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谢莲)2006年,牛津大学人口学教授大卫·科尔曼(David Coleman)曾经发出预警,由于生育率持续下跌,韩国可能会成为地球上第一个自然消失的国家。当年,韩国的生育率为1.12。
2015年,韩国国民议会研究服务处发布了一份报告,报告指出,若是不采取有效措施阻止生育率下跌的趋势,到2750年,韩国将“空国”。当年,韩国的生育率为1.24。
2020年,韩国的生育率跌至创纪录的0.84,几乎为全球最低。韩国统计厅稍早前公布的数据显示,韩国2020年首次出现死亡人口高于出生人口的现象,人口开始负增长。
据《韩国时报》报道,过去15年间,韩国政府采取了很多措施,试图解决低生育率的问题,总投入已超过200万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15万亿元),但生育率不仅没有上升,反而在持续下跌。
15年过去,当时做出“韩国可能会第一个消失”预测的科尔曼教授对于韩国目前的情况有何看法?新京报记者独家采访了大卫·科尔曼教授。
大卫·科尔曼教授。图/牛津大学人口老龄化研究所
韩国不会“消失”,改变正在缓慢进行中
新京报:你曾在2006年发出预警,说由于人口出现下降趋势,韩国可能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消失的国家。15年过去了,你现在是何看法?
大卫·科尔曼:事实上,我不认为韩国会“消失”,也不会有任何国家因低生育率而消失。2006年那会儿,我说的也只是韩国未来有这个可能性。
新京报:是因为过去15年韩国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大卫·科尔曼:我觉得韩国的人口状况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但是文化方面的改变正在缓慢凸显,这个过程也是一代又一代逐步推进的。
我认为,文化理念方面缓慢的变革,以及政府采取明智的、非强制性的政策,最终将使得生育率上升到一个更加可持续的水平。只是,这将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
社会发展滞后于经济发展,女性面临“玻璃天花板”
新京报:你认为韩国生育率持续下跌的原因有哪些?
大卫·科尔曼:在我看来,东亚较发达国家的人口状况都有一些相似的重要特征,这些特征对于保持较高的生育率是不够的。譬如中国、日本以及韩国,甚至新加坡。
这些特征包括,经济超快速发展,以及相应导致的超大型城市的快速增加。在这些国家——包括韩国,经济发展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社会发展的速度——譬如女性地位的提升速度,实现“性别平等”的速度远滞后于这些国家经济增长的速度。
虽然,女性现在受教育的程度已经赶上男性,甚至很多女性受教育的程度更高,但她们在就业、工资、提升等方面仍然面临着非常多的阻碍——也就是所谓的“玻璃天花板”(心理学上指的是基于观念或组织上存在偏见而形成的人为障碍,多用于描述对职业女性的无形壁垒)。
更重要的是,对于女性而言,她们在职场上获得的新机会,通常无法和她们承担的家庭事务比例相匹配。导致情况更为糟糕的是,整个社会的工作时间加长,以及出现了工作占据大部分私人时间的工作文化。
整体来说,在家庭生活中,女性承担了绝大多数的家务劳动,包括煮饭、打扫卫生、照顾孩子和老人等。一些富裕的家庭也许可以把这些工作交给家政人员去做,但显然不是所有家庭都有这样的能力。这也就意味着,大部分的女性都有两份工作——一份在职场、一份在家庭。这对于她们来说负担太重了。
这种前景导致的后果就是,相比于保持单身、没有子女、追求自己的事业,婚姻或其他形式的永久关系失去了对女性的吸引力。而城市的快速发展和房价的快速攀升,也阻碍了一些人生育一个以上的孩子。
新京报:东亚多国都面临生育率持续下跌的问题,韩国有什么独特原因吗?
大卫·科尔曼:我认为,独特的文化特征可能是导致韩国生育率较低的更重要原因。首先,韩国将孩子的考试成绩、将是否能进入最好的几所大学看得太过重要。而为了实现这些目标,家庭中的母亲增加了很多额外工作。
其次,在韩国,单身母亲一直以来都是不被社会大众所接受的。通常来说,总和生育率大于1.6的发达国家,至少有30%的孩子都是非婚生子女。(我并非建议这么做,只是统计数据是这么显示的)事实上,一个国家的总和生育率越高,它就越能最大程度地减少老龄化问题,而且不用通过提高申请养老金的年龄这样的方法。
“小家庭”正常化,将陷入“低生育率陷阱”
新京报:你认为东亚地区的低生育率会持续吗?
大卫·科尔曼:我认为,东亚地区的生育率会持续保持在较低的水平,直到一些体系性的问题得到解决。但这方面的进展似乎很缓慢。
如果小规模的家庭(1-2人家庭)长时间持续存在,很可能会出现一种风险——那就是,小家庭变得“正常化”,而理想规模的家庭数量会持续减少,最终无法实现社会的可持续和自我延续。也就是陷入“低生育率陷阱”(少子化程度超过老龄化)。
长期保持低生育率对于一个国家的发展显然是不利的,因为人口下降的趋势和人口老龄化的加剧,会导致依赖社会保障的老年人口和具有生产力的劳动人口数量差距过大,从而带来养老金、社会保障、医疗服务可持续性的问题。
而从一个小的方面来说,在由年轻人赡养父母辈和祖父母辈的社会文化传统中,太小规模的家庭也就意味着年轻人将面临着非常严重的养老负担。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张磊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