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简里里毅然离开了“文火慢烤”的高校老师生活,“无知无畏”地投入一场创业尝试,成立了中国首个垂直领域的心理咨询移动互联网平台“简单心理”。那一年,她27岁,完成了人生最大的一次“反抗”,也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自由。
2014年6月,简里里创立的中国首个垂直领域的心理咨询移动互联网平台“简单心理”正式上线,创业两年后,简里里就入选了福布斯亚洲30 Under 30青年领英。时至今日,“简单心理”已经有了来自全球117个城市的1000名心理咨询师入驻,目前她与丈夫何峰一起运营简单心理,同时还一起主持着职场成长播客《Blow Your Mind》,并以心理科普与知识分享KOL的身份活跃在社交媒体上。
简里里成长于出了名的高考大省河南的某座小城,“在我的家乡,大家似乎有一种‘考不上大学’的紧迫感”。她4岁上小学,8岁上初中,15岁上大学,20岁在伦敦大学学院取得认知神经心理学硕士学位后,毕业进入中央财经大学就职,在母亲的规划里,她需要抓住一切机会好好读书,即使早上学是一种家乡的特殊共识,但她的母亲仍是为她预留了比别的孩子更长的时间。
“我妈一直觉得我长得不好看,她会说‘如果长得不好看,就要聪明一点’。她虽然没有体验过外面的世界,但她一直教育我要实现个人最大可能性。你要争取去好的学校,好的工作。所以我一直有紧张感。”
学生年代她上学早,中途又跳级,一直都是班里的老幺。年龄错位所带来的困惑感是贯穿始终的,6岁读四年级的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只是因为觉得同桌男生的脸长得像葫芦摸了一把,全班却要集体起哄;就像19岁的她第一次发现有同学做研究是为了自己热爱的兴趣,而她却首先考虑的是“能不能通过”。适应自己不知所以的规则是她后天习得的本能,孤独的女孩儿,从未有人替她解答过。
“我小时候对世界有很大的困惑。全班60名,我考了50多名,周围人仍然会夸我聪明,我当时就觉得我实际是怎样的对他们也不重要。我获得了很多关注,但其实跟我自己没太大关系。”
伦敦的日子并不好过,本科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的她读着八杆子打不着的认知神经心理学,即便感兴趣,也依旧学得很吃力。“我能清楚看到实验室里面真正适合做研究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我研究的领域对统计及编程能力要求很高,我的起点太弱了。”落差及文化冲击,让简里里到达了前所未有的一个抑郁点,“非常困难,感觉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去做过一件事”。
简里里回国的时候20岁,对自己到未来到底要干什么仍是毫无头绪,先进了北师大的研究所当助理,干了几个月愈发坚定了自己不想搞研究的想法,“一切都不适合我,我感受不到任何快乐”,于是她果断放弃了读博的机会。
“后来我找工作,去了中央财经大学做心理老师。第一年没有什么急于完成的大目标,进入了一个稳固的环境,做的也是我喜欢的方面,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太好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高校工作带来的稳定感、松弛感刚开始是好事。但很快,简里里陷入了“青年危机”。在遇到丈夫何峰之前,她经常会因为是“大学女老师”而被介绍相亲对象。
“当时有一个阿姨就说给我介绍对象,问我现在有没有编制,有没有北京户口?那时候我刚进学校,一切都还没落定,我就说没有。然后阿姨就说等你户口什么都拿到了,我再给你介绍。还有当时很多长辈给我介绍对象,是因为对方家庭想找一个‘大学女老师’。我知道他们都是好意,我也都能理解,但是不喜欢。”
简里里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反抗派”,在一个大家都觉得没有错的环境里,独自的反抗让她觉得“我有问题,而且肯定是我的问题” 。
她又变成了“异类”。在豆瓣上发表文章成了她最直接的“抽离现实”的途径,她什么都发,生活记录、对社会议题的感想,包括一些有关于心理学的科普。在“抑郁症”“心理疾病”“心理咨询师”这些词并不如今天这样普及的年代,她一下子获得了不少关注者,在豆瓣上小有名气,“但是并不想被同事认出来,所以就取了简里里这个化名,结果一直用到今天”。
24岁那年,她遇见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何峰,“见他的第一个晚上,我感受到了有趣跟鲜活,这和我沉闷的高校生活截然不同”。 在简里里的创业故事里,何峰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简里里不断抱怨工作沉闷又无聊的时候,何峰的观点是“年轻工作清闲不是好事,而且你不喜欢的工作就不是一个好的工作,工作是可以换的。”他鼓励简里里创业,在心理学并非如今天这般被正视的年代,这将会是一个好的机遇。
在高校任职的最后阶段,尽管当时仍然没有下定决心辞职,也对于“创业”并无具体概念。她偶然得到了一个机会,去美国参加了一个硅谷重量级投资人Tim Draper创办的Draper University的一个八周的短期创业课程。
在 Draper University 和同学们的合影 ▍
在这八周里,她收获了两场胜利。第一场胜利,是销售课上简里里拿了全班第一。课程要求学生在4个小时内销售女性振动棒,不限形式,进账额最高的学生胜出。“当时我有2万个豆瓣粉丝,我在豆瓣上发帖,并找了几个大V朋帮我转发。1个小时内,我的销售额就超过了全班卖的总量,这件事变相证明了中国市场有多大”。而在最后结业Pitch的环节里,她又拿了项目第二,她的项目仅次于另一个已拿到融资的成熟项目,最后成功收到了Tim Draper的投资。简里里带着融资方案回国,辞职开始创办简单心理。
从Draper University顺利毕业后吃的第一顿饭 ▍
“其实当时在高校的生活我是不喜欢的,但是我也还是待了七年。总有两种声音在我脑子里打架,一种是传统的‘我应该怎么做’,另一种‘我想要做什么’,但当时的我不够成熟,不知道哪种声音是对的,感觉像快‘死’了一样”。
创业这件事让她重新"活"了起来,即便她的生活24/7都是工作,最久三四天没有出办公室,每天的目标就是完成打钩事项,比如今天要租办公室,明天要要应付会议,后天要发展多少咨询师……但生活突然变得异常简单,“原来困扰我的外在的、包括父母的声音仍然还在,但突然就不重要了”。
从2014年至今,简单心理核心的产品形态没有改变。简里里认为,简单心理解决的心理健康服务需求是一直存在的。中国精神卫生调查显示,精神障碍的终生患病率是16.6%,有更大一部分人还没有到确诊的状态,但是痛苦感已经影响到了生活。 “需求是一直存在的,从商业角度来看,缺乏的是一个能提供连续一站式服务、并且服务端本身好用的产品”。在精神科医院实习的时候,简里里遇见过一些慢性起病的病人,但是因为家属不能识别早期症状、或因为有耻感不愿意去寻求专业帮助的原因,拖延至严重的障碍发作才不得不去医院看护。
简单心理想解决的就是“用户界面”不友好和“服务不连续”的问题,“让有需求的人更容易找到好的精神心理健康服务;并能够一站式帮助用户满足精神科、心理咨询、教育、团体等等需求,能使用户获得一个专业团队的、连续的精神心理健康帮助;让用户面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做会好起来,并能够得到持续的关照。”
简里里也坦言心理学在国内相比七年前已经往前进步了不少,“七年前很多人对心理咨询是没有概念的,心理咨询会被误以为是一个接受‘鸡汤’的过程,而现在不一样了,大家都变得更科学了,所以对于心理咨询的需求量也在逐年递增。”
不光是“简单心理”,简里里同时也有坚持在个人微博上发布心理疏导的聊天视频以及生活职场类播客《Blow Your Mind》。除了每天都会在微博收到不计其数感谢之外,她还收到过简单心理接受四年咨询的忠实用户的求职信;还遇见过看了她视频之后受到启发,成功改变了和孩子剑拔弩张关系的全职妈妈。
“印象最深的是在三四年前,我参加完某一个活动,一个台下的女孩跑来找我。她的朋友在前一年查出重疾,而简单心理的线上咨询陪她朋友度过了生命的最后阶段。她的朋友已经离世,所以她代替前来表达感谢。我记得她说,‘如果我朋友还在世,也一定会来的’,当时感触很深。”
输出和赋能是相互的,悄然之间,她也逐步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成长时期的那种焦虑和困惑感开始减弱了。
“创业的途中,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女性CEO而不给你投资,只需要你认真做事,看做事的结果。性别和年龄不是职场中他人关心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她不用再被贴上“大学女老师”或是“体制内员工”的标签被放在婚恋市场上被挑选,也不再因为年龄断层而被忽略,她对自我更确定了。
简里里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重复做一个梦,梦里她在一个很高的地方,下不来,随时有摔下来的危险。梦里身边的人会告诉她,“你踩的地方是实的。”但简里里总是恐惧会踩空。焦虑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那个高台上。“恐惧感一直都有,但是状态好一点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可以相对安全地下来。”
简里里想了想,答到:“最近也有,但梦里感觉比较安全了”。
COSMO:你是如何看待这个“全民网抑云”的年代?
COSMO:当自我的认知(性向、生活方式等)和主流价值观念不一样的的时候,年轻人常会在“继续坚定做自己”还是“顺从主流”的选择里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
简里里:人多少都会和所谓的“普世主流观念”有偏差。主流观念是用来维持一个团体共同生存的一个共识,必然会伴随着个体一定的牺牲和不被允许或鼓励。一个真实的、拥有欲望和情绪的人,不太可能完全地认同所有的主流观念。一个人成长中先会认同家庭/主流文化的价值观,然后逐渐发展出自己的价值观。“心理独立”中,意味着当一个人拥有自己的喜好和价值观,允许自己和主流价值观不同,当然所有的不同,都有其裨益和需要承担的责任和代价。
COSMO:现在有很多年轻人深受畸形两性关系中的PUA、冷热暴力等情况的困扰,在恋爱开始前应该如何甄别“错的人”?
简里里:甄别的技巧,大家上网搜搜就能够看到。但核心是一个人有爱自己的能力,心理有弹性,有健康的自我认识,能够为自己建立社会支持系统,从结果上就能够最大概率在遇到所谓“错的人”和错的事的时候,获得好的帮助,并使其不伤害到自己。遇到“错的人”本来就是成长中必经的道路。保持成长就好。
简里里:我日常微博上收到的私信有一个特征,无论女性在亲密关系中遇到怎样的贬低和痛苦,总是会询问“该怎么做才能让我的关系变得更好”,或是“你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吗?”这让我很难过。我想说的是,大胆离开糟糕的关系。你留在一段令你感觉很糟糕的关系中,你只能获得更多的受虐能力,它不能使你、或者关系变得更好。而离开一段糟糕的关系,尽管艰难、但一定要记得寻求周围人的帮助。更重要的是离开才能带来希望。希望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