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所长、中诚信集团董事长毛振华博士是一位学者型企业家,他从实际出发思考问题,其观点很受大众关注。最近,他出版了新书《双底线思维》,这本书是毛振华博士过去十年经济学思想的总结,回顾我国宏观调控双底线思维的形成过程,对我国潜在债务风险的防控进行全面深入分析。本文是毛振华教授对贸易战、疫情冲击下我国经济政策走向的解读。
一、贸易战改变了我国经济政策的进程
2018年中期,美国挑起了贸易纠纷,使得中国经济运行的外部环境发生了变化。
当时国内的经济环境是怎样的呢?2016年,我国经济中的风险已经累积到相当的程度,我们认为应该腾出手来,缓释经济风险。当时我们认为应该有一些牺牲,或者说容忍经济增长速度的减缓。
为什么2016年是可以改变经济政策的年份呢?2016年的时候,一方面整个中国经济增长资源配置已经绷得很紧;另一方面,我们的GDP增长速度、贸易额都已经在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
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我们确认全球已经走出2008年经济危机的影响,美国企稳,欧洲也企稳,中国经济的外部环境在好转。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在2016年我们把防风险提到很高的位置,希望在一个比较短的时期之内,把明显的风险因素消除掉,释放经济风险。然而,美国发动的贸易战,改变了我国经济政策的进程。
为什么美国要发动这场贸易战?
现在我们越看越清楚,是因为美国对中国的认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认为中国是美国不可回避的最重要的竞争对手。
美国对中国展开了不仅仅是经济方面的,现在看起来是经济、军事、政治、外交、科技、文化全方位的博弈。中美贸易战会影响全世界的进程,是影响世界发展、和平、稳定进程的一场全面的博弈。
比较中美贸易战前后我国的经济政策,我们发现贸易战对我国经济政策的影响很大。
到了2018年,我国的货币政策就开始出现结构性宽松,尤其中性的货币政策更明显;我们对于金融监管也是结构性地在放松;改革开放的力度在加大,并且集中在科技创新领域,我们希望通过推动科技创新提高我国经济的韧性。因为外部环境带来较大的压力。
2018年之后,与此前经济危机之后相比,我国的经济政策有很大的不同。核心就是:在以前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并未提到防风险,我们谈增长,不太讲防风险的事情;
2018年,我们的经济政策调整为稳增长为主、同时要防风险,所以对于风险的认识我们没有放松,因为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经济中的风险,还没有来得及解决我们的问题。
就像战士们在一场战争结束后需要休整一样,我们的经济也需要在增长的同时释放风险。一个战役结束了,还没有进行休整,新的战役又开始了,又把弦绷得很紧,目前来看我国经济实际上就处于这样一种格局。
二、美国借疫情做中美脱钩的压力测试
新冠疫情在全球蔓延,这是一个突发的公共卫生事件,已经成为一场人类的灾难。
灾难本身以及人类对灾难的应对政策,改变了世界的格局。
疫情加大了中国经济运行的外部风险。
2008年经济危机在全球主要经济体蔓延的时候,中国没有发生危机,当时对我们来说也是外部环境发生了变化,最大的变化是原来买我们货的那些国家没有钱了。
与之类似,新冠疫情在全球蔓延,全球经济衰退和外部需求大幅走弱,这不仅仅表现为已经发生的,而且在后面一段时间内会持续发生作用。
这次疫情之后国际需求的倾向、偏好都是下行的,消费能力是下降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经济出口这一端面临很大的问题。
疫情对全球产业链的影响很大。中国是全球产业链上成熟的、最有竞争力的经济体,在疫情的冲击下,尽管我们对疫情的应对比较合理,但是买我们货的和供我们货的这些企业都出现了断崖式下跌,所以产业链本身遇到了很大的问题。
在疫情发生早期的时候,美国对中国的人员、货物都采取了隔离政策,实际上美国是在中国疫情发生早期、美国还没有发生疫情的时候,借机做了一次中美脱钩的压力测试。
那个时候美国不让中国的货进去,也不让中国人进去,测试这种方式带来的影响。这个压力测试不是私下做的,而是公开做的,美国人自己分析研究,也和其盟国一起在看。
这就涉及《双底线思维》中的第二十八篇文章,我在这篇文章中专门分析了中美关系。文中指出了美国对中国的打击要按照三部曲来进行,第一是贸易战,第二是脱钩,第三就是冷战。
三、中国抓住又一次错峰发展的机会
疫情带来的危机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期,全球经济都进入到大衰退,主要经济体都是负增长的。贸易缩水普遍在13%~32%,这是世界贸易组织的预测。
这次全球经济的增长率应该都会跌到负值,因为2019年全球经济增长不到3%,现在又萎缩3%。
从另一个角度讲,中国抓住了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的机会,跟西方发达国家错峰发展。
2008年经济危机的时候,西方发达国家经济受到重创,我国当然也受到了影响,经济增长由14%下到8%、7%、6%,一直在下行,但是与西方发达国家比,我国的经济增长率仍然高得多,因此我们在全球的经济地位是在上升的。
这次受疫情影响,中国经济也是下行的。我们预计,最困难的局面是中国经济增长率在1%以内,比较中性的是2%,比较好的是3%或者超过3%的增长率。
这样的话即使我们的增长已经很低了,仍然可以肯定的说我们是全球的主要经济体,美国、欧洲、日本这些主要经济体里面唯一一个是正数的国家。
我们的经济增长肯定是正的,不会成为负值,而西方发达经济体都会是负的,这样就意味着我们跟他们的差距还会进一步拉大,我们在全球经济中的比重还会进一步上升——包括贸易,这就是所谓的衰退性增长,是相对而言的。
在这次新冠疫情中,中国防控得力,走出了一条成本相对较低、效率相对较高的路子,率先走出疫情,为我国经济发展赢得难得的时间窗口。
我们要抓住又一次错峰发展的机会。
四、时间窗口是伟大的
美国把中国列为敌国,它认为和敌国之间可以没有贸易,这就是脱钩的原因。美国认为它和它的盟国是伙伴、是朋友,但生意归生意,贸易战是跟它的伙伴国家打的。
所以美国不停地跟欧盟、日本打贸易战,它并不认为日本和欧盟是它的敌人,它们之间只是利益关系的竞争。
反过来说,美国的这些盟国也是其经济上的竞争对手。如果美国和中国脱钩了,它就把中国这个巨大的有创新能力的市场拱手让给了它的盟国,也就是它在经济上的竞争对手,这样的局面一定不是美国要的。
美国是个很成熟的国家,它一定想拉着它的盟国一起和中国脱钩。但中国是世界工厂,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上有很大优势,缺少了中国的供应,其他国家是不是都转不动了?
于是美国借早期疫情在我国的爆发做了一次压力测试,看看中美脱钩对美国的正常运转影响是不是很大。
此外,在疫情冲击下地缘政治风险是加剧的。就像过去通过建立城墙和壕沟保护一座城市一样,在遇到困难或问题的时候,每个国家都把和其他国家往来的吊桥收起来了,每个国家都在采取限制国外的货物、人员往来的措施。
全球化分工是客观存在的,这既是由各个国家资源禀赋的差异造成的,也是由竞争特别是成本的变化造成的。
在当前逆全球化的背景下,最悲观的情形就是发达国家之间仍然保持良好的合作,它们的全球化里面没有中国,是降低中国影响力的全球化,这是一种潜在的危险。
美国外交政策的基石是盟国政治,不是价值观,不是经济利益,是盟国政治。盟国之间可能在某些特定时间段是有冲突的,其短期利益是有冲突的;虽然说是盟国,但它们之间在经济上也是竞争关系。
但是,它们是盟国的性质没有变。当美国认为中国是它的战略性竞争者、是敌人的时候,它所采取的办法就是脱钩。
那么就有一个问题,如果美国的盟国跟中国不脱钩,美国不是吃亏了吗?我们要认真区分今天的中美关系和当年的日美关系的差别,有些人笼统地讲中国成为老二了,美国就要打你,其实不完全是这样。
盟国之间发生冲突的时候,美国没有动用军事、政治、外交、科技、文化全方位的手段,主要是经济手段和经济措施。美国对中国采取的是全方位的斗争,脱钩的目的是打冷战。
美国是一个在外交上非常成熟的国家,它是一个很多年的大国,经历了世界大战,经历了世界上的很多冲突,应对国际斗争的经验是比较丰富的。
美国所谓的脱钩不是中美脱钩,如果只是中美脱钩,那么它是失败的,它把市场拱手让给竞争对手。
我认为,美国的脱钩成不成功,取决于它能不能拉上它的盟国一起和中国脱钩。
美国怎么达到这个目的呢?它就是要利用各种非经济的极端事件来逼它的盟国选边站,这方面我们要高度警惕,要有好的应对措施。
但是,美国能成功吗?这又是很大的一个疑问,因为中国现在跟全世界经济互补,有很深的关联,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疫情过后,我们国在国际交往中遇到一些挑战:我们看到西方国家在某种程度上的协同,我们也看到的西方国家并非铁板一块,有的国家也不是跟着美国的步伐走,有的国家尽管方向跟美国一致,但是在力度上也是有松有紧。
所以我们也要看到其中的机会。
中美关系走到今天,是美国极端自私的表现,是它对于自己的发展极端不自信造成的,所以我们怎么样在这个过程中把握机遇,修复这些关系,也是比较重要的。
美国是一个老牌的发达国家,它的增长速度比较低,尽管我们的GDP增长速度在下行,但我们的增长速度依然比美国高,所以时间对我们是有利的。
如果这种局面再延长一段时间,两国经济的差距会更小,所以越早跟美国决斗,可能越不利。就像两个成年人,一个是年轻人,一个是壮年人。
现在我们是20岁的年轻人;美国可能是四五十岁的水平,有经验,力量也很非常稳。我们正处于上升期,初生牛犊不怕虎,如果再过十年、十五年,我们35岁,美国65岁、70岁,这两个国家之间的博弈都不用想谁赢谁输。
时间窗口是伟大的,我们要争取这个时间窗口。
从对外交往的政策来讲,我们要防止美国的极端政客制定的、以冷战为基础的脱钩政策,延缓这些政策的实施,甚至在最困难的时候保留一些缝隙,因为完全封死之后重新开始的代价是非常大的。
我们一定要在开放的过程中,以更加平和的心态看待美国的举动,有些时候不要上当,不是针尖对麦芒就是最成功的。
毛主席讲到,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扰,敌退我追。不能跟着人家的节奏走,人家想挑起斗争,想决战,你就决战,这并不一定是合理的办法。
我们第五次反围剿的时候,采取堡垒对堡垒,反而是失败的。我们要运动战争解决问题,就一定要建立正确的敌我力量的认识。
敌强我弱的时候,敌人是希望主力决战,我们就要避免主力决战,做迂回运动战。
这一点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有自己的积累。
所以我觉得是可以在这方面有所期待的。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所长、中诚信集团董事长;来源:昆仑策网,转编自“华山穹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