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起

“滴滴答,滴滴滴滴答……”,一声嘹亮的军号声响彻整个大院,这里是辽宁省军区鞍山第二干休所,而军号声正是从其中一所院落中传出的,走进院子,只见已经八十多岁高龄的志愿军老战士郑起,正在左手叉腰,右手持号角,又是一阵清脆的军号声。

老人郑起的大半辈子军旅生涯,都是陪着这把军号度过的,擦着手中的老伙伴,自己特等功臣的荣誉称号是靠它获得的,老人的记忆也缓缓拉回到那段卓绝斗争的岁月……

小兵初入伍,勤练军号声

郑起的父亲在他出生没多久便离开了他,母亲也随之改嫁,3岁的郑起与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十三岁那年,爷爷也去世了,郑起彻底沦为了孤儿,正值此时,村里来了一支队伍。

与之前烧杀抢掠的散兵土匪不同的是,这支队伍不但不拿老百姓的东西,还帮助村民们干农活。从那时起,郑起心中就打定了跟着这支队伍的主意。

部队首长本想帮他找一户人家,让郑起在这乱世中有一个避难的地方,但是倔强的郑起软磨硬泡,跟了首长整整三个月,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一名东北抗联战士,首长照顾到郑起年小体弱,要将他分配到活最轻的团部,平时打扫打扫卫生就行。

谁知郑起却拒绝了首长的好意,主动要求分配到号兵班去,老人告诉记者:“那时候部队的通讯手段很单一,主要靠军号联络,军号也是部队的一把特殊武器”,发起冲锋时,号兵是第一个跳出战壕的,郑起很想当那个第一。

首长知道他的倔强,便同意了他的请求,在当时吹军号的分为,“司号员”,“号目”和“号长”,号长负责培训司号员和号目,在战争中,司号员和指挥员,机枪手被是敌人主要针对目标,所以司号员的牺牲率很高。

郑起先被分配到团部的号队练习吹号,但是这份工作并没有郑起想象得轻松,上百个号谱需要背得滚瓜烂熟,早上天还没亮,队长便喊起被窝里的郑起,对着大山练习拔音,一天的任务就是重复吹一首号谱,很枯燥,也很痛苦。

队长看着略显懈怠的郑起,严肃地对他说道:“反复训练,就是锻炼司号员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将指挥员的命令准确无误地传递出去,一旦吹错,后果不堪设想”,从那一天起,郑起练号再也没喊过累了。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那些铜制的声音深深地刻在了郑起的脑海中,直到八十岁的高龄,依然能清晰辨别出那些曲调,就这样,十四岁的郑起从号角声中开启了自己的军旅生涯。

义县军号声起,伤愈再赴战场

“司号员”和“司令员”虽然只差一字,但却是天壤之别,但二人的身后都是千军万马,一切行动以号声为准,1948年10月1日,郑起所在的部队向锦州开赴,上级命令他们拿下北面的重镇义县。

进攻并不顺利,敌人知晓义县对于锦州的重要性,在我军敢赶来之前,便布下了重兵,敌人的反击同样也很猛烈,第一批冲锋部队被死死压在城外。

“司号员,吹冲锋号”,首长立即向郑起下达了指令,郑起艰难地爬上屋顶,昂起头使劲儿吹响了冲锋号,“滴滴答,滴滴滴……”,铿锵有力的号声穿透了义县的苍穹。

原本趴在战壕里的战士们,听到冲锋号一刻没有犹豫,冲出战壕,端起枪迎着枪林弹雨向敌人阵地冲去,一批战士倒下,另一批战士再起,郑起的号声不停,冲锋的脚步不停。

就在这时,一发炮弹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房脚,站在屋顶的郑起被掀翻在地,一发弹片从郑起的左耳下侧穿过,郑起昏倒在地,脸上已经布满了鲜血,战友们跑到他身边:“郑起,快醒醒”,虽没有回应但气息还在,几人连忙将郑起抬到了后方医院。

几个小时的手术,一发弹片从郑起的脑袋中取出,所幸没有损伤到他的大脑,但是脑神经却受到了压迫和损害,从此留下了后遗症,时常会感到疼痛难忍,但郑起并没有耽搁太久,等不及医生同意出院,他便回到老部队,继续南征北战。

接过手枪替连长,率领战士守高地

在《三国演义》中,张飞当阳桥一声吼吓退曹操追兵,而在抗美援朝战争中,郑起也凭借自己的“老伙计”,吹响的号角声吓退了英军一个营,那场战役在郑起的记忆中也是最惨烈的一战。

1950年底,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军”,遭到志愿军第一,二战役的打击,全线崩溃后,被迫撤到三八线地区,由战略进攻转为防守。

1950年12月13日,在美英联军忙着全线撤退时,毛主席向彭德怀元帅发出电文,联合军虽然要求我军停在三八线以北,但是如果我军到三八线即停止,则对我国政治极为不利,所以毛主席要求志愿军克服一切困难,协助朝鲜人民军打过三八线。

根据毛主席的指示,我军志愿军于12月31日,西起临津江口,东至麟蹄,建立一道两百多公里的战线,从正面向美军发起第三次战役,此时的三八线风雪交加,温度降至零下三十多度,对志愿军战士而言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在我军追击联合军的路线上,釜谷里距离汉城不到四十公里,虽然只是一个小镇,却是处在咽喉要道的位置上,根据我军三五七团抓获的一名俘虏交代,釜谷里内有英军一个联队的兵力(相当于一个团),但是由于我方翻译的失误,将“联队”理解为了“连队”。

团部得知后,便派两个连前去俘虏他们,结果两个连的志愿军陷入地方一个团的包围圈中,三五七团立即作出应变,命令郑起所在的七连,占据釜谷里北面的一座高地,以便切断敌人退路。

此时的七连还剩八十三名官兵,而守高地的英军装备精良,还拥有炮火支援,七连刚攻到山脚下,指导员和副连长便已经相继牺牲,看着战友去世,七连的战士们也被激起了怒火,拼死冲锋终于拿下了高地。

但连长厉风堂在冲锋中被流弹击中,通信员连忙包扎伤口,血止不住,连长必须要撤出战斗,但是连长担心自己走了,七连那口气就散了,于是宁死也不下火线。

郑起走到连长身边,说道:“连长,你放心撤离吧,我是党员,接过你的手枪,我替您指挥。”望着坚定的郑起,连长将手枪递到郑起手中,他只对眼前的战士们说了一句话:“没有我们钢铁连完不成的任务,你们一定要守住阵地。”

通信员将连长背走后,郑起看着全连仅剩的二十五人,大喊道:“大家现在都听我指挥,党员和我在阵地最前面,其他同志守在我们后面。”郑起将现有的兵力编成了三个战斗小组,每个小组由党员任组长。

为了打通退路,英军向北面高地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迫击炮开路,我军还来不及重新修整工事,只能卧在泥水里抵挡敌人的第一波进攻。

这场阵地战是郑起打过最艰难的一场,迎面是子弹,头顶是炸弹,数倍的英军井然有序地消耗着他们的弹药,前三波进攻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在打退敌人第三次冲锋后,全连只剩下十七个人了。

机枪手李家福的枪管都被打坏了,战斗中有战士喊道:“没子弹了。”郑起看了看英军的尸体,大喊一声,让李家福火力掩护,自己冒着枪林弹雨爬出战壕。

敌人的子弹疯狂向冲出战壕的郑起扫射,郑起一个前扑,跃到尸体堆里,开始搜寻英军尸体上的弹药,不一会便抱着十条子弹袋和大量手榴弹重新返回战壕。

六阻英国王牌军,一把军号退一营

英军没有打算给郑起他们喘息的机会,第四次冲锋又上来了,“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把敌人压下去,为毛主席争光!”枪管还没降温的轻重机枪又同时开了火,又有六名战士牺牲,但英军的进攻也被压了下去。

第五次,第六次进攻,英军像红了眼的赌徒般,已经付出了一大批英军战士的生命,不拿下高地,怎会甘心,但始终没有一个人能踏上七连的阵地。直到后来郑起才得知,釜谷里的敌军是英军号称王牌的“莱福枪团”,还配备一个重坦克营。

“莱福枪团”的团长曾经扬言,自己部队的战斗力能够抵得上志愿军的一个师,但可笑的是,那天总共六次的进攻,竟然连一个小高地都没能拿下。

到了中午,郑起带着剩下的战友们开始加固工事和掩体,搜集战场上的枪支弹药,集中到一起以抵抗下一波进攻,郑起将干粮袋中最后一点干粮给战士们分了,然后等待着决战的到来。

下午三点,最终的决战打响了,“莱福枪团”也不再保留自己的炮弹。半个小时里,上千发炮弹落在了七连的阵地上,整座小山坡的土被炮火犁了一遍,接着“莱福枪团”指挥官命令部下炸毁发射完炮弹的大炮,亲自指挥八辆坦克和一个营向七连高地攻去。

郑起和另外六名战士用机枪凶猛地扫射着,黑压压的英军如潮水般涌来,手榴弹,爆破筒,一切能用上的武器都用上了,激战持续到下午五点还未结束,英军已经距离阵地不足二十米。

看着阵地上仅剩下几名战士,英军更加兴奋了,彷佛胜利就在眼前。卧倒的英军重新爬起身向阵地扑去,突破七连的阵地,他们就能逃出釜谷里了。

郑起将最后一颗爆破筒甩出去后,端起冲锋枪将最后几梭子子弹打光,紧接着又摸出连长撤离前交给他的手枪,“啪啪啪”,又撂倒几名敌人,手枪也没子弹了,敌人就要冲过来了,怎么办呢?

突然,郑起想到了腰间另一侧的军号,迅速举起军号,“滴滴答,滴滴滴”,英军太了解这种号声了,只要在战场上有冲锋号声响起,志愿军就会如同不要命般冲向敌人,彷佛是奏响胜利的凯歌。

几名端着枪的英军距离郑起不过十几米,但望着吹号的郑起,没有一个人开枪,他们愣住了,以为眼前的七人只是噱头,后面还隐藏着志愿军的大部队,这号角声就是他们发起反攻的信号。

后来在一位英军士兵的回忆录中写道:“这彷佛是中国开启葬礼的前兆。”紧接着一名英军战士掉头向山下跑去,然后是一群,而那八辆坦克也调转车头……

就连三五七团的前沿哨也被这号角声迷惑住了,这号声是什么意思?七连守住了?郑起还在不停地吹着,嘴唇由于干裂加上不停地吹,鲜血已经染红了军号。

当李刚团长带着增援部队赶到赶到山脚下时,只看见英军的战士和坦克在向山下逃去,李刚命令第二梯队冲上去全歼“莱福枪团”,而自己则着急地向七连阵地上赶去。

战壕里,只有七名衣服破损不堪脸染鲜血的士兵,和一片英军尸体堆起来的“小山”,“谁是指挥员”,李刚沉重地问道,郑起闻声起立敬礼,手中还死死地攥着那个染红鲜血的军号,李刚热泪盈眶地抱住郑起,然后挨个拥抱了剩下六名战士,他们创造了奇迹。

荣立特等功,握手毛主席

从八十七人打到最后七人,七连拖住了“莱福枪团”整整一天,釜谷里的“口袋”被郑起他们扎紧了,给了主力部队全歼“莱福枪团”的机会。

而郑起一把军号退敌一个营的传奇事迹,也在这次战役后广为流传,1951年冬天,郑起被授予特等功的荣誉,他又获得“二级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而那把和他一起坚守在阵地上的军号,也被北京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收藏,供后人们去聆听其中的故事。

距离釜谷里战争过去一年后,郑起已经回到国内,而且还被邀请至北京观看国庆节的阅兵,9月30号晚上,一封特殊的请柬送到郑起的房间,只见上面写着——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

毛主席要在中南海的怀仁堂里办宴会,邀请两百多名各界人士来参加,而郑起一把军号退英军的事迹也传到了毛主席的耳中,因此主席特地命人邀请郑起参加这次晚宴。

郑起就餐的桌号是六十六号,距离毛主席的席位只隔着一张桌子,郑起端起酒杯走到毛主席面前,举起酒杯说道:“敬毛主席一杯酒。”

主席站起身来微笑道:“你就是志愿军代表郑起吧!”说着同郑起碰了杯子一饮而尽。

主席放下酒杯后,没有着急坐下,而是拉起郑起的手聊朝鲜战场上的故事,由于太过激动,郑起不记得那天和主席聊了什么,但他却一直记得,主席的手又软又热,这也成为郑起人生中最值得回忆的事情。

时间转眼到了2010年,抗美援朝纪念馆举办了“纪念抗美援朝胜利60周年座谈会”,郑起作为战斗英雄,在会上进行了精彩讲话。虽然他的语气苍老缓慢,却听得台下激动万分。

而如今,已经89岁高龄的老英雄郑起,目光依旧炯炯有神。当他接受采访时,提及抗美援朝,老英雄自豪地说道:

“不少西方军史家把原因归结为这支军队执行命令坚决、纪律严明。不知他们是否明白,军号正是这种特质的外在体现。”

是啊,军号是一支军队的旗帜和灵魂。钢铁般的军队,才能回荡起雄壮的军号。不忘历史,铭记英烈,愿军号永远响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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