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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杨童舒的采访约在北京一家偏僻静谧的茶室,她常来这里喝茶。这和外界想象中的杨童舒十分契合:温婉贤淑,端庄从容,第一眼见到,总有一种不脱离烟火气,却清新脱俗的美。可一旦追溯她曾为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角色:电视剧《至尊红颜》中阴险毒辣的徐盈盈,《以家人之名》中自私偏执的陈婷,以及此前收官的《女心理师》中患有精神疾患的傅棠……两者间,似乎产生了极为微妙的化学反应。
实际上,生活中的杨童舒,与后者必定截然不同,但与前者也并无相近。她是地道的东北姑娘,有些虎,有些任性,说话很少拐弯抹角,对自己喜欢的事始终纯粹且坦诚。采访中,当我们谈到如今一年拍四五部戏的节奏,“我实话跟你讲,十部中有五部都是经纪人‘逼’我去的。而且我有点儿任性,希望角色能让我有创作欲望。”紧接着,杨童舒笑着模仿起经纪人和自己最常见的一番对话:
“看(剧本)了没?”经纪人问。
“看了。”杨童舒淡淡地说。
“能‘咽’下去吗?”“‘咽’不下去。”“那就算了。”经纪人如今也已掌握了她的脾性。
杨童舒对角色的选择标准就是“有趣”。
对于角色,杨童舒自有一套选择标准,“有趣”是最重要的。《女心理师》热播后,杨童舒与黄觉(剧中姬铭聪的饰演者)的“中年版偶像剧”让她鲜少地上了“正面”热搜。但对于观众强烈的新作呼声,杨童舒仍严谨地将自我期待建立于“好的本子”之上。“如果(剧本)本身是为了感情而感情,是单一的感情,我觉得就很无趣。我还是喜欢有趣的。”
表演,演的是台词外的功夫
傅棠一角在电视剧《女心理师》中戏份不多,但场场出彩。
这是一个在影视剧中不常见的角色:多年身患双相情感障碍症,情绪时而正常,时而抑郁,时而暴躁。正常的时候,她和普通人无异,只是有些许敏感,有过度的洁癖症状;但狂躁的时候,她会难以控制情绪,极致疯狂,甚至儿子穿过的衣服都因“太脏”被烧掉。
电视剧《女心理师》中,杨童舒演绎了一段中年人的爱情故事。
这样一个情绪快速跳脱,故事背景复杂的人物,对杨童舒而言极具诱惑力。“我从来没演过有心理障碍的人,难度太大了。一开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拿捏。”她先是咨询了专业老师,在行为概念上,将心理问题和精神病患者剥离分析。而后,在“疯狂”与“天才”的边界感中,精确地捕捉到了傅棠的敏感与纯粹——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双相情感障碍患者为何能在四平八稳的生活中,捕捉到不一样的情绪应激源。由此继续摸索,杨童舒最终选择了一种极为“干净”的表演方式:说话轻声细语,眼神平静如水,没有过多的动作设计,一切看似不合常理的情绪爆发,都转化得自然而然。
杨童舒始终认为,演员演的永远是台词以外的功夫,只能表达一句话说了什么,都算不上及格。“你要真正让观众信服你演的这个角色,我也得相信我自己(是这个角色)。”
可例证的是,《女心理师》同期,杨童舒的另一部电视作品《香山叶正红》也在播出。剧中她友情出演了豁达持重、气度非凡的宋庆龄女士。一场士兵闯入私宅的戏份,宋庆龄面对危急时刻,仍保持从容镇定,面带微笑,仅用沉稳的语气便压住了气氛,“这是我的公馆。”这段戏被无数媒体拿来举例与傅棠对比,表现杨童舒的表演可塑性。这同样是一个戏份不多,但常常精彩的角色。
电视剧《香山叶正红》里,杨童舒饰演宋庆龄。
“我特别喜欢这样的角色。”杨童舒坦言。有创作欲望,是她对角色最基本的要求,即便是重复的类型,也要有点儿“趣味”。比如母亲,从《都是一家人》《以家人之名》到《女心理师》,杨童舒对母亲的塑造似乎从未停止。“其实我演妈妈演够了,但并不是因为这个角色是妈妈。我更在乎她是不是一个值得演的角色。单凭是一个妈妈,真的无趣透了。是需要我这张脸吗?那请拿去照片(笑)。”
倔强且直率,让杨童舒拒绝过不少“咽”不下去的剧本。虽然这些作品后来也顺利播出,甚至有的播得还不错,杨童舒偶尔也会嘲笑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但如果这个角色有我、没我,都行,那还是算了。我还是喜欢那种有我能加分的角色。”
转型,从主持人半推半就成了演员
杨童舒对表演的热爱,并非天生使然。反而,她是被命运半推半就走上了这条路。
小时候,杨童舒的体质并不好,每逢天气不佳总是会生病。家人曾带她到医院检查未果,于是母亲心一横,便把女儿送到了少年宫的舞蹈班“加强锻炼”。在杨童舒的童年记忆中,除了上学,就是去少年宫压腿、劈叉;但吊诡的是,她似乎从没有作为“舞蹈演员”登台表演,每次都是被派去当“报幕员”。
在那个很难称得上“梦想”的年纪,“报幕”是杨童舒唯一且长期坚持做的事情。直到上了中学,走出少年宫,她开始活跃于吉林市大大小小的青少年活动中,曾有人建议她,这么好的条件,长大后去当演员吧。但杨童舒却否认,“(那时候)我从没想过当演员,一直觉得我可能做主持人也挺好的。”
然而,和诸多演员一般,杨童舒考上吉林艺术学院表演系,也是一次“尝试便成功”的样例。但这似乎仍未打消她与主持的羁绊——条件好又勤奋,杨童舒很快吸引到了台词老师的注意。一个下午,台词老师骑着一辆大大的自行车,后面驮着纤瘦的杨童舒,两人去面见当地电视台,“这个小姑娘条件特别好。你们不是缺主持人吗?我觉得她可以试试。”
自此,大至省里的、市里的各种大型晚会,小至电视台的生活类节目,学院的日常活动,主持人杨童舒从未缺席。与此同时,为了不再向家里要钱,大一时她也开始以表演系学生的身份外出接戏。在截然不同的两个身份中持续游走,若形容杨童舒二十多岁的那些年,忙碌、兴奋,同样迷茫、割裂、艰苦。
做演员前,杨童舒做了很长时间的主持工作。
2001年,电视剧《被告》开机,作为女主角的杨童舒戏份吃重,且剧中有大量长段落的独白戏,她必须在台词和表演上更下工夫。但在拍摄这部戏时,杨童舒同时兼顾着央视节目《影视同期声》的主持工作。每周她都要请假回北京录两天节目,这也意味着在剧组必须超时工作才能完成任务。飞机成了她最珍贵的补眠场所。“我那时都不知道飞机起飞和降落是什么时间。没起飞,我已经睡着了;一降落,哐当,我才醒。太累了。”
那时她已经26岁了,必须为未来做更详细的打算。
《被告》中,杨童舒饰演了医生白雪芳,被猝死的富商患者赠予了巨额遗产,也因此被诬陷为犯罪嫌疑人。面对人性的扭曲,她只能忍辱负重,不断抗争。杨童舒几乎全身心共情于白雪芳的命运,感受白雪芳的煎熬与痛苦,并将其附着于自己的情绪之中。
这却是主持人的“大忌”——即便采访对象痛哭流涕,主持人也要冷静思考下一个问题;但往往杨童舒会比对方哭得更伤心。“我突然发现,我太感性了。虽然我可以迅速抽离角色,但表演时感性的那一面就会出来。相比主持人,我好像还是很适合演戏。”
崩溃,演《至尊红颜》一度恶心想吐
专注演员之路后,杨童舒的视野更开阔了。很快,她接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角色,电视剧《至尊红颜》中的徐盈盈。这是她第一次演反派角色,略施粉黛,清纯灵动,没有任何“黑化”的妆容却一跃成为80后、90后的“童年阴影”。
“不想接,我是被‘骗’去的。那是对我来说最煎熬的一部戏。”杨童舒回忆道。她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导演邀约她的时候坦言要找一个外表温柔可爱的演员,角色才能够成立,并坦承,这个角色最后会“洗白”。杨童舒的初衷,也是为了追寻更大的创作空间。但进组后她却发现,这个“毒妇”一般的角色不仅最后一集的最后一场戏才算“半洗白”,且剧中大量类似“砍断手脚”“用针折磨他人”等阴险毒辣的戏份,让她陷入极为痛苦的创作之中。
电视剧《至尊红颜》是杨童舒人生中最煎熬的一部作品。
剧中,武媚娘得宠后生下一个女儿。徐盈盈出于嫉妒,活生生把小公主捂死,再陷害给武媚娘。演完这场戏后,杨童舒胃里翻江倒海,一天都没吃饭,总觉得恶心、想吐。“这种心理创伤,比我演一天哭戏都难受。”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曾透露,《至尊红颜》杀青当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口气睡了26个小时才缓过来。
杨童舒自认是体验派演员,她无法做到将自我与角色完全剥离。“有人说,你哭戏怎么哭出来的?我说我当成真事啊!然后就哭得不行了。”
但徐盈盈的阴影并未就此散去。一年后,《至尊红颜》播出。在那个没有微博,只有博客的“非网络”时代,杨童舒却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围攻”:个人网站全部被攻击关停;出门后发现自己车上被扔满了垃圾;半夜1点多拍戏回家后,突然有人跑过来敲她的车窗……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找到她的剧本都是“反派”角色,有两年时间她没接演任何作品。直到感受到风波暂时平息,她才开始小心翼翼地从友情客串回归舞台。“我当时没想到她(徐盈盈)会影响这么深远。”
2020年热播的电视剧《以家人之名》中,杨童舒饰演了一位有些偏执的母亲角色。
十几年后,《以家人之名》中因失去女儿而变得“癫狂”和“偏执”的母亲陈婷,让杨童舒再次因角色被“骂”上热搜。但此次,她准备了充足的应对方式——社交平台上,她不遗余力地和观众站在一起,播出期间轮番发微博,和大家一起指责陈婷:“听说大家都被陈婷气死了,其实我看我自己演的都气。”“听说徐盈盈是很多人的童年阴影,结果长大了又一头撞上了陈婷,不知道该心疼自己还是心疼你们”。
显而易见,这种效果很好。杨童舒终于得以在反派角色中全身而退。“这样子反倒有共情,大家能理解,我和角色不是一个人。”
《以家人之名》播出期间,杨童舒也跟着网友一起痛骂陈婷。
梦想,未来把自己创作的剧本拍出来
1993年,吉林艺术学院开学典礼,杨童舒代表新生上台讲话。时任学校党委书记问她:“你条件挺好的,将来想做什么?”杨童舒想都没想,“考研究生,学导演。”
创作,对杨童舒而言是非常奇妙的体验。最早可追溯至上中学时,她总会向地方报纸投稿自己的小作文、小文章。投稿成功的,会刊登在报纸的夹缝间,特意翻才能看得到,每篇稿费只有10块钱。“那时特别想做一个创作型的(工作)。”
而后成为演员,塑造角色,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她对创作的渴望。但,远远不够。她总是希望在剧本的基础上,为每个角色增添更多属于杨童舒的思考。
《至尊红颜》中的徐盈盈,本是一个脸谱化的角色,为了“坏”而坏,你很难再寻找她作为“人物”的其他价值。杨童舒需要将其合理化,才能过自己内心这一关。于是拍摄期间,她总是白天拍戏,晚上和制片人、导演调整剧本。在杨童舒看来,这个女人并非天生阴险毒辣,只是出于对武媚娘的嫉妒,以及对皇帝的爱而不得,一步错,步步错;每一步都是在掩盖前面的错误与谎言,结果越走越远……这更符合一个“人”的心路历程。包括结局中,武媚娘给了徐盈盈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没毒,杨童舒选择让徐盈盈把两杯都喝了,“这是她的解脱。”
只是这种“创作”方式很难轻易得到理解与认同。《至尊红颜》拍摄期间,除了连轴转的工作与创作,杨童舒更大的压力源于,拍摄当天在飞页上调整台词后,B组和其他演员并不知道修改剧本的原因,“有人认为你怎么总随便改剧本。其实不是这样的,我百口莫辩。”
这么多年,杨童舒一直没有放弃“创作”,未来她希望能把自己的作品拍出来。
但杨童舒并未因此放弃“创作”。每接演一个角色,她都会提前和导演见面或电话会议,开诚布公地将对角色的理解、自己的疑问,与导演和盘托出。拍摄时,导演认为已经合格的戏,杨童舒也经常主动要求再来一条,摸索更完美的小调整,或再尝试另一种塑造方法。“导演是宏观把控,没办法微观地帮你把角色演好。但作为演员,必须将角色更完善。”
在《以家人之名》的结局中,陈婷边哭边写下遗书,决定以自杀来弥补对儿子的歉疚。那封遗书是拍摄前杨童舒熬夜写出来的,打磨了一遍又一遍,里面的一词一句都将陈婷的脆弱、自私、反省与痛苦精准拆解、展现。“因为我演了这个角色,所以我更有体会。”
甚至拍摄完成后,从画面剪辑到片花,杨童舒也会不遗余力地提出想法。前段时间,杨童舒刚杀青的电影为她发来粗剪片花,她直接在群里回复“不行”“不好”。创作团队总是开玩笑称她有“强迫症”,“你是不是不把我们当外人?”
如今,杨童舒始终保持一年四五部作品的节奏,但她总是和经纪团队要求“做减法”,能给她一些时间看书,写东西。这两年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杨童舒几乎都在密集地记录生活。“做导演这件事我没想过,但很希望把自己的剧本拍出来。我就想拍一部值得拍的东西,这个想法一直没变过。”
【对 话】
成为母亲后,变化挺大
新京报:此次在《女心理师》中和杨紫搭戏有怎样的感受?和贺顿偷摸喝酒那场戏拍摄的时候,有什么有趣的细节?
杨童舒:杨紫太逗了。特别可爱。我们在棚里拍的时候太热,那天也没带小电风扇。杨紫“噌”一下拿出一个,说“这给你!”我说,那你怎么办?她说我有好几个,噌噌噌又拿了好几个,都是各种各样、各种版本的(笑)。
我们在一起喝酒的那场戏,难度就在于,你得记住哪个柜子里有什么东西,然后掏出来给她,我俩还得走位,还得配合。关键哪个柜子有东西,哪个柜子没东西还得配合镜头,你还得同时在演戏,得在状态,所以还是有一点儿难度。但是多走两遍就好了。
新京报: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是很多演员难以避免的话题。你是如何在忙碌的工作中去平衡、照顾孩子情绪的?
杨童舒:平衡不了,所以就别想着平衡。有人认为,忙碌的工作会错失孩子的成长过程,但他们也照样成长。(好的陪伴)是有效陪伴,而不是无效的、漫长的陪伴。
我会跟我的儿子谈心,真正地交流,而不是泛泛的。然后平时老人照顾他,他也挺开心的。关键是,无论什么时候,你要在;无论是不是他错,你都得告诉他,你永远支持他。这个很重要。
我们彼此尊重,因为(过分)严格的结果就是叛逆。我为了这个也看了很多教育的书,我是觉得第一个叛逆期是在6岁之前,良好度过后,第二个叛逆期才不会那么猛烈。
杨童舒和儿子。
新京报:可不可以分享一下,在家的时候你都如何陪伴孩子?
杨童舒:我会跟他聊“你喜欢班里哪个女生?我帮你约家里来。”然后我就会约他同学和同学爸妈来家里玩。我觉得这样可以帮助孩子交朋友,挺好的,他反倒会一直跟你交流。(交流)你才能正确地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明辨是非的能力是最难的,而不是“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已经帮他判断了,他就长不了这个本领了。
新京报:你从18岁就开始演妈妈,到现在还在演妈妈。成为妈妈后再演这类角色,会有不同的感觉吗?
杨童舒:完全不一样。(有孩子前)我跟王硕导演合作过电视剧《家有公婆》,后来(有孩子了)我们又在一起合作了《星光灿烂》。他说,“你知道吗?你当妈妈后明显不一样了。”我说我怎么没有感觉,他就说,你摸孩子的感觉都不一样了,说“宝贝”的口气也不一样。他说,《家有公婆》的时候,“你说宝贝,就感觉这不是你的孩子。现在你是拉过来(疼惜)的感觉。”(笑)
新京报:儿子在家会看妈妈的戏吗?
杨童舒:我有时会回避,特别是像陈婷这样的角色,怕他对是非观(产生质疑)。因为我是他妈妈,即使我做了错事,他也会站在我这边。孩子更爱妈妈,而不是妈妈更爱孩子。
新京报:会让他进入演艺圈吗?
杨童舒:随他去,他爱做什么(都行)。放飞,他不做也行。只要他快乐和健康。
新京报资深记者 张赫
首席编辑 吴冬妮 校对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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