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南方周末」
《一路象北》纪录片团队供图
一群野生亚洲象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酣睡着。小象被守护在象群中央,侧躺在母亲的臂弯里,长长的象鼻蜷成一个球。它们的睡姿悠然、安逸,嘴角带着上扬的弧度,似乎在微笑。这里是昆明市晋宁区,与繁华的城市中心咫尺之遥。
和全球被“萌翻了”的网友一样,纪录片导演康成业最初也是因为这张“微笑酣睡”的照片,关注到云南野生亚洲象群“短鼻家族”的北迁。“一看,这就是个天然的纪录片题材”。他随即召集团队,经过简单准备后奔赴云南。由他和《博物》杂志编辑张辰亮联合执导、优酷视频和解读中国工作室联合出品的纪录片《一路象北》,已经在视频网站“优酷”上线。2021年11月5日,该片荣获第十七届中美电视节“中华文化国际传播力奖”和评委会“金天使奖”,并入围了2021中国国际户外影像嘉年华。
《一路象北》主创团队发现,图片里的“短鼻家族”能够安枕无忧,靠的是无数人夜以继日的付出。面对一些网友对纪录片中“主角不是大象”的质疑,导演康成业坦言,“是的,本来,这个片子就叫《追大象的人》”。
拍纪录片“就像一个家庭需要一本相册”
康成业从来没有接触过动物题材的纪录片,普通人一直是他的片子里的主角。他的上一部作品《冬去春归》,聚焦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时普通人的生活,演员徐帆友情献声。再往前追溯,2019年他拍过《了不起的匠人》、《了不起的村落》。
从《一路象北》里也能看出,他很少用镜头展现外国动物片的惯常主题——亚洲象庞大身躯带来的庄严之美、象群如何应对外部挑战、成员之间的和睦与冲突。相反,他与摄制团队花了大量时间用于采访,最后呈现出的作品也接近于新闻纪实片:前两集追踪象群行迹,叙述由云南职能部门人员组成的“护象队”的日常工作;最后一集聚焦象群南返后,“护象队”的后续工作、那些在西双版纳用一辈子保护大象的人,以及他们与野象的爱恨纠葛。
《一路象北》纪录片团队供图
豆瓣上的许多观众感到3集太短,意犹未尽,但依然感受到了摄制团队想要传递的价值观。“(纪录片的)关注点更多放在了人的身上”,“尊重每一种生命,与大自然和谐相处”。
不过,当初摄制组扛着摄影器材坐上前往云南的航班时,脑海中构思的还是一部动物专题片。毕竟,那时“短鼻家族”霸占了热搜和头条,除了拍它们本身,还能拍什么呢?
2020年3月起,“短鼻家族”从老家西双版纳州一路北迁,最北抵达省会昆明市境内,原因至今未明。这一路,也伴随着人类的好奇与忧虑——象群所经之处人口密度越来越大,一旦与人爆发激烈冲突,它们能否全身而退?所幸,2021年6月,象群开始南归,整个迁徙途中未造成人员伤亡。
外媒也记录了中国护送象群北迁南归的故事。日本TBS电视台的大型直播节目《午间趣谈》还用30分钟做了一个专辑,邀请了动物专家和在云南玉溪的现场记者做连线嘉宾。
康成业想把这部纪录片打造成“中国故事”。“动物没有国籍,是人类共同认知的一个很好的载体。”《一路象北》优酷方制片人黄林霏谈起,他和康成业的合作始于描述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冬去春归》,“我们给自己的定位是,在历史的第一线上,把最前线的故事定格下来”。他把纪录片比作国家记忆,“就像一个家庭需要一本相册”。
筹备时间不到两个星期,当主创团队抵达云南玉溪时,象群已经开始向南折返。他们经过一番沟通和努力,终于获得许可,得以跟随亚洲象群北迁安全防范工作现场指挥部对“短鼻家族”进行追踪拍摄。指挥部由消防员、特警和专家组构成,在云南湿热的密林中,主创团队与他们相伴一个月。
《一路象北》纪录片团队供图
和象保持距离
“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靠得不够近。”
著名战地摄影师罗伯特·卡帕的这句话,一直被奉为新闻摄影的圭臬。主创团队一开始也想尽量靠近象群,却被指挥部工作人员拦了下来。“无论拍摄出于什么目的,我们都不能离象群太近,既是为我们的安全考虑,也是怕打扰象群。”康成业回忆。
他观察到,为大象而来的人,几乎超过了现场工作人员数量,给安全防范工作带来一定干扰。有时导播车的噪音和媒体近距离拍摄,会导致象群发生异常举动。纪录片第一集里,指挥部的一名专家表示,路多、车多、人多,令大象感到紧张,进食不得安宁,才顺着山坡往上跑,“不然它们本来不会上山”。
此外,这群野象已经远离西双版纳的故乡,对它们而言,每一天都面对着陌生环境,缺乏安全感。路上诞下的两头幼象,更让象群变得警惕、敏感。“别说是我们这些陌生人,即便与象群很熟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可能引发冲突。”
与象要保持距离,《一路象北》注定不会拍成“Discovery”式动物片,所有“短鼻家族”的镜头都只能通过无人机拍摄。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拍摄到一些有趣的画面:两只小象“大胖”和“小胖”喜欢抢食,踢来踢去闹着玩儿;遇到适合的地势和植被,大象会侧躺睡觉,打破了大象一般站着睡觉的“常识”……透过张辰亮带着京腔的解说,片中凡是有大象出现的场面都“萌”趣横生。
《一路象北》纪录片团队供图
但拍到这些画面颇为不易。片中,一名公安局副大队长坦言,他们平时的任务有明确的地点和对象,但跟踪野象时,大象一直在移动,天气、地貌都在变,“我们面对的是新的挑战”。一个夜晚,一辆车迎面遭遇象群并发生剐蹭,车上所有人落荒而逃,指挥部高度紧张,派车追踪象群,但当时暴雨倾盆,无人机把象群跟丢了。
跟丢的情况不时发生。指挥部工作人员最怕象群走入密林中,无人机会“抓瞎”。而在夜间追踪象群,大象休息两小时就能继续“赶路”,追踪者则连续熬几个晚上就需要好好睡一觉。
在这种高强度锻炼下,指挥部里的公安干警和消防员成为了自学成才的“大象侦探”。这些看起来不苟言笑的硬汉,也常常凑在一起看无人机拍下的象群动态。“原来大象会吃树皮呀”,“看,那只小象一直被树根绊倒”。跟踪时间久了,有时特警队拿着单反来到距离象群五六米的地方,大象的防备心大大下降,其他人可没这待遇。“大象熟悉了他们的气味,对他们培养起信任。”康成业评价道。
《一路象北》纪录片团队供图
与指挥部连日来的同甘共苦,让主创团队把拍摄的重心转到“人”的身上。指挥部时刻处在紧绷绷的状态里,生怕象群与人起冲突,但当象群有一些温暖有趣的举动时,他们也会从心底里被打动。有一天早上,指挥部成员段孟抄发现,小象在大象身边不停地爬来爬去,这让他想到自己那同样睡觉不踏实的女儿。
黄林霏表示,这部片子是想寻访调查“野象北迁”事件,揭示人与动物的深层关系,“不是专门拍摄野生动物”。很快,主创团队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跟拍“短鼻家族”,另一路由康成业带队前往西双版纳,探寻那里人与象如何相处,以及野象北迁的原因。
触痛而不戳痛
“短鼻家族”一路向北,一路“大闹天宫”。它们在农田里踩踏,冲进村民的厨房。村民们躲藏之余,也对大象充满好奇。他们给大象留下菠萝和甘蔗,甘冒风险去围观大象,即便自家粮食被大象所毁也不以为意,“他们反而高兴、觉得好玩儿,认为大象进村是吉祥的象征”,有沿途的村民告诉康成业。
但在西双版纳,他看到的是另一种人象关系:当地人很熟悉象,知道象能给财产和性命带来伤害,态度是敬而远之、保持距离。每村每寨都安装了预警系统,也有护象队巡查,大象上门了,提示村民注意回避。
《一路象北》纪录片团队供图
大象给版纳人带来的伤痛常常见诸报端。1994年-2014年,西双版纳和普洱两地总共有55人被大象所杀。过去,当地人手里有枪,人与象之间的相互报复旷日持久。后来,土制猎枪被收缴,大象成了国家级保护动物,明令禁止伤害,当地人对大象的情绪越发复杂、矛盾。
片中,主创团队在西双版纳采访时听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勐养管护所的工作人员董瑞回忆,他的父亲曾救助过一头小象,小象成为他儿时的玩伴。随着阅历增长,有熟人被大象杀害,他“对大象又喜欢,又害怕”。感触最深的是,熟人的孩子还在家里等着父亲归来,教他无人机怎么玩。
面对这些矛盾,康成业选择“触痛而不戳痛”,略有提及而浅尝辄止。他担心揭露矛盾会让外界否定当地人保护大象的努力。“要考虑到观众的理解能力,如果讲亚洲象进村杀了多少人,观众会想到人们付出多少了努力来保护(大象)么?不一定。也许有人质问,他们是不是也做了伤害亚洲象的事?”
另一位导演张辰亮一开始也曾感到,整个片子的语调是否太温和了。康成业让他到西双版纳现场瞧瞧。“没有真正进入过自然保护区里面的人,没有资格去说我们国家的自然保护区做得不好。因为看见,所以相信。”
象群因何原因出走,在学界犹有争议。“这部片子的基调有温馨的部分,也有灰色的部分。”康成业坦言。不过,主创团队还是选择了欢快的背景音乐和“萌感”、口语化的解说词。一名观众在豆瓣写下评价,“不清楚他们是否严肃对待这个题材。”
康成业却觉得,纪录片的题材可以严肃,但表现形式可以更具亲和力,“纪录片毕竟小众,希望有更多人能接受”。
他回忆,一次,他导演的一部剧情片放映完毕,很多人昏昏沉沉,只有一名影迷专门找到他,表达赞赏。“可我那一刻特别失落,因为我发现当我选择了一个不亲近别人的表达形式后,台下二百多个观众只有一个人懂我。从那一刻起,我就肯定自己绝对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
南方周末记者 杨凯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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