯的SPFS系统，这个系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替代SWIFT系统。这个系统自2015年建立以来已经获得了较好的发展，解决俄罗斯国内的金融信息流通基本没问题。
至于国际上的金融信息流通，目前，国际上先后出现了几种其他的系统，可以部分替代SWIFT系统。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中国CIPS系统，就是中国的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近年来，中国的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已经有了很好的发展。
由于美欧等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制裁没有经过联合国的授权，中国也没有参与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制裁。尽管西方对俄罗斯实施制裁，但中国企业仍可以同俄罗斯保持正常的经贸关系。所以，如果西方国家将俄罗斯踢出SWIFT系统，在中俄战略友好协作的基础上，有可能鼓励俄罗斯的金融机构加速使用中国的CIPS系统或其他系统。
第一财经：与2014年乌克兰危机时候相比，今天的俄罗斯在抵御这项金融制裁的能力上，是否已经有明显不同？
许文鸿：与2014年时候的情形相比较，俄罗斯现在的反制裁准备更为充分。
目前，俄罗斯有约6300亿美元的充足的外汇储备，且外债比例大幅度下降，外债占GDP的比重仅有16%左右，是所有大国中外债比例最低的大国。而且，近年来俄罗斯的外汇储备结构进一步得到优化：美元的比重大幅度下降，欧元的比重有所增加，人民币的比重有明显的上升，黄金的比例达到五分之一，此外有部分英镑和日元做补充。同时，俄罗斯还积极开展央行数字货币的研发等，所有这些措施都使得俄罗斯在面临西方新一轮的制裁时，能够有恃无恐。
另一方面，为应对可能的新的制裁，2014年俄罗斯的SPFS系统建立后，俄罗斯主动出击，加强国际合作，推动该系统在国际范围内的应用和推广。如在欧亚经济联盟、独联体、上合组织、金砖国家范围内尽量推广该系统的应用，该系统的用户数量在不断增加。截止2022年2月3日，该系统有331家金融机构来自包括中国（中国银行）、古巴、白俄罗斯、亚美尼亚、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坦、哈萨克斯坦等国的金融机构参加，与2014年的形势相比较，有了明显的改善。
同时，俄罗斯的金融机构还积极加强同中国CIPS系统的合作，目前，CIPS共有75家直接参与者，1184家间接参与者，与2014年的情形向比较，也有了长足的发展。
随着俄、中两国两个系统的不断完善和成熟，参与的金融机构越来越多，客观上使得俄罗斯抵御西方制裁的能力也在逐步增强。
第一财经：我们看到今天对于是否将俄罗斯踢出SWIFT，国际上有不同声音。你认为，这一次威胁变为现实的概率有多大？将一个国家踢出SWIFT系统，需要经过怎样的决策程序？
许文鸿：我们看到，美国总统拜登2月24日称，美俄关系已经“完全破裂”，这应该是俄美关系达到空前严重的地步了。即使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把俄罗斯从SWIFT系统剔除，理论上有可能，但实施起来难度很大，几乎不可能。
主要是在SWIFT组织内部就不容易通过。SWIFT组织在布鲁塞尔登记注册，其活动需遵守比利时的相关法律，比利时的国家银行在对SWIFT协会日常活动监督中起主导作用。同时，由于比利时是欧盟成员，因此，该协地也必须遵守欧盟的相关法律。总体上，欧盟国家在SWIFT中有比较大的话语权。
其次，该组织的具体业务董事会负责。该董事会有25名董事，其中中、俄各有一名董事。由于涉及到各国的实际利益，其余各国的董事不见得会同意将组织成员，尤其是俄罗斯这样的重要成员踢出。
踢出的后果很严重。直接导致与俄罗斯相关的金融经济活动受阻，而欧盟是俄罗斯最大的贸易伙伴。意味着打击的是俄罗斯，欧盟也要吃药。即使是在当前的特殊背景下，欧盟各方的复杂利益也不见得允许将俄罗斯踢出。
所以，理论上可以，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很大。尤其是利益相关各方的协调难度使得几乎不可能。
第一财经：如果俄罗斯被踢出SWIFT，可能对中国有哪些影响？
许文鸿：简单的逻辑，如果俄罗斯被踢出SWIFT系统，俄罗斯的金融机构将有可能积极使用中国的CIPS系统。
俄罗斯这样一个资金流动频繁的能源大国使用中国的CIPS系统，将对人民币国际化、对推动国际货币市场的多元化和建立新的国际金融经济新秩序是有力的促进。
第一财经：最后请您介绍一下SWIFT系统的基本情况，帮助大家了解这一系统的运行方式。
许文鸿：1973年5月，作为国际银行间同业自发合作的非营利组织“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 (SWIFT) ”成立，几乎遍布全球215 个国家或地区超万家金融机构都逐渐加入该协会，并成为该协会的成员。SWIFT 系统是当前国际金融机构中最为普及、 最为安全、 最为便捷的金融信息交换体系。
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 (SWIFT) 总部设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并在荷兰阿姆斯特丹、 美国纽约分别设立两个交换中心 (swifting center)。其主要设施包括一个信息平台、一套计算机代码系统和一套金融标准体系，为各会员国专门设有集线中心 (National Concentration)，成为国际银行业同业间的信息、 数据、交易和清算的枢纽中心。这两个中心可以实时共享所有信息。
2009 年之后，为了加强对欧洲数据中心的保护，在瑞士又成立了第三个交换中心。此后，欧洲的数据存储在荷兰和瑞士中心，跨大西洋数据则储存在美国和瑞士中心。
全世界几乎所有重要的金融机构都是该机构的成员。从技术角度来讲，通过SWIFT代码可以实现全球范围内 “点对点” 地快速资金拨付。从业务量来讲，SWIFT 的设计能力是每天传输1100万条电文，当前每日传送500万条电文，这些电文划拨的资金以万亿美元计。
SWIFT 系统的业务活动直接和间接地对国际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活产生巨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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