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张梅玲教授,著名教育心理学家,原中科院心理所博士生导师,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


专注儿童思维研究近50年,主要从事儿童数学认知方面的研究,是儿童教育领域泰斗级人物。


她培养的4名子女、孙子女,也都十分优秀。


张梅玲教授


12月7日,我们有幸造访张梅玲教授的家,代表尹建莉父母学堂的读者朋友,向她请教了诸多教育方面的问题。


84岁高龄的张教授精神矍铄,头脑清晰,中气十足,每年仍坚持100多场教育讲座,在中科院心理所授课,每周都有出差安排。年轻积极的状态正源于她研究儿童思维发展,太明白一个人的思维方式会如何决定人生。


张教授说,思维的培养,就是父母送给孩子的最好礼物。


下面,就将张教授对当下教育难点、痛点的精准解析呈现给大家。

学堂:

“双减”政策出台后家长们评价不一,有些人觉得确实为孩子减掉了一些负担,但有些人反而更加焦虑,认为高考制度没变的情况下,孩子少了课外班加餐,在分数竞争中胜出更难了,也就意味着普通家庭的孩子通过高考实现阶层跃迁更难了。对此您怎么看?

张梅玲:

家长的担心是有其现实性的。但我们要看到,事物不断变化当中有个不变的目标,就是把孩子培养好。

由于课业负担重,已经出现了很多孩子自杀的案例,更有很多孩子得了“空心病”。国家出台“双减”政策,以及要求学校配备专职心理老师等政策,都是从长远来考虑的。

现在10岁的孩子,到2035年大约25岁,再不改革的话,培养出来的孩子心理也不健康、身体也不健康,怎么去圆“中国梦”?

改革的方向肯定是对的,那为什么部分家长还是有些焦虑呢?

一方面是客观原因

“双减”政策出台后有些学校没有落实;

优秀的教师还不够多,不足以满足学生和家长的需求;

社会资源分配不够合理,中考“五五分流”,但职校生毕业后收入水平、社会地位与本科毕业生尚存在较大差距。

另一方面是主观原因,环境在变,但家长的观念没有变。

部分家长片面地认为“学习好”就是“分数高”,要求孩子“死读书”,殊不知现在考试内容都变了,更加灵活了,能考好的已经不是整天刷题而不会思考的孩子了。

再有,家长大都希望孩子上大学甚至读博士,而没有认识到孩子能做自己喜欢并擅长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大部分中国家长都好面子,受到“成功就是赚钱多”的单一价值观影响,不承认成功其实是做更好的自己,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

学科类培训被减掉以后,一些家长可能会砸钱请家教,例如聘请资优的退休教师,这又会造成新的不公平。

我们国家的客观环境还不理想,但一天天在进步。我们现在看着“蓝领”的平均工资比“白领”要低,但五年、十年后呢?可能就不是这样了。家长要把目光放长远,也要改变对“成功”的固化认知。

我就认识一对985毕业的父母,他们的孩子今年10岁,是个“学渣”,但动手能力强,特别会做菜,父母很开明,说“我的孩子将来当个大厨,有个好身体,成个家,自由自在地生活,也很幸福”。

真正给孩子减压还是要从家庭做起。

学堂:

外部世界的发展变化是非常快的,家长的教育焦虑也来源于孩子所要面对的未来是不确定的,比如过去很吃香的职业可能很快就不复存在。那么当前父母在家庭教育中最应该注重的是什么呢?

张梅玲:

我认为是培养孩子的“热爱”。做任何一件事没有“热爱”都不可能坚持,而没有坚持就不可能成功。

社会衡量人才的标准已经在变了,不是说只看你是不是清华北大毕业的,只看你成绩多少,而是要看你的综合素质,看你解决问题的能力。

一些家长却还在整天要求孩子补课、刷题、训练,把孩子培养“热爱”的时间都挤占掉了。

学堂:

有些家长会说,那些有“热爱”的孩子是天才,我也不是不支持我的孩子发展兴趣,而是我的孩子就没有什么兴趣,没有什么天赋……

张梅玲:

每个人都有他喜欢并擅长的事,都应该有的,区别只在于现在你是否看到了。

认为孩子没有任何天赋、特长,主要责任是家长没有给孩子一个展现的平台,也缺少发现孩子优势的“亮点思维”。家长们往往习惯于去找孩子的缺点。

我知道有个四年级的男孩,学习成绩六七十分,也不是班干部,但平时在班级里人际关系特别好,大家都喜欢跟他在一块儿。一次春游的时候,老师让他组织活动,就发现他领导力特别强,特别会用人。

他让有耐心的同学去烧火,让跑得快的同学去捡柴,让手灵巧的同学去做菜……只是在教室里的话就展现不出他的优势。

所以不要说孩子没有才能、没有兴趣,是你没有给他发挥的舞台,你给孩子的生活太单调了。

“双减”正好提供了契机,家长应该考虑如何利用空闲时间给孩子创造丰富多彩的活动情景。

发现兴趣也需要一个过程,家长不能太着急、太功利。

10岁以前的孩子,主要工作就是玩,玩的过程中就可以发现他的兴趣、偏好。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今天要学钢琴,明天又要改学跆拳道,是非常正常的,说明他在发现兴趣的过程中。

有的家长一厢情愿地培养孩子做什么事情,但孩子并不喜欢,这不能怪孩子。我们自己也有体验,做某些事情感到没什么意思,而遇到真正有兴趣的事情就做得非常开心。

有的家长则是将兴趣培养等同于报班、考级,功利心太重,打消了孩子的兴趣。

学堂:

中国家庭亲子关系的矛盾往往在孩子上学后、围绕学习问题大爆发出来,核心就是家长向孩子要成绩,而在成绩之外孩子有更多的心理需求没有被看见、没有被满足。这种矛盾和冲突,是否有好的解决办法?

张梅玲:

天下绝大部分父母都是爱孩子的,但什么叫真正的爱?这个问题上就有很多从理念到行为上的差异。

孩子为什么会说“妈妈没有看见我”呢?

因为许多家长没有认识到,每个人都是独立的生命体,都有自尊。

他们老是拿自己的孩子去跟别人家孩子比,虽然是出于好心,但这样的行为是非常伤孩子自尊的。

家长们也没有认识到,犯错误对于孩子的成长有着重要的价值。

例如,孩子第一次说谎,恰恰说明他有了是非观,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害怕惩罚才撒谎的。我们大人也每天都在撒谎啊,上班迟到了,就借口说堵车;工作还没做,却骗领导说完成得差不多了。

家长在孩子说谎之后狠狠惩罚孩子,不断挖苦孩子,才会导致孩子之后不断地撒谎。

再比如,青春期的孩子“不听话”,恰恰说明孩子长大了,正在完成社会化进程的重要一步,我们应该为孩子高兴。

另有一些父母掌控欲比较强,不给孩子选择权。人都需要自由,没有选择权就等于没有自由,这是很影响亲子关系的。

爱,最重要的体现是尊重,是尽可能满足对方的需要,而不是从自己的愿望出发。

作为父母,很重要的是我们要尊重孩子,接纳孩子的全部。

学堂:

如何培养孩子自我管理的能力?

张梅玲:

家庭教育中,我非常强调耐心和细心,没有耐心和细心,谈不到爱心。

生活管理方面,比如系鞋带,孩子一开始系不好,有的家长缺乏耐心,就包办代替了。导致去年一个学校做调查,初二年级的孩子有1/3不会系。

孩子一次做不好才叫正常呀,回忆我们自己小时候,学什么都是一次就学会的吗?

再说时间管理,家长抱怨孩子做不到时,先要考虑你给孩子制定的时间表是符合孩子发展水平的吗?家长们往往把教育看得太简单了,好像我定完了你照着做就行了。

实际上,合理的生活作息都是有弹性的,要不断按照孩子的需求和状态进行调整的,更加不能要求孩子一直在学习,没有玩的时间。

什么时候学习效率更高,每个人也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早上特别清醒,有的人是晚上,这些都要尊重孩子的特质。

我们需要了解不同年龄的孩子需要什么,同一年龄不一样的孩子需要什么,同一个孩子在不同的状态下需要什么。这就是为什么说教育是个非常细致的工作。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是情绪管理

孩子小的时候,父母就要引导孩子认识自己的情绪:这是高兴,这是愤怒,这是哀伤……并体验不同情绪状态下的身体反应。然后支持孩子找到适合他的情绪发泄方式。

情绪管理方面父母要给孩子树立良好的榜样,我们绝对不要把外面的情绪带回家,发泄在孩子身上;家庭要为孩子提供温暖、和谐的情绪氛围。

学堂:

我们确实在多年的家庭辅导中发现,绝大多数亲子矛盾都源于情绪管理没有做好,沟通没有做好。亲子沟通具体可以怎么做呢?

张梅玲:

和孩子沟通,要注意“先听后说”,而不是“不听就说”;更不能啰里啰嗦或带着评判地说。

倾听的同时要共情。

什么是共情呢?共情,就是和孩子在同一个频道。

例如孩子生气的时候,你可以回应他“如果是我,我也会很生气”。

举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

两位妈妈一起带着两个四五岁的孩子到郊外去玩,孩子们在吹肥皂泡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肥皂水就洒了,两个孩子都哭了。

这时,一位妈妈训斥孩子“有什么好哭的,妈妈明天再给你买就是了”。

另一位妈妈紧紧把孩子抱进怀里,拍着孩子的后背说“你很难过吧”——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和孩子同频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孩子都不哭了,又跑开去玩。他们采到一些野花,刚才被妈妈抱过、共情过的孩子高兴地跑到妈妈跟前说“妈妈我爱你,把花献给你”,另一个孩子却没有这样做。

别人问他:“你为什么不把花献给你妈?”

那个孩子可怜巴巴地说:“我妈妈不喜欢我。”

大家看,这是孩子的问题吗?不是,是家长的问题。

再举一个和青春期孩子沟通的案例:

有位父亲,本来和儿子关系搞得并不好,孩子到了青春期就不愿意理爸爸。

这位父亲就单独请儿子吃饭,吃饭的时候也不说儿子的事,只讲自己小时候的糗事。几次下来孩子发现,爸爸不会说教他、不会指责他,就也开始和爸爸交流自己的事情了。

亲子对话时的一大智慧是说自己,不要说孩子。

学堂:

外国有句谚语说“养育一个孩子需要一个村庄”。而实际情况是,我们中国家庭中的母亲,经常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职场、家庭、老人、孩子,似乎都要靠她一个人照顾,丈夫/父亲是缺位的。于是母亲的焦虑全部倾倒到孩子身上,对孩子就有很多控制和伤害。现阶段这样的问题如何解决?

张梅玲:

对于这样的母亲,我们首先要抱着最大的理解。

这样的母亲非常辛苦,社会福利保障虽然在改善,但还没有到位;父亲应共同承担教育孩子的责任,虽然已经写入《家庭教育促进法》,但很多父亲仍借口工作忙而不管家。

这样的情况下,我就强调女性要自爱、自我解放,不要把全副身心都扑在孩子、扑在家庭上面。

深圳有一个真实案例,一位女士本来是博士后,生育后就全心全意照顾孩子。幼儿园阶段,孩子表现也非常出众,可到了小学二年级,孩子给妈妈写了张纸条:“你就会做饭”。

我们要知道,随着孩子长大,他们对父母的需求也会改变的,他们也希望看到自己的妈妈是有社会价值、受别人尊重的人。

另一方面,一旦孩子表现平平或出现问题,一些父亲还会把责任都推给全职母亲,说:“你就带个孩子,还没带好”。

这种情况下,母亲心情就会特别烦躁,就可能会挑剔孩子,对孩子发火。

想一想,老公也怨你,孩子也怪你,全职妈妈是会非常冤的。

所以我建议孩子上幼儿园之后,妈妈们就要出去工作,哪怕不挣钱,做做志愿者。

妈妈也要找到自己的“热爱”,再怎么忙,都要留点时间给自己,照顾自己,发展自己的爱好。

因为你也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自己的需要。把自己的需要全部掩盖起来,你会更苦闷,也会不自觉地把伤害带到孩子身上。

学堂:

您自己在培养子女、孙子女过程中,有什么心得吗?

张梅玲:

我有两个女儿,两个外孙女,其中一个外孙女是在我身边长大的。

我们家对孩子一直比较放手,甚至在她们考高中、考大学的时候都没怎么管过,觉得有学校念就行了,从来不问你考试多少分。

由于比较尊重孩子,孩子们从小都习惯自己做主,发展出很好的独立性

外孙女初高中是在我家边上一所普通中学念的,到了高三下学期,她突然说不上学也不参加高考了,要几个月后去香港参加SAT考试,申请美国的大学。

开始我也有些担心——不上学能行吗?听听老师讲课总有用吧?但还是放下我的想法,先听听孩子半年不上学打算干什么。

孩子说,上学没用,老师天天就是让你背书、做题。不上学呢,她可以利用这半年做三件事:

第一个,强化英语;第二个,去机构做志愿者,丰富社会经验;第三个,实在没地方去还可以去寺庙里念经,让自己的心平静。

这三条我没有理由来说哪条是不对的,我觉得孩子还教育了我,于是就接受了她不上学的决定。

有人说你胆子够大的,我说我相信孩子。

事实证明,这半年她得到的成长比在学校里大得多。

后来她被美国好几所学校录取,选择了纽约大学,几年后又到哈佛大学读了硕士。

大人应该时常向孩子学习,因为时代变化快,下一代人和上一代人对事物的看法不一样,绝大多数时候并不存在绝对的对错,我们要改变非黑即白的二元思维。

学堂:

您在儿童数学认知方面有丰富的研究经验,最近也推出了新书《张梅玲:让孩子受益一生的数学思维训练》。一些家长却反映孩子学习数学有困难,不感兴趣或学不懂,您可以指点一下如何给孩子做数学启蒙吗?

张梅玲:

启蒙教育的核心是思维启蒙。

在孩子小的时候启蒙他的思维,就是让孩子遇到问题时能自己拿主意,会独立思考问题。

比如能够关注到事物间的联系、辨别出不同事物间的异同,多角度认识事物,从而在短时间内做出合理正确的选择。

所谓数学思维,就是用数学的方式去处理问题。

2-6岁的孩子正处于具体形象思维为主导的阶段,理解事物需要具体形象的实物。

因此,要利用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素材让孩子感悟到身边处处充满数和形,通过游戏让孩子体验到数学挺好玩的,而不要将重点放在让孩子算多少题。

作者介绍:

小猪猪,倾听者,感受者,记录者,尹建莉父母学堂原创内容编辑,内容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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