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2020年的夏天,我搬进了海边别墅。
七百多平的大花园,与海平面相接的无边泳池,一整个后花园的果树,每一处都让人震撼无比,透露着金钱在燃烧的味道。
我去的时候,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满院子都能闻到淡淡的桃子香气。
别墅采风很好,每间卧室都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拉开窗帘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和与之衔接的天空。
搬进去的第一晚,我听着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惶恐不安,直至半夜都无法入睡,拨通了陆嘉荣的电话,再三询问:“你真的没干什么违法的事情吧?”
那头大抵还在忙,我听见笔划在纸上的声音,半晌,那种声音消失,他轻声道:“别多想,睡吧,我过忙完过来看你。”
我安心许多,但还是威胁一句:“要是让我发现你干什么违法的事情了,小心我揍你。”
“嗯。”他哑然失笑,声音里的疲倦减淡了不少,“快睡吧。”
挂了电话,我仍没什么睡意,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起身去阁楼。
上午佣人带我了解别墅构造的时候告诉我,阁楼被陆嘉荣做成了画室,颜料画笔什么的已经备好了,都是我惯用的牌子。
我惯用的都是一些劣质颜料,长到现在,我似乎就没富有过,是以吃穿住行都是极简的。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奢华让我脚步虚浮,感觉身在梦中。
我架上手机,打开直播,调好颜料,劣质的画笔沾着色彩接触到画纸的一瞬间,才有了些真实感。
我的画风格很单一,都是我出生的白林池的景色,我自幼在那长大,十五岁之前没离开过那里一步,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它们被风吹开时的轨迹,晨时的状态,阳光洒在上面的纹路……
他们说我的画很有童年的味道,场景梦幻又真实,像宫崎骏动漫里的画面。
我回忆着白林池的夏天,落笔画奶奶家院子里那棵橘子树。
画到一半,我瞥了眼评论。
与我的反应如出一辙,评论区大多惊讶不已:
“卧槽,窗外那是什么,灯塔?海景别墅?大大,你不是干什么违法的事儿了吧?”
“呜呜呜,太太,我为我多年的白嫖感到万分抱歉,你去警局自首吧,我省吃俭用每天喝白粥,等你出来立马约个一百幅稿。”
“哈哈哈,大大的直播间就是我每天的快乐源泉,姐妹们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嗝。”
“天!评论区的别开玩笑了,知道这地儿是哪吗?怀海别院!A市临海的天价别墅,我舅舅家就在那儿,上亿一套啊!呜呜呜救命,太太您不是真干什么犯法的事儿了吧?您靠画画可真的买不起这地方的房子啊。”
此评论一出,评论区戏谑的画风突变,不少人真的着急起来。
早期直播画画的时候,我环境简陋无比,画画的时候也总喜欢和粉丝们闲聊,所以他们大部分都知道我来自偏远的小山村,由奶奶抚养长大。
后来奶奶生病,逝世前,要我带陆嘉荣来A市。
刚来那些年,我们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后来陆嘉荣参加学校的艺术节得了一套水彩颜料,我便摸索着开始画画,又学别人在某音上发作品和直播,正巧赶上短视频红利期,一下子火了起来,生活这才有了改善。
我直播画画近四年了,广告接了不少,但就算是不吃不喝,把所有广告和约稿的收入都加起来,也的确是买不起这一套房子的。
评论区瞬间急成了一锅粥,有人开始尽量委婉地想探出我这套房子的合法性:“太太,我们真不是想干预您的个人隐私,就是,您方不方便透露一下,您确定是通过正规渠道获得这套房产的吧?”
正规么?
不算吧。
我摇摇头:“小陆送的。”
一语激起千层浪,评论区又开始激烈讨论:
“弟弟不是刚大学毕业么,唔……这事情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我看刑。”
之后的画风就开始彻底歪了,大家已经不问我到底是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获得的房产了,开始给我讲非法获得这么一大笔资产可能会判几年,以及监狱的注意事项。
我忍俊不禁:“放心,小陆绝对不可能犯法的。不过这套房产的由来我确实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等他来我会问清楚的,到时候给大家一个确切的回复,安啦。”
我画完手里的画,已经是早上六点,硕大一轮圆圆的太阳从海平面升起,云朵被烫得脸蛋绯红。
一夜未睡,我终于有了困意,眼皮沉重,关了直播回到卧室,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我听着海浪声,以为是白林池的风声。
记忆被拉回那座高高的山坡上。
2
我出生的白林池,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站在我家门口能看到一片矮矮的山,以及山底霓虹闪烁的小城市。
从我家到小城市直线距离约10公里,但实际距离有60多公里,去往小城市需要下好几座高山,每座高山上的公路都盘绕曲折,一段路绕好几圈才能下去。
所以十三岁之前,我从来没去过小城市,对小城市的印象只有一到傍晚就明晃晃的道路,和一栋高高的大厦。
直到遇到陆嘉荣,我对小城市有了新的印象。
遇见他那天,是十月的最后一天,风吹过高高的草丛,带着些许凉意,院前的花含苞欲放,却迟迟不肯张开,大约是怕冷。
奶奶戴好草帽,拿上镰刀,临走前看了看门前还未成熟的橘子树,又看了看眼里写满了坏心思的我,威胁道:“杨青婷,你要是敢摘橘子,我回来就把你打成橘子。”
奶奶是个纸老虎,我十分敷衍地点点头:“哦,哦,哦,哦……”
奶奶捏着镰刀十分平静:“我不想割稻子了,杨青婷。”
她眼里写着想把我割了。
我舔了舔嘴唇,终于有了些怕意:“好的刘瑟如女士,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动这棵橘子树,要是我敢动这棵橘子树一片叶子,我就一辈子没出息,在这山里陪着你。”
奶奶冷笑一声:“想得美你,还想啃我一辈子?你给我好好读书,然后去大城市挣钱给我花。”
奶奶的梦想果然和寻常的老太婆不一样。
别人是梦想,她只有一个梦。
“成吧。”我耸耸肩,催促她出门,“哎,你还不走,你看别人家稻子都快割完了。”
奶奶这才出门。
等她的背影一消失在拐弯处,我便利索地爬上了橘子树。
开玩笑,我门门功课红灯,根本走不出这大山,何况我挺喜欢奶奶的,跟她在这山里待一辈子也很好。
我藏在橘子树里,在叶间翻找果子,果子还是青色,掰开放进嘴里咬开,酸得我直打哆嗦,橘树被我的动静弄得东摇西晃。
摇摇晃晃间,我瞧见远处的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
清晨,大雾未散,飘渺的白色烟雾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拽着一个小男孩在田野间行走。小男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一双黑眸圆溜溜的像葡萄,头发柔顺得风一吹就扬起老高。
如果说,我是麻雀,那陆嘉荣就是洁白的鸽子。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胸口系着黑色领结,像绅士的雏燕,与贫瘠的白林池格格不入。
我想,他一定来自漂亮的小城市。
两人走到隔壁许婶婶门口,敲了敲门,不一会儿,许婶婶从里面将门打开。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许婶婶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数了好多张红色的钞票给男人,然后把那个小男孩领进了屋。
中午奶奶回来吃饭,我问她:“许婶婶家新来的弟弟是谁呀?”
奶奶神色一怔,夹了一筷子菜在我碗里:“食不言,寝不语。”
我快速将碗里的饭扒完,又问了一遍。
奶奶说:“把碗洗了我再告诉你。”
于是我又屁颠屁颠跑去洗碗,然而等我洗完碗出来,奶奶已经又去了田里。
我气得大骂:“刘瑟如你不讲信用!你要变成长鼻子被老鼠吃掉!”
奶奶听不见。
我扭头看向许婶婶家。
她家比我家矮一些,我站在院子里能将她家院子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同村割稻子都是一起的,她们一家人也去了地里割稻子,院子的门用锁锁上了。早上来的男孩坐在院子里,半晌,搬来一把椅子,想翻出高墙。
他才一米出头,那院子足足有两米,他再搬两张椅子也是徒劳。
但他还小,脑子还不像我这么好使,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明白这点,于是坐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透过门缝看外面,眼泪愈发汹涌。
他长得白净,哭起来不像我一样满地打滚,哭声方圆十里都能听见,他只是皱着眉,噘着嘴,眼泪豆子一样哗啦啦往外流,一颗接一颗,圆滚滚的。
好看极了。
我转身又爬上橘子树,摘了满满一兜青橘子,往许婶婶家去。
门被锁了,我也进不去,就坐在门边,透过门缝将橘子递给他:“哎,你是谁啊?”
小孩哭得正伤心,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吓得哭声一停,眼睛睁开,就看见面前好大一颗青橘子,眨巴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我。
我把橘子往他面前递了递:“吃呀,很好吃的。”
“吃完你接着哭。”我撑着下巴,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你哭起来好好看。”
大抵人生来就有叛逆因子,我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就把青橘子放到一边,说什么也不哭了。
3
我家附近步行半小时内能到达的统共七户人家,邻居们的孩子不是已经去小城市上了初中高中,就是连路都还走不稳的婴儿。
陆嘉荣比我小六岁,按理来说我是不屑于跟他玩的。毕竟学生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传统,高年级的好像自带傲气,尤其是毕业班,六年级、九年级、高三,那简直是学校里称霸的存在。
我作为六年级的小学霸王,跟这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孩儿在一块儿玩,说出去有损威严。
但周围实在没人能跟我玩,所以我决定先把威严放一放,屈尊纡贵地跟他玩,等我上了初中,有了新的玩伴,再狠狠地抛弃他。
却不想后来他跟我奶奶成了忘年交,两人关系好得不得了,奶奶总叫他来我家吃饭,还叫放寒假的我指导他写作业。
我闻言差点笑出来,正准备问她是不是说错话了,奶奶便先我一步出言讥讽:“别告诉我你连三年级的作业都指导不了。”
?
这我能承认?
我当即口出狂言:“怎么可能!你看着吧,不出一个暑假,我一定能把他的语文提高到九十分往上!”
“哦。”奶奶憋着笑,“我不信。”
彼时我尚且年少,智商不太高,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被套路了,体内燃起一股熊熊烈火:“不信我们走着瞧!”
实际上陆嘉荣的语文并不需要怎么教,我翻完他的语文卷子,发现除了作文,他其余都能做对。
而作文,也并非他写的不好,而是因为大多数都在偏题。
那时候我已经在念初三,其实早些年便从乡里乡亲偶尔的闲谈和反应中猜到,陆嘉荣应该是被拐卖过来的。
许婶婶不能生育,陆叔叔又是家中独子,两人因为没有孩子这事发生过很多次矛盾,最后大抵决定买一个儿子延续陆家的香火。
白林池是个很贫瘠的小山村,在我们那里,买卖小孩妇女是很常见的事。
我奶奶和母亲都是被买来的,听说母亲在生下我的当晚,趁大家都在看望我,硬是拖着虚弱到不行的身体逃走。最后因为伤口感染,死在了下山的树林里,隔了一周才被人找到。
奶奶则被拐来的更早,被人打得半死不活,磨去了一身反骨,后来又生下了我父亲,人被彻底地栓在了这里,做起了教书先生。
白林池太高了,村里的人也都沾亲带故,被卖到这里来的人,大多都逃不出去。
村里只有奶奶一个教师,既教语文,也教数学。
我大约能明白奶奶要我教陆嘉荣的原因,她爱惜人才,也清楚地知道陆嘉荣逃不出去,早些年我总是去找陆嘉荣玩,他对我的依赖性比较大,于是奶奶想让我多陪他待待,让他别那么孤独。
只是奶奶可能忘了我的大魔王属性。
她一走,我便学大人的模样折了一根黄荆条在手里,用武力逼着他把作文写好,然后就拉着他一起去偷许婶婶家的橙子去了。
晚上奶奶从地里回来,问陆嘉荣学习得怎么样。
后者看看我,又回想了一遍下午的黄荆条的滋味,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婷婷姐姐教得很好,我已经会做了。”
4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我便上了高中。
我念的是职高,奶奶不死心地叫我念了大学班,将来可以跟普通高中一样参加高考的班级。但我四门课加起来才一百多分,注定念完高中就要回家陪奶奶种地了。
于是高三的最后一学期,我从奶奶那儿拿了无数“买练习册”的钱,又从陆嘉荣那儿打劫了不少钱,每天在小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穿梭,终于在毕业之前,把城里的美食都吃了个遍。
一毕业,我就人生圆满地回了白林池,打算在山坡上跟奶奶一起过完这一生。
却忘了人有祸兮旦福,忘了奶奶年事已高,生命脆弱得像冬天被火炉烤干了的纸一样。
那天,我拿着一袋麻糖回到家,远远地就看到陆嘉荣小小的身影在我家进进出出。
我随手从路边的桃子树上摘下一颗桃子,三两口咬完后,把核瞄准陆嘉荣一砸。
然后躲在坡角,等着陆嘉荣跑来找我的身影。
等了半天,却没等来人,回家一看,发现奶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嘴唇刷白,眉头皱得很紧,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像一座碎裂的山丘。
陆嘉荣正在把帕子往她脸上盖。
我怔在原地,嚎啕大哭,嗓门儿大得把院外的鸟雀都吓跑了。
“你哭什么。”奶奶被我的哭声吵醒,语气虚弱,“小兔崽子,我还没死呢,你就这幅鬼样子,咒我呢。”
我立马收住眼泪,指着陆嘉荣手里的帕子:“他那是干什么呢?”
有一瞬间,我以为我彻底失去奶奶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
陆嘉荣回我:“奶奶发烧了,你没回来她不肯去医院,我只好用湿帕子给她降温。”
“奶奶!”我劫后余生,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一边哭一边蛮横无理道,“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能离开我。”
“你怎么还是这么霸道。”奶奶哑然失笑,“你都成年了呀,该懂事了。”
我吸着鼻子:“我不。”
“婷婷。”奶奶轻轻地抚摸我的脑袋,百转千回地叹了口气,认真道,“奶奶老了,能预感到身体大不如前,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你能不能,答应奶奶一件事情?”
我已经学聪明了,说:“你先说什么事情。”
她吃力地从床垫下翻出一张方帕,掀开,一一清点,而后又叠好,郑重其事地交到我手里:“我时日不多了,白林池这座山太高,能困住很多人一辈子。”
我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她握着我的手,扭头看向窗外连绵起伏的山,目光苍老而悠远:“一会儿你去找陆叔,叫他送我去县里的医院,然后我会借口想吃水果,让你和小陆去买。”
“然后你就……”她眼里闪过一丝希冀,“你带着小陆逃走,去找他的亲生父母。这些年我从他们的闲谈中了解到,小陆应该是在A市被拐来的,你带着小陆就往A市去。”
“去A市的车在你平时回来乘大巴的车站就有,每天下午有两班车,一班是两点半,一班是四点半。等我们去完医院,你们卡着点打车过去,在车站出口拦四点半的那班车。”
“记住,千万不能去站里买票,被他们查到去向再抓回来,小陆这辈子就逃不出去了。”
“这段时间去A市的人还不多,车上有座位一般司机都会拉上的,你们把钱给他就行。”
她安排得事无巨细,我听得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消化后,问她:“那你呢?”
“我已经不行了。”奶奶面色释怀,“早些年我记挂着你,所以不敢帮小陆,如今你长大了,我也即将离开人世,你就帮奶奶把小陆带出这里吧。至于我死后……大家都是亲戚,他们不会放着我不管的。”
她说完,又看向小陆:“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没放弃逃走,你这孩子聪明,心思也深,懂得久远的规划,将来一定有出息。”
“婷婷小时候被惯坏了,什么都不懂,学习也一塌糊涂。”她恳求道,“你答应奶奶,一定要时时带着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别抛下她,未来有出息了,也记得帮她一把。”
我泣不成声,摇头拒绝:“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奶奶扭头,说:“你不走信不信我现在就跳下山自杀去。”
我瞠目结舌:“奶奶!”
“婷婷。”她没力气再与我开玩笑了,语气诚恳,“奶奶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也看到你母亲被困一辈子,我不忍心再看着小陆被困在这座大山里了。”
“也不想你在这里待一辈子。”她拉着我的手,“从小到大,奶奶从没要求你过什么,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5
于是十八岁那年,我带着陆嘉荣离开了那座被群山环绕的小城市,来到了比小城市繁华许多倍的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