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月2日,蒋介石在奉化老家谋划调集三十七个师,分兵五路向西安逼近。他已经完成了彻底解决东北军、西北军的构想。当然,这次军事行动有一个照顾蒋先生面子的名称:演习。
毛泽东、张闻天迅速作出反应,联名致电尚在西安的周恩来和博古,指出南京这次军事进副之用意是把东北军将领“吓得就范,然后慢慢宰割,孤立红军”,决定政治上发拥蒋迎张通电,军事上要以行动给张杨二部以支持。1月5日,又电潘汉年,让潘去找宋子文,要求宋实践诺言。1月8日,中共中央发表《为号召和平停止内战通电》,通电很艺术、很策略地写道:“本党本政府认为此时蒋先生应挺身而出,制止祸国殃民之内战重新爆发。这对于蒋先生是可能的,因为今天参加进攻西安的中央军均愿听命于蒋先生。这对于蒋先生也是必要的,因为蒋先生曾担保中国之内战不再发生。这次事变对于蒋先生之政治人格与其‘言必信行必果’之格言,实为重大之试验。”
延安的首脑不会不知道这次军事进逼是蒋介石的旨意,把这次行动称为“演习”说不定就是蒋的“杰作”,但文章还是需要这么作,至少,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了你蒋介石干了一件丢人的事。在此之前,蒋介石和宋子文通过潘汉年,责备中共不该宣布西安协议,可见蒋介石还是要面子的。蒋介石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让周恩来去奉化见他继续谈判,毛泽东发话了:无人能证明恩来去后,不为张学良第二,不去。”为了给蒋介石一个交待,周恩来给蒋复一封信,内称:“来承占谈,只以大兵未撤,汉卿先生未返,难以抽身。一俟大局定当,即入都应约。如先生认为事宜速决,请先生以手书见示,保证撤兵释张,则恩来为促进和平赞助统一,赴汤蹈火亦所不辞。”
蒋介石才没有心思把玩中共中央通电的艺术性呢!1月9日,他的三十几个师布好阵势后,他抛出了深思熟虑后的两个方案。甲案:东北军入甘,十七路军驻陕,红军返陕北。乙案:东北军东移豫、皖,十七路军入甘,红军仍返陕北。
由于张学良被扣押,东北军群龙无首,加上中央军大兵压境,东北军和西北军内部开始分化。东北军内部很快出现了壁垒分明的主战、主和两派,元老派主张在甲案基础上谈判,主战派则认为甲、乙两案都不能接受,主张先营救张学良回陕。19日,蒋介石致函杨虎城:张学良已不能回陕甘,你应放弃任何西北特殊化的设想。杨虎城知道已回天乏术了。中共中央得到周恩来报告,知作战胜算甚少,且无几人响应后,准备接受甲案。1月21日,毛泽东致电潘汉年,令他转告宋子文,中共在如下条件下接受甲案:一、和平解决后不再有战争;二、停止剿共并发经费;三、暂容一部红军驻陕南,以解决粮食困难;四、下令马步芳停止进攻河西红军;五、以上四条应有蒋示手书保证。
毛泽东等人实在不敢再相信蒋介石的口头承诺了。但是,蒋先生就是写下白纸黑字,日后来个不承认,谁又奈何了他?历史没有提供蒋介石对书面承诺的精彩表演。他对红军最先表态同意甲案表示满意,第二天即让宋子文代他面告潘汉年:红军若是能迅速劝告张杨部队服从中央,则和平解决后定当抗日,给养自然概由中央负责,何至疑心中央军继续进攻?防地问题仍按原议,红军分成几块也不好,如陕北嫌狭,可向凉州以西发展嘛。对马部已下达停战命令,他不服从暂无良策。至于保证书一事,何必多此一举呢,子文转达已是证明。
毛泽东显然看出这是权宜的应付,三位一体的军事联盟就要崩溃,为日后确保一个比较好的生存环境,决定把价码定高一些。22日收到潘电后,当即电示:请坦言告蒋,红军所虑是继续剿共,这种可能存在,红军来缚于渭水与黄河之间是危险的;以红军实数,每月最少需五十万,停止打土豪则毫无办法;请蒋给我们亲笔信,写明停止剿共,一致抗日,同意一部红军驻陕南,因为那里以前就是苏区。
蒋介石自然不会写这封信。他的谋略就要大获全胜了,没必要对共产党作出任何让步。此时,东北军中的少壮派已占了上风。这些握有实权的团营级军官为救张学良不惜一战,认为元老派接受甲案是为了取张学良而代之。27日,少壮派把火烧到了共产党头上,指责红军不帮他们打仗,究竟安的什么心?周恩来苦口婆心劝了大半夜,答应开会商量,少壮派代表才离开了。周恩来还没上床,南汉宸慌慌张张跑来了,报告了杨虎城的心事。28日晨三时,杨虎城把南汉宸从床上叫醒说:“我不反对你站在共产党立场上做事,可是我希望你们共产党能替我打算打算。你们和蒋介石分庭抗礼,是平等的,我可是蒋的部下呀!蒋的为人是睚眦必报呀,和平的前途就是牺牲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这样完了。”
杨虎城大概想起了这样一句俗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周恩来犯难了,所有的共产党领袖和高级将领都犯难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答应一起打仗就是朋友,不答应则是敌人。30日,周恩来、博古、叶剑英驱车至三原红军司令部,同在那里的张闻天、彭德怀等商定:红军暂时保留自己的意见跟他们一起打。同日,周恩来赶回西安,将三原会议的决定转告杨虎城和少壮派。
31日晚,杨虎城、于学忠、何柱国、王以哲、周恩来五人在王以哲家召开最高级会议,决定是战是和。室外,少壮派实力人物旁听。周恩来表示红军将以另两方的意见为意见。于学忠、王以哲和何柱一致同意和平。杨虎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2月2日,少壮派率卫士营冲进王以哲家,将王乱枪打死。形势急转直下。驻防滑南的东北军调转枪口向西安开进,提出少壮派领袖必须离开西安。2月3日,东北军高级将领缪澄流等人纷纷表示愿意东调。西北三位一体的军事政治同盟自动解体。2月8日,顾祝同率中央军和平进驻西安。至此,西安事变放下了沉重的帷幕。现在可以算一算国共双方在这一事变中的得与失了。
蒋介石面对这惊心动魄的五十余天,可以获得惊、喜、忧三种感受。惊的是自己以领袖身分竟还经历了劫后余生的凶险日子;喜的是从此东北军已不再算作一股政治、军事势力了;忧的是共产党和红军毫毛未损,眼下无法找理由向他们动武了。
毛泽东个人开始重新续写《中国革命的战略问题》一书。剩下的零碎时间该干些什么?他把眼睛盯住了历史。1月31日,他给李克农写了一信,要李帮他买两套整个中国的历史演义。
买这些书决不是用来消闲的!他的地位和当时的情势已经剥夺了他作为普通人能常享用的“闲情”。他究竟想从这些演义中寻找什么?魏征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可是,他为什么不去重读那些在长征途中仍舍不得扔掉的线装《二十四史》?那里没有《空城计》这类充满着文人智慧的杜撰,那里那些历史上充满血腥气的政治风云变幻常被遮掩得无法辨认。面对眼下正在发生的,他自己也扮了角色的大戏,面对蒋介石这样一个对手,他是否想从这些活灵活现的演义文字中寻找战胜强敌的智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