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涌泉先生是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在相声创作、表演、理论研究方面都卓有建树,很多独到见解自成体系,足可成“一家之艺”“一家之言”。近日,《中国文艺评论》刊发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蒋慧明一篇访谈陈涌泉的文章。谈到如何推动相声艺术发展时,陈涌泉认为就两条:一是重视基本功,二是必须得抓创作,既显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又一语中的,切中时弊。
陈涌泉先生出生于1932年,已近90岁高龄。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相声正处于黄金时期,他的名声也如日中天,称得上家喻户晓。他出身相声世家,耳濡目染,终也子承父业,进了相声门。因为勤于学艺,很早就崭露头角。后与李金斗搭档,一捧一逗,配合默契,表演风趣,成为深受欢迎的“黄金搭档”。他俩的名段《武松打虎》《老鼠秘语》《捉放曹》等,广播里播,电视里放,都是点播热门,红极一时。特别可贵的是,这些段子至今再听也不感过时。
对于重视基本功,陈涌泉先生用“真学真钻”一词来表达。对一门艺术来说,学,须勤,也须博;钻,则意味着心之恒,思之深。真学,能长本事,学得多,能开眼界,而真钻,才能有自己的体悟,钻得深,才能豁然开朗,开拓出一番新境界来。他回忆在北京曲艺团的经历,年轻人不懂就问,老先生也是认真示范,“每场演出都有一位监听组的老先生坐在屏风后面,边听边记录,等散场以后就把大家伙儿召集到一块儿,逐条地分析讲解,告诉我们哪儿应该这么改,哪儿可以那么说。”在这样的业务氛围中,天天在台上锻炼业务,水平提高特别快,他感慨那段时间是“最长本事的时期”,因此,那个时候相声演员基本功扎实,能力全面,基本都能捧能逗,而且会得多。陈涌泉说:“我那会儿在曲艺团的时候,也就二十多岁,已经会演三十多段相声了,有传统的、有现实题材的,可以连续演一个月都不带重复的。”现在呢?他直言不讳,“现在的年轻演员,基本功太差了,偶尔在电视里看到他们的节目,隔着屏幕我都替他们着急啊”。在这方面,相信不少人感同身受。有些年轻演员,本事不够,搞怪来凑,硬挠观众脚心,赚来一两声尬笑,如此根底浮浅,急功近利,又怎能不让这些老艺术家们痛心疾首。
一个作品能立得住,关键还在于创作的新与巧。陈涌泉先生的代表作《武松打虎》《老鼠秘语》,无不是新与巧结合的优秀成果。相声《武松打虎》集中体现了这两点,一方面,构思巧,对传统的武松打虎故事加以改造,巧妙反其意而用之;一方面,立意新,对当时社会某些不良现象进行讽刺,两方面结合,让这个作品成为相声中的经典之作。这种新巧,给人带来前所未有的新鲜感,也有“竟然可以这样”的震撼感。打虎的武松,不仅没成为众人称颂的英雄,反而因为打虎,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被景阳冈的酒保、猎户、知县乃至老虎激烈地指摘讨伐。原因何在?原来,景阳冈这各色人等,因为这只吊睛白额虎,分别谋取到自己的灰色或黑色利益,且结成了相对牢固稳定的利益共同体。酒保先就劝武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当地规定单人不能过冈,过冈须一百多人护送,还要支付护送费。这一百多人到哪里找呢?有老虎在,就可以轻松招来一百多“专职护送员”,这些人长期吃住在店里,店家生意怎能不长长久久红红火火?老虎没了,这样轻松赚钱的好生意岂不是也没了?同样,猎户一听武松把虎打死了,也如同面对仇人分外眼红。原来,只要有老虎在,他们就失不了业,打着捉拿老虎的旗号,他们可以月月领工资,天天拿补助。敢情他们是靠老虎来维持体面舒适的生活,老虎成了他们的衣食父母。猎户们竟然还想着,给老虎配个对儿,生下小老虎,这样他们也可以儿子接老子班,孙子接儿子班,子子孙孙无穷尽,一代代的“吃老虎”……难怪这些本来应该是捉拿老虎的,现在反而变成老虎的保护伞了。故事这么一改,大有趣味,大有新意,大有深意,再加上二人活灵活现、妙趣横生的表演,让人会心一笑或捧腹大笑,看了一遍还想再看一遍。《武松打虎》在民间收获一流的口碑,搬到全国相声大赛上去,毫无争议就顺利拿下了一等奖。真正的好作品,是没多少争议空间的。
关于创作,陈涌泉先生重点强调艺术家要注重“二次创作”。二次创作是指在剧本“一度创作”基础上,演员们结合自己理解、自身表演特点,对作品进行的修改、润色与提升。同一个相声,这场演的跟上场演的就不一样。同样的剧本,不同的艺术家表演出不同的味道来,甚至于形成新的艺术流派。形成这种差别,根本还在于二次创作,所谓一遍工夫一遍巧,一遍拆洗一遍新。相声《武松打虎》是当时北京曲艺团专业作者廉春明写的。陈涌泉说,我们一看到本子就认定了这会是块儿好“活”,刚开始虽然还比较粗糙,但基础很不错,“我们俩拿到本子以后就开始反复加工修改,前前后后一共改了八次。”更令人敬佩的是,为了精益求精,两人又拿着本子,找到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万春先生虚心求教,结果得了不少真传,好多细节正是得益于李万春先生点拨。陈涌泉说:“我们把许多京剧里的表演手法,像小花脸的出场、耍扇子,还包括一些童话剧、地方戏的表演手法等,跟相声本身的表演技巧糅到一起,这才有了观众看到的现场效果,让观众能在笑声中咂摸出许多耐人寻味的言外之意。”从这段话中,既能感受到陈涌泉先生的感恩之情,也能体会到他对“二次创作”的格外重视。一件本有潜质的作品,若没有高水平的二次创作,就如同未经琢磨的璞玉,可能再无机会闪现光泽,就湮没无闻了。
还有一点特别值得学习,陈涌泉先生很早就留意到相声的国际传播课题。他和李金斗先生曾应邀到北京大学给中外学生展示和讲解相声艺术。到新加坡演出时,他俩和其他艺术家通过边讲座边示范演出的方式推介相声艺术,传播中华文化,因为准备充分,形式新颖,大受欢迎,主办方还一再要求加演。这也给我们带来一些启示。现在,我们积极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在世界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要做好这些,首先要做出好故事、好声音。有的演着演着,自己的那块园地都快要演没了,还有什么力量能走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