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靖童主演的《只是一次偶然的旅行》,
前天公映。
影片入围了第50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的老虎奖,
纽约新导演、新电影影展,
窦靖童不仅是主演,
还为这部片子做了电影音乐。
影片导演李孟桥是一个80后女生,
这是她第一次自编自导的长片。
电影讲述一名迷失了自己的少女,独自前往拉萨,
希望从旅行中找到精神的答案,
在这场穿越了半个中国的公路之旅中,
她遇见奇幻的人和事,
回忆、现实和梦境穿插,
少女在观照别人的同时,
也观照了自己的内心。
片子在豆瓣上褒贬不一,口碑两极化,
有人认为是“抓虾少女的藏漂流水账”,
有人则五星推荐,
“窦靖童的表演充满灵气,天马行空”,
“影像美学炸裂,氛围感很强,新人导演是真敢拍!”
李孟桥、窦靖童接受一条采访
我们分别在北京和上海见到了导演李孟桥和主演窦靖童,
听她们讲述影片的幕后故事。
“这片子探讨了自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面对无常的时候,
能不能很容易地接受这些事儿?
答案可能是在你以为没有答案的地方。”
编辑 | 陈星 责编 | 石鸣
《只是一次偶然的旅行》,全片95%是黑白影调,画面构图每一帧都可以做壁纸,只有5处出现了彩色部分。作为一部新晋女导演自编自导的处女作,这种尝试十分大胆。李孟桥说,“这部电影可以说是作者电影、文艺电影,但一定不是商业电影”。
窦靖童在里面饰演一个没有名字的少女,职业是歌手,她独自到拉萨散心,偶遇一只龙虾,想要去海边放生它,由此展开一段奇幻之旅。窦靖童几乎是本色出演,表演自然灵动,“开头恍惚以为是窦靖童纪录片”。
故事发生的起点在拉萨,一路向南,跨越半个中国,从西藏到云南,再从云南到广西,转场11次。少女的目的地是“明岛灯塔”,是一个虚构的目的地。
她一路上遇见的人都光怪陆离,她自己也像是梦游一般,不断在过程中打破各种逻辑、标签,最终到了心目中的“灯塔”时,黑白的画面终于透出了七彩的光亮。
电影没有过分强调故事感,叙事十分意识流。回忆、现实、幻觉交叉剪辑,是一种叙事诡计:主线是窦靖童在现实和梦境中走走停停,辅线是不停闪回的窦靖童和贺开朗(另一个主角)的对手戏,经常发生在泳池边,以水为介质展开对话。
对于窦靖童和贺开朗的角色关系,观众也有各种微妙的解读,“她和他曾经是恋人,男友之前自杀了”,“这趟旅程只是女孩自杀后的脑中回想”,“他和她是一体的,是纠结痛苦版的她”。导演对此把悬念悬置,不做回应。
片中台词高频出现的词语包括”乐园、迷失、快乐、烦恼……”不时地提醒观众当代人的生存隐喻,甚至不停追问“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这种生存的意义,试图直接把命题抛给观众,而表层又是一个少女“在路上”的所见所想,有观众评论,“既轻盈又梦幻,既离谱又空洞”。
窦靖童和李孟桥
窦靖童和李孟桥是5年前偶然认识的好友。李孟桥偶然看到一部朋友写的小说《西斯廷快车》,结合自己的真实生活体验,改写出一个剧本,邀请窦靖童后一拍即合。
为了更充分地了解这部电影,我们采访了窦靖童和李孟桥。以下分别是她们的自述:
我第一次出演女主角
自述 窦靖童
我收到这个故事梗概的时候,人在古巴。古巴不是所有地方都通网,必须要去一个固定的地方,比如一个公园或者酒店,才会有Wi-Fi,到了那个地方还需要买一种刮的网卡,有30分钟到1小时的上网时间。当时我正在一个钟楼附近,看到李孟桥给我发的东西,我就爬到钟楼敲钟的地方看完这个故事。
看完后我觉得很喜欢。她就问我有没有兴趣,要跟她一起拍这部电影。我立马就说很感兴趣。
这是我第一部主演的电影。这个角色跟我自己相似是肯定有的。这个女孩她沉浸在一种对于自己的一些面向不接受的状态。我自己身上有一些地方我不喜欢,却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某一些时刻冒出来,扰乱你,提醒你。你能当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存在吗?
就是说看清自己和接受自己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在这个电影里面,它不断的在从一个polar(极端)跳到另外一个polar(极端)。对于我来讲,它象征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的另一面。
这个女孩面对不开心,已经走到了没办法去回避的状态,被困住了。她就带着一种意图去了西藏,从西藏得到一种心灵的洗涤也好,一种解脱也好,她不是马上得到一个答案,而是经历了一个过程,得到了一场救赎。
我以前也有过开车出去旅行,最远的一次是开了4天,从西宁到乌鲁木齐。可能是因为自己心里想不通,走不出去了。当时内心世界已经是翻腾的一种状态了,你感觉你的世界已经要瓦解,正处于一种系统崩溃的状态。
上路之后,外面的世界里,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人还是人,没有因为心里的事情有任何的改变,产生这样的对比之后,感觉你就能跟你脑子里的世界开始产生一个距离,好像慢慢就可以走出来一些。
有很多时候,我们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会有一种习惯,变成需要立马去解决这种不开心,需要去避开这种不开心。但是其实如果你能够给不开心一点时间和空间,坐在一起去感受它的话,对于不开心的本质会看得比较清楚一些。
情绪戏最难,以及我第一次做电影原声
拍这部戏特别顺,李导给我的空间很大,她就是简单告诉我大概要什么情绪。每一场戏,我会看监视器,主要是听她有什么意见。
摩天轮那一场戏,那是我拍的第一场情绪戏,是这个女孩终于要直面自己的一个时刻,要接受自己一直在抗拒的一部分,情绪需要比较爆发,也是跟开朗的一个对手戏。
情绪戏最难演,因为我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每次都焦虑自己做不好。
跟田壮壮老师的戏,他真的拉了我一把。田壮壮老师所饰演的角色要到海边去烧他死去的儿子的尸体,喊开机了之后,他就把火递给我,这个小动作让我就感觉好像一下子把我带入到情境之中,然后我就完成了那套动作,坐在那弹吉他,看着火烧起来。
田壮壮老师是一个很温柔、很有童心的人。拍戏已经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达到了导演期盼的那个样子,有点慌。田壮壮老师就跟我说不需要慌,如果导演说ok,那就是ok,不需要去听其他的声音。
音乐就是沉在戏底下的情绪。我还是第一次给长片电影做电影原声和音乐。我看了好几次这个片子,从初剪到改了很多个版本,我都有和大家一起看。
最结尾的跳舞那段的音乐是我选的,还有在沙滩上跟田壮壮老师一起坐着的弹唱。
我当时因为疫情困在了香港,本来要在北京做的。但是恰好是一个帮助。我刚拍完就做音乐,好像还是离电影太近了,还是以演员的身份做,看到的还是房子的内饰。
但是经过时间的缓冲,慢慢地从房子里走出来,看到它的外景、花园、砖头的细节。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音乐和画面的关系,这一次去做了电影原声之后,肯定跟平时做歌是不一样的。
拍这部电影,有很多奇遇
每天的剧组生活,很像在拍学生作业,没觉得自己在工作,觉得自己在跟一帮喜爱的可爱的人一起在做一件特别好玩的事。
我们一路上去到不同的地方,会遇到一些擦肩而过的人,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会让你在那一刻觉得很温暖。
比如说我们在阿者科村,那里的村民穿的服装,都是我没见过的,他们生活在梯田边。
在那里遇到的一个女孩叫小花,在一个饭店工作,每天一见到我们就打招呼,我们去吃东西的时候就会闲聊一两句。她在戏里也有客串,我们走的那一天她哭了。
在涠洲岛上,我住的地方在6层,没有电梯,很热。浴室的喷头不管用,我都是在洗手池拿手捧着水那样去洗。
我记得很清楚,我的房间有一只小壁虎。每晚回去,它就在我的床头柜上趴着,也不知道它是在休息还是做什么,就趴着,我也没有去动它。每天晚上,它都会在那床头柜那,就感觉好像是陪着我睡觉一样。
在北海,拍游泳的一场戏。我们本来要在另一个地方拍的,但是那片海很黄,拍出来不好看。大家很着急,怎么办呢?
结果发现就在我们住的地方对面,那片海就很蓝。我们就赶快转场去那里。那天拍摄我们还遇到了火烧云,那天的日落大概是我这辈子看到最美的一次日落。
我会觉得我们很幸运。拍这部电影,有很多那种时刻。
我比较相信生活当中的暗号
我小时候在学校最喜欢的课程其实不是音乐,而是戏剧。现在有这么一个契机,就想要去探索一下。
在生活中,我这个人比较相信暗号、讯号。可能我们就是一个载体,这个世界以各种人、事物呈现给我们一些讯号。对于这个女孩,神虾就是讯号,让她产生放归大海的念头,龙虾让她想起了一些她自己。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龙珠Z》,里面有一次龟仙人跟悟空说要去爬一个塔,因为塔的顶端有一杯圣水,你要喝了圣水就会变得巨强。悟空历经千辛万苦去爬塔,爬到塔顶,发现这杯水其实就是一杯普通的水。让他变强的其实是爬塔的这个过程本身。
神虾也一样,她中途发现这只神虾掉了颜色,其实就是一只普通的龙虾。到了明岛灯塔,别人跟她说其实根本就没有明岛灯塔这个地方。
很多东西它可能都是虚幻的,但即使是虚幻的东西,它的力量也是非常强大的。在你的内心里面它能够驱使你去做一些事情。最后,她其实看到了灯塔,因为灯塔的光印在了她的脸上,内心的目标也已经达成了。
我跟李孟桥第一次认识的那天之后,就没有太多的交集。很偶然的机会聚在一起,去做这么一件事情。就像我们的片名,《只是一次偶然的旅行》,回过头来想,可能都是信号,都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接受自己,打开自己
自述 李孟桥
当时纠结,到底叫“一次偶然的旅行”,还是“只是一次偶然的旅行”。我们觉得“只是”这个字眼挺有意思,是一种态度,有一种轻松感,不用太沉重地去聊这件事情。
这是我作为编剧和导演的第一部长片电影,入围了第50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的老虎奖(最佳影片),和纽约新导演、新电影影展。
童童在里面饰演的也是一个歌手
这个故事讲述的是心的迷失。童童在里面是一个歌手,她就是心里遇到点事情,潜意识觉得要解决。她一直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某一种面向,就老想去纠正它,改变它。
她就到拉萨,要寻找一个精神的答案。她在酒店见到一只龙虾,就想着到明岛灯塔放生这只龙虾。龙虾也是电影的主角之一。
有人问我龙虾是不是有寓意,是不是隐喻?我最早是看到一本朋友写的小说《西斯廷快车》,讲到加拿大有一个社会新闻,就真的有一个女孩把龙虾送回海里,但她是出于环境动物保护。
加拿大的故事给了我一些灵感跟启发。我希望她送一个东西去海里,得是个海鲜。选择龙虾,实际上没有什么深意的,只是偶然促成。
龙虾也是电影的主角之一
片子的英文名字是《Bipolar》,原意是躁郁症,但对于这个电影,它不是从医学病症的角度来讲,只是一个比喻,形容人会面对的一些情绪的状态,是两个极端。但是两个极端具体是哪两个,每一个人可能会不一样。
童童的角色,全片也没有名字,名字对这角色也不重要,因为她本身面对的就是自己与自己的关系。
影片里另外一个角色,是贺开朗演的男生的角色,是女主状态的另一个极点,他们的戏基本上都是围绕着水转。她想放生龙虾,其实是跟想离开开朗一样的感受,有点放过自己的意思。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在不停地打破她的观念
这是一个公路片,穿越了半个中国,从西藏到云南,再从云南到广西,最后上岛。
童童这个角色在影片刚开始的时候,是很多事情都没想明白的这么一个人。她住五星级酒店、开奔驰,这些物质给她安全感。后面一样一样都给打破了,改变了。比如别人问她,你不用回家吗?她会反问,你觉得家是什么呢?
女主一路上遇到的形态各异的人和事
她一路上遇到非要吃龙虾的公子哥,质疑她旅行目的的警察,一个点醒她的卖假发的老板,一个困在家庭责任里的旅馆老板,一个看起来像是骗子一样的修车铺的人,一个在破败工厂的工人,一个想自由的离家出走的女孩。
这些人是有共性的,这一路的人其实都在不停地打破她很多的观念。
看起来要坑你的人,有可能是帮你的;看起来对你非常关心,给予你很多世俗呵护的人,有可能是把你要拖入到既定概念、标签里的,让你变得很僵硬古板,所以没有办法靠外表去评判。
王志文饰演了一个破旧工厂的工人
王志文饰演了一个破旧工厂的工人,我先前的比喻是活死人,他们已经放弃对外面世界的一种探寻。破旧工厂的所有人仍然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每次火车鸣笛,对别人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时刻。
那一段虾死了,然后童童哭了,就跑到火车上,火车上往后拉的一个很长的镜头,车厢里的人在经历生老病死。童就看着他们的人生轮回。
车厢里的人在经历生老病死
电影一开始给了她一个目的地,明岛灯塔。灯塔有一种神圣的感觉,代表了某种希望。最后真的到了明岛,有一艘破船搁浅在那儿。有一个看起来是疯子的老爷爷,田壮壮演了这个角色,他说你要是真的相信有灯塔,这事可能可以聊聊。
我们是一个很穷的剧组
我跟窦靖童、贺开朗是同一天认识的,见面的时候觉得彼此很熟悉,但完全没想到未来要一起拍电影。
我找童童来演,是因为这个角色的行为,送一只龙虾穿越半个中国,所谓的正常人不这么干,但是你觉得她干这件事没什么违和感,这种性质的事情她也会做。
我第一次做长片,谈不上指导。你想想这么一个主题、这么一个形态的电影,肯定不是商业片。你如果不是真的因为喜欢,谁来干这么个事?我的朋友就是我的工作伙伴,我的摄影师就是我的发小。一帮很好的朋友在一起,困难就变得很刺激、很开心。
拍摄期间遇上暴雪
拍这个片子,90多人,转了11个地方,尼泊尔、拉萨、曲水,思金拉措,尼木、开远、阿者科村,靖西那条公路,然后北海、涠洲岛、北京。基本上两三天就换一个地儿。
中间变数很大,非常的无常,像我们在西藏斯里拉索拍的时候,一天下了7次冰雹,热的时候穿短袖,巨晒,冷的时候,晚上我们以为下不了山了,就巨冷,下暴雪。
王志文的那场戏,用的是塑料布人工置景
我们是一个很穷的剧组。王志文那场戏,你看到那个地儿就是一个空厂房,什么都没有。我想最便宜的东西就是塑料布,从顶上往下挂,就挂出几个隔断了,然后人家工厂的桌椅板凳都从仓库里搬出来,我说这不就是个餐厅吗?
最后场景的质感居然有屠宰场、停尸房的感觉,就是你感觉他们活着,但是他们好像也没活着。
工厂的那些工人,包括送龙虾那一段的群演,都是剧组的人。我们自己的摄影师,化妆师,录音师,还有我们剧组的司机来客串,只要不害怕镜头,都全轰上去帮着当群演去了。
许多群演都是剧组成员,只要不怕镜头,都轰上去客串
答案常常在你以为不存在的地方
片子中有很多我自己的真实的生活体验。选择片子的起点在西藏是非常有针对性的。我记得第一次去西藏,想象中特别荒芜,荒漠中有一个布达拉宫。但是去了之后发现那就像王府井大街一样热闹,没想到一个这么神圣的宫殿跟我们日常生活的繁华融合得很好。
西藏是一个神圣性和世俗生活融合得很好的地方
片子里有一段遇到像是骗子的修车铺的人,他的家是一个迷幻小屋,是我在加拿大真真实实遇到的。我开车到一个很荒的山中小镇,就三四十人住在那里。碰上一个二手旧物店,我就进去溜达,出来一个老爷爷面容吓了我一跳。他经历过战争,生活中很破破烂烂的一身衣服,抽个烟斗。
我刚进去他就把门关上,里面巨黑,我当时想完了,我一个女孩在那确实是有点害怕。然后就开始有音乐,非常迷幻的音乐,等了一会儿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屋子里的七彩的荧光就显现出来了。
迷幻小屋是在加拿大真真实实遇到的
在电影里面把荧光小屋的场景重现了
我就问他,这都是什么?然后他说不是什么,我说你弄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呢?他说不是所有东西都一定要为了什么。我当时很受触动,在电影里面我把这个场景重现了,从周围村民家收的垃圾,用那些垃圾拼的敲的粘的。
疫情后,2021年我去了西藏,这个片子参加了第一个电影节的线上评奖,整个过程像是在跟网友见面一样。想起我们是2019年开始在西藏堪景准备,结束也在西藏,真的是一种圆满。
片子在网上的评论我都有看,不论是唯美MV也好,还是影像、图片也好,我觉得那只是一个艺术载体的归类。有些人骂,有些人赞。其实,不能仅仅认为骂是误会,有时候夸也是误会呀。
这个片子是探讨心的,心本来就很复杂,每个人的投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接收到的信息也不一样。
我觉得童采访的时候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她说你只有心打开的时候才有间隙。影片虽然一直是黑白的,但总有一些时刻,是让她突然一瞥真相,那些时刻我们就选择了彩色。
这片子探讨了神圣性和世俗生活的融合。你面对无常的时候,能不能很容易地接受这些事儿?
她的答案最后也并不是在拉萨找到的,反而是在离开拉萨的过程找到的。有的时候答案可能是在你以为不存在有答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