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2年12月31日(大清同治元年冬月十一日),一支声名远扬的“电通军”由云南进入四川。这是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派遣其中旗军赖裕新为前锋,在会理、德昌、宁远一带活动。次年3月,赖裕新率众焚毁小哨汛及炒米关,占领中所坝。后继续从中所坝经越西县城、王家屯向白沙沟进发。但在沟内,赖裕新于战役中牺牲。
1863年4月,石达开在与率中旗军的赖裕新失去联系,更不知赖已经在白沙沟牺牲的情况下,率众“三四万人”从云南巧家渡金沙江入川。5月初,开兵至冕宁泸沽,分兵“越西、冕宁大小两路”,一路由大路泸沽绕越西县城经保安至海棠,翻竹马经积玉场、新场至紫打地……到6月13日石达开舍身救三军,被俘押到成都,于23日被凌迟。
翼王悲壮、传奇的一生,其故事一直在雅安以及大渡河流域流传,雅安也成为了“翼王悲剧地,红军胜利场”的重要红色教育基地。
翼王救下的数千太平军将士并未离开雅安,他们至今生活在汉源县、石棉县的大渡河两岸;创立了中国百家姓里唯一的一个太平军姓氏“陈莫”;由于他们当中部分人已经“彝化”,新中国成立后,国家特意称呼他们为“黄彝”,成为了中华民族大团结的传奇……太平军遗留在雅安的地名如石儿山、营盘山等等多达几十个,流传着无数激动人心的故事。
作家蒋蓝多年从事非虚构写作,在40万字的《踪迹史——四川提督唐友耕与石达开、骆秉章、丁宝桢、王闿运交错的晚清西南》一书里,已经涉及到石达开进入四川的诸多细节,他奔波十几个县,进行了大量田野考察。今日,(2月21日)15万字新作《太平天国第一王——石达开与雅安》由文汇出版社出版,书中配图近100张,采用目前最新发现的史料与物证,把串联雅安的邛筰古道、牦牛古道纳入到石达开的踪迹考察当中,复原出150年前的历史真相,还原石达开的高贵人格。留存历史真相,书写山河巨变,把那一段铁血历史留给未来。
今日,红星书评推荐蒋蓝新作《太平天国第一王——石达开与雅安》,带你看看那一段传奇的故事。
蒋蓝的文学踪迹史
——漫谈蒋蓝的《太平天国第一王》
王 火
蒋蓝是一位才华横溢而又能努力下苦功、不怕艰难的作家。他如果写抒情性的散文,一样会写得很出色。但从2011年开始,他开始着手《踪迹史——唐友耕与石达开、骆秉章、丁宝桢、王闿运交错的晚清西南》这样一部长篇散文的调查与写作,这就决定了他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的写作之路。倏忽10年过去了,他再接再厉,在《踪迹史》基础上推出了同一题材的《太平天国第一王——石达开与雅安》。在我看来,这不是重复,而是思想精进与史料反复厘定、文学深化的可喜结果。
我知道,这几年蒋蓝在研究太平天国石达开的晚清挥师突进西南之余,还在着手古蜀王朝以来的四川历史的系统思索,他也在写工程浩繁的《成都传》。在四川、云南、贵州三省结合部的许多地方,蒋蓝一直跋涉穿行其间。他像一个探险家,像一个勇士,像一个采矿工,更像一名考古工作者或者探宝者,跋山涉水,不管春夏秋冬。他前后购买了太平天国以及地方史料上百种,反复阅读,条分缕析,然后采用纸上史料与出土文物、田野考察相结合的多重证据法,把历史研究最后落脚于文学的非虚构写作畛域,为我们复原出一段段鲜为人知的西南生活史与风物史,极大地丰富了人们对西南空间的认知。
《太平天国第一王》,是一部读来津津有味的长篇纪实作品,也是一部有历史意义、历史价值,又具有生动文学笔法、叙人叙事、动人心境的长篇非虚构。蒋蓝曾经说:“用几年时间来全力完成一件事,长期奔波于田野山河间,在我生命中估计没有第二次!”“写作中,我必须回到历史现场,回到官场文牍、稗官野史、江湖切口、烟帮密语、袍哥茶阵、天国客家用语等等构成的专属空间与特定时间,我才可能竭力成为一个文学与文化的福尔摩斯。”“我相信,我追踪的四川提督唐友耕与翼王石达开的踪迹,也所带出的1850——1900年之间的四川官场史、军事史、民俗史、植物史、道路史、城建史乃至风化史,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再现努力……”
我赞赏蒋蓝这种有大气魄、有雄心、知难而进的创作态度与风格。他无心取悦于文坛,但取得的效果却必然使对这种作品有兴趣的阅读者得到赞叹与满足。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蒋蓝是能真正深入到他要写作的那种生活中去的,尽管艰苦而且艰难。事实上,今人写过去的旧时代和旧人物,总比深入今天的生活写今天要困难,但他是努力深入了,而且确有所得。他的作品感染了我,我仿佛能看到他站在大渡河边面对大风呼啸、波涛滚滚,遥想当年石达开在此艰难作战的情景;又仿佛能看到他在寂静的深夜里钻研白天采访到的散乱资料;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在孤寂简陋的客栈小屋里听春雨声奋笔写作……
书里写到过一件使我感动的事:关于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被凌迟,关于其殉难的地点,他采访收集到五种说法,于是向成都两位学者发去求教电邮。一个寒冷的冬夜,回复来了,他发疯似地对妻子说:“走,穿厚点,我们开车出去!”从成都九眼桥家中到达督院街口的“院门口”,已是深夜十一点半了!把车停下,面对深夜一个人都没有的清冷的大街,他对妻子说:“相传这里是翼王石达开被凌迟处,当时翼王等人从科甲巷省臬台监狱被押到总督衙门受审,必须经过这里……”妻子在寒风中忍不住说:“你这个疯子呀!来看什么?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这其实不是笑话,这是痴心干创作的蒋蓝,一种沉迷于创作踪迹史的正常表现。
有时候,文学创作也是需要一些这种“疯子”精神的。书中的翼王石达开,写的只是兵败大渡河直到被杀害就义的那一长段,但分量厚重,尤其是被残忍地一刀一刀凌迟处死,蒋蓝写得淋漓尽致,使我看得心悸手冷,血压升高。他引用的资料详尽而可靠,如清政府同治二年五月二十三日处决石达开的档案原件;对于石达开在最后关头的《石达开致骆秉章书》的独到分析,判断不是伪作;清政府同治二年理民府填发的给巴县府递解石达开首级回销及重庆府转发以极刑处死石达开并传首级被害各省告示札以及四川省档案馆藏清史图片集等等,对历史上的一些这方面的争议,大有“钥匙开锁”的意义与作用。涉及石达开的字数,占本书约四分之三,但分量厚重,大气磅礴,感人至深,能引人浮想联翩!能使人热血沸腾,唏嘘长叹。
唯有作家写历史,才可能这样淋漓尽致!
蒋蓝不仅是一个“写书的人”,也是个“读书的人”。他博览群书:正史野史、诗词歌赋、中外典籍直至写作本书时所能觅到的一切文史资料、四川典籍、地县方志、信函日记、档案文件、民间传说、地图照片、老人回忆以及书中人物后裔的叙述……均在阅读研究及考据之列。于是,此书得以丰满,此书得以完整,此书得以可信,此书得以成功。
我想,《太平天国第一王》如果不是作家来写,纯由历史学家来写,可能不会像蒋蓝这部述作感人而且吸引人阅读。这部长篇出自一位有思想的作家笔下,是集文、史、哲于一体的作品。书中插有数十幅照片、图画,也为内容增色不少。文学作品重于塑造人物,尤其是典型人物,当然也要同时具有丰富的想象力,优美的文学笔法及文句、叙事、写景、状物……史学家重在发掘、研究,重在实地考察及潜心考证,有所发现和前进。哲人则从学术角度体现人之才能识见,从自然知识与社会知识之累积及体悟中寻觅出规律、法则及正误之道。蒋蓝在处理文史哲的问题上做得很出色。他是作家,文采斐然,他写踪迹史,自然要去伪存真;他是一个有思想有想象力的作家,于是自然而然在美文中并不揭橥什么主义,但常常在叙史叙事时颇多哲思,或诗意盎然。文笔锋芒,有时甚或带有“野”气。但这些都是在既尊重史实又尊重文学性的一种写踪迹史的必要和可贵之处!好的作家是应该有这些,也必须有这些的!
分析历史可以发现,自从1862年2月20日石达开从湖北利川进入四川石柱,与清军拼死一搏的十几次大小战役,实际上就是强渡与反强渡之间的博弈。回溯一下翼王的巴蜀足迹就明白:他第一次进攻涪州,是为取得涪州为基地北渡长江;第二次进攻叙府的长宁,是为了在江安渡江;第三次攻占宜宾横江,是为了以横江为基地抢渡金沙江。他每次选择的渡江点位,均是支流汇入主流的地方,他是希望利用支流汇入主流形成的水流“剪力”,一蹴而就。但三次均受阻而功亏一篑,只有第四次从云南永北(位置在今攀枝花市境内,不是如一般历史书籍记载的云南巧家到达会理县的渡口)渡过了金沙江,进入米易县,然后沿安宁河北上,经攀莲、米易、挂榜、云甸进入德昌县境,才甩开清军如影随形的追击,可惜在大渡河受阻而折戟沉沙。
珍贵在于,我们以往均记载,1863年3月石达开是从巧家县渡过金沙江进入四川的。但蒋蓝的考据结果不同:
清同治二年初(1863年正月初),石达开领兵离开云南永善,至云南大关县境大湾子兵分双河、天星和黄葛、雄魁,两路抄袭大关县城。因官军民团凭险阻击,石达开未能取胜,大关县一带留下了翼王的不少足迹。1863年3月,寒风料峭之中,石达开率军从洒渔河经鲁甸古寨与峭壁林立的梭山,行进至大竹林渡江。此处地势险峻,前有巧家拖车石壁,后为鲁甸梭山陡岩,中间横隔湍急的牛栏江。将士因饥寒无援,误食凝冻桐油集体中毒。石达开率所部渡过金沙江入川,当时江面结冰不便行船,履冰过江,溺死几半。石达开见事不可为,临行仰天长叹,啮指题诗于悬岩壁上曰:“无事看花兼看竹,有时长啸复长歌。”
这一段史料弥足珍贵,恰在于:浩大的金沙江竟然千里冰封,翼王部队是从结冰的江面,踏着被冻硬的将士身体,走着进入四川境的。
冰封金沙江!一定是石达开平生仅见,也是我们从史料里发现的唯一一次记载。
蒋蓝说过:“人迹是构成史迹最重要、最深切的痕迹。”我同意这位“文字与文学的福尔摩斯”说的这种话!
写《踪迹史》已经太过艰难,而接着完成《太平天国第一王》更是一种超越自我的挑战。但蒋蓝这部作品应该说是一部成功的述作。
我以为,有的书会过时,蒋蓝这本书是富于生命而不会过时的!他吃的苦、受的艰难太值得了!
王火,原名王洪溥,江苏如东人,1924年7月生于上海。出版有《王火文集》十卷。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委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1996年《战争和人》三部曲荣获国家图书归高奖项——第二届国家图书奖;1998年《战争和人》三部曲荣获茅盾文学奖,同时获全国“八·五”期间优秀长篇小说奖。
编辑|段雪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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