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0日,由郭启宏编剧,苏民、唐烨执导的《李白》本轮演出圆满收官。自1991年首演以来,《李白》已陪伴观众走过了30个春秋。
30年,光阴如水。有人离场,有人常在,又有后来者不断加入。一部历史大戏,也见证了一代代人艺人舞台传承的历史。正应了剧中一句台词:“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聚散之间没有一次相同……”
以下是主创们的讲述——
郭启宏 《李白》编剧
“写历史依然是反映当代生活。”
30年,甘苦自知
不知不觉30年了。若不是有人提醒,我已经不记得《李白》演了多久、演了多少场。
写历史依然是反映当代生活。当年写《李白》,是想写这位伟大诗人身上的苦难与天真,写一代文人的历史命运,写人生“进又不能,退又不甘”的共通际遇。
一部戏能在舞台上演出30年,我要感谢北京人艺。人艺是我信仰、崇拜的艺术殿堂,每一次踏上首都剧场的台阶,我内心就会涌起激动之情,因为这里除了艺术,没有别的东西。每一个编剧都希望自己的创作能在舞台上有着长久的生命,能有机会接受观众的评判和历史的坚定。我衷心地希望《李白》能在人艺的舞台上演下去。
唐烨 《李白》导演
“这样的戏,不能让它躺在光盘上,要让它活在剧场里、舞台上。”
30年,聚散相依
30年,适逢一个“整数”,人会有意无意回想当年。
《李白》是一部历史剧,也见证了人艺人舞台成长的历史。在人艺,新入院的演员几乎都在这个组跑过龙套,从当年的陈小艺、徐帆、胡军、何冰,到后来的邹健、班赞、王阳……我们甚至开玩笑地说,“没在《李白》跳过舞,你真来过人艺吗”。
30年,除了演员濮存昕、龚丽君,这个组的其他人一直在变。91年初版《李白》新排的时候,濮老师、龚老师还是年轻后辈,跟着吕奇、童弟、严敏求等老一辈艺术家学戏;而今他们已为人师,带领新加入的年轻演员排练。如今这一轮的演员,饰演惠仲明的米铁增老师是03年复排时加入,吴筠的邹健和饰演腾空子的吴珊珊,首秀是09年在西安……
但《李白》这部戏仿佛有一种魔力,任演员变换,整体的“味道”不变,30年呈现的是始终如一的隽永、空灵、诗意。这要归功于《李白》剧本的生命力。《李白》是一部“诗剧”,语言可谓“一字不易”,让人不自觉就想去记忆,去吟诵,把它说得更美、更雅。排练中偶有演员错词、忘词,几乎所有人都能顺口接上他的话,哪怕只错一句话、一个字。作为导演,不管演员如何变化,我要做的始终是把控基本调性,帮他们尽快适应、融合,让戏不偏离“最初的诗意”。
30年,戏排了又排,演了又演,人的感受却在变。91年初看《李白》,我最爱第六场,李白遇赦放还,于奉节江畔长吟“千里江陵一日还”,酣畅而痛快。后来有了家庭,看第八场李白和宗琰夫妻拜别,台词没有一个“爱”字,宗琰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却都是爱。我们到四川演出,看场下的观众和着第五场的演员,用四川话吟诵“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五花马,千金裘”,觉得格外动容。几年前再演《李白》,看第六场李白拜别长江,感受到一个人对故土深沉的热爱,就像我们演员对舞台始终如一的爱。如今年岁渐长,再看第九场,“聚也是散,散也是聚”,又生出新的感慨。
一部《李白》,写尽人生况味。
这样的戏,不能让它躺在光盘上,要让它活在剧场里、舞台上。
开场钟声响起,每一次见面,都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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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存昕 饰李白
“我们自己何尝不就是李白!”
30年,轻舟已过万重山
我一直说看戏是“闲情”。观众走进剧场,在娱乐中得到纯粹的放松,进而获取精神享受——戏剧的价值,就在于“寓乐于教”。
《李白》充分体现了这种戏剧价值。
李白是最富故事性、传奇性的古代先贤之一。大多数人熟知的李白,是沉香亭畔、长安酒楼,意气风发的谪仙人,而编剧郭启宏先生却选择以附逆、获罪、流放的坎坷经历展现李白人生的另一面,诠释中国古代知识分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进退两难的人生境遇——这何尝不是所有人的人生课题!我们自己何尝不就是李白!
初演《李白》时我38岁,为李白的遭遇充满悲愤,演戏时憋着一股劲儿,演他的不甘和不平。03年复排《李白》时,我50岁,有了一些经历,也有了不一样的体悟。人在困境中迷失、挣扎过,碰过壁,也获得过一些成功,但我仍想坚守自己生命的原本——用现在的话说,不忘初心。人们说“返璞归真”,就应该是生命中这种最本真的赤诚。李白也是这样。想通了这一点,演的时候我就把悲愤放下,把李白当成孩子一样去演,以赤子之心面对他所遭遇的一切不公、坎坷,包括曾经误解、伤害过他的人。这下,我觉得演“对劲儿”了。
戏的最后一幕,李白以手掬水月,一切诗的语言都化作“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面对人生的离合、聚散、生死、大悲凉与大欢喜,他解得了片刻无可奈何的超脱。不超脱,又能如何?超脱了,人也仍在红尘中。
当年演《李白》,为他终于越过“万重山”、得返故里而激动酣畅。如今再演这一幕,仍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令人反复咀嚼的却是“已过”二字的滋味。
《李白》30年,30年已过,轻舟已过万重山……
走到今天,我苦苦寻找的“生命的原本”何在?
它始终在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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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丽君 饰宗琰
“要在舞台上呈现出字的灵性、音的灵性。”
30年,在美文中熏陶自己
1991年,我刚毕业来到人艺,接下《李白》中的宗琰,没想到一演就是30年。
《李白》的剧本扎实厚重,台词极为讲究,既有诗,也讲韵,要在舞台上呈现出“字的灵性”“音的灵性”,对演员来说,是挑战,也能激发起人的创作热情。伴随《李白》走过30年,最大的幸运是始终能在美文中熏陶自己,不断接受古典诗文、传统文化的滋养。一次演出结束后,一位学古汉语的观众特意找到我们,纠正其中某一个字的发音。这就是舞台剧的魅力,让我们能与观众共同创作、共同进步。
一部戏对一个演员的浸润和滋养是潜移默化的。演到现在,濮哥对角色的驾驭,已经达到随心所欲的从容境界。戏服扮上,灯光亮起,一举手一投足,会恍然错觉濮哥就是李白……
同样,我在宗琰身上也体会到了女性极致的爱。她在任何时候,都用自己最有力的方式成全李白。最伟大的爱是不是占有,而是包容与尊重。这在宗琰身上体现深刻。
宗琰在剧中有一句台词:“你是一本书,我读遍了每一页。”同样,《李白》也是一本耐人寻味的书,值得我用一生的时间反复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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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健 饰吴筠
话剧《李白》公演三十年了,凝聚了几代人的心血。我到现在还记得苏民老师在首都剧场的导演席说:“今天,话剧《李白》可以作为北京人艺的保留剧目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很感动!话剧《李白》很美,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感受。
张万昆 饰宋康祥
仓颉造字,声、形、象、数、理,甲、金、篆、隶、楷,相传九万,常用三千。字音有趣,字形有灵,平仄对仗,形声成韵,寥寥数字,达意抒情,连缀成句,史存名篇。《李白》是郭启宏先生上个世纪的佳篇力作,连演30年,是相传世纪的话剧名篇。几代人艺人精心打造,演绎至今仍经久不衰。演员爱演,观众爱看,不仅是因为舞台上的波澜壮阔,五光十色和喜怒哀乐,而更多是对诗仙李太白的敬仰,是对一个个富有灵性汉字的敬仰,是对中华五千年博大精深文化遗产的敬仰。
郭先生在《李白》中刻画了唐代官场群像。历朝历代宦海沉浮,不乏治国良才,也不乏有愚忠和谄媚。
诗仙李白,绝代奇才,放荡不羁,酒后时常管不住自己,不然,也不会叫高力士脱靴,让杨贵妃捧砚。以诗为乐的李白,由于政治上的不成熟,不会知道永王东巡是争功立业的政治交锋,还懵懂以为是匡扶社稷的壮举。如果按《旧唐书肃宗本纪》所说:“贼将阿史那承庆攻陷颍川都,执太守薛愿,长史庞坚。甲辰,江陵大都督府永王璘擅领輈师下广陵。” 永王东巡不是谋反,是想抵御贼寇,是肃宗和玄宗怀疑其谋反。代宗登基一年即为此案平反,杜甫也有诗词为其和李白昭雪。若说这是冤案(在此不论),那李白就是冤案中冤案,致使他满腔热血无处施展。(就戏而言)对比之下,御史中丞宋康祥出身官宦之家,在官场混迹多年,当然会比李白成熟、老辣得多。不然,也不会把永王第一谋主惠仲明提升为宣州刺史,旋复治罪斩首。
当年的宋若思该就是剧本里的宋康祥。宋康祥之所以由衷仰慕李白,竭力营救李白,是由于李白与父辈的交往。宋若思的父亲宋之悌,是初唐诗人宋之问之弟,屡历剑南节度使。当年李白在江夏遇到被贬到岭南的宋之悌,二人结下深厚友谊,有李白诗《江夏別宋之悌》为证:“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通。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谷鸟吟晴日,江猿啸晚风。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他救李白不仅是出于父辈的感情,更重要的原因是由衷仰慕谪人。李白也写《陪宋中丞武昌夜饮怀古》表达感激之情。上述这些是建立宋康祥与李白人物关系的根基,以及宋康祥人物行为的内心支撑。所以,作为仰慕者,宋康祥与李白的交流是真诚的。作为御史中丞,威严是自然流露的。审案时对李白,对宗夫人,对惠仲明、栾泰、屈大、祁五、贺十三等人态度和方式是不一样的。在郭子仪面前,宋康祥的行为举止、言谈话语又是不一样的。这才是一个人,一个官场中人。
作为演绎者要了解时代背景、历史事件,人物经历以及必要细节。案件的重要证据《永王东巡歌》至少抽时间读一读,第九首要多读几遍,这样人物内心和台词就不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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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铁增 饰惠仲明
在2003年《李白》复排时,苏民导演给我写一张便条,大意是邀我参加这个戏,饰演惠仲明(原版是童弟老师)。我感到非常荣幸。这个戏,剧本好、导演好,1991年原版的演员一个赛一个演的非常精彩!尤其是濮存昕、龚丽君整整演了三十年,已经是炉火纯青了!复排导演唐烨,既尊重苏民导演的原创,又加入了自己对这个戏的想法,导演手法非常细腻认真。
人是复杂的,即使是惠仲明这样一个反面角色,也应是有血有肉的,是一个活的人。我尽量从人物在事件当中的态度出发,去客观呈现人物的面貌,在舞台上把这个人物表现鲜明,不负这部精彩的作品,不负支持热爱人艺的观众。
吴珊珊 饰腾空子
诚心正意对待作品,全情投入创作角色,最终成就30年的经典剧目!
(摄影:李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