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是英国19世纪末文豪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1854—1900)逝世120周年。对于巴黎人来说,王尔德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这位唯美主义诗人失意后的人生最后一章是在巴黎写就的。他长眠在这座城市的拉雪兹神甫公墓,每年有数百万游客前来“朝圣”,其风光超过了巴尔扎克和普鲁斯特。
旅居巴黎,新冠未消,笔者与几位法国朋友相约线上观赏王尔德传记片,以纪念这位英国19世纪唯美主义的代表人物。其中,好莱坞少壮派导演兼演员鲁伯特·艾弗雷特自导自演的《快乐王子》(2018),聚焦失意文豪在巴黎的陨落与毁灭,是我们重点讨论的文本。
■《快乐王子》海报 资料图片
华丽的自我毁灭
《快乐王子》的片名源于王尔德一部短篇小说集,事实上带有一定讽喻意味。与彼得·芬契1960年拍的《奥斯卡·王尔德诉讼案》和斯特凡·弗里1997年拍的《奥斯卡·王尔德》不同,《快乐王子》的情节主要集中在王尔德离世前三年的落拓上。用制片人自己的话说,他要描述的是一个“趋附风雅而失魂落魄的人”。这个人的命运正像他偶然在意大利赋格曲式的遭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王尔德于1854年生于爱尔兰首府都柏林。风华正茂时,他受约翰·拉斯金哲学观念影响,鼓吹“为艺术而艺术”的唯美主义,在英国声名鹊起,以举止风雅成为英伦上流社会最受宠的诗人。然而,他因同性恋取向暴露,以有伤风化罪被法庭判处两年徒刑,强制服苦役。“天之骄子”一下从天堂坠入地狱,精神彻底崩溃,遂有痛苦诗篇《瑞丁狱中吟》传世。
艾弗雷特的影片描述的正是王尔德这位“快乐王子”被伦敦上流社会唾弃,在19世纪末叶变为“贱民”,像囚徒一般流落到巴黎的艰辛历程。艾弗雷特对记者说:“我亲自扮演王尔德,凭自己在舞台和银幕上表演其剧作的体验进入角色,反映他的生活遭际。”他邀集了几位名演员同他配合,由其早年在《同窗之恋》里的搭档科林·费尔斯扮演竭力从颓唐中挽救王尔德的英国画家透纳,埃米莉·华森饰演王尔德之妻康斯坦丝,汤姆·威尔金森担任给王尔德精神支持的天主教士,科林·摩根充当主人公的“邪恶同志”、昵称“波西”的阿尔弗莱德·道格拉斯,并邀法国女影星贝阿特丽丝·达尔扮演王尔德屈尊卖唱的酒馆女老板,组成了一个强大的演艺阵容,充分反映当时的社会氛围和狂乱的生活节奏,营造出感人的震撼效果。
法国影评人西尔薇·诺埃尔认为,《快乐王子》“生动描绘出王尔德的生活晚景。艾弗雷特并非是追述王尔德这位杰出剧作家的第一人。他知道不少关于王尔德的影片都演到其落拓前戛然而止。可他不同凡响,反其道而行之,从诗人沉沦伊始,让影片笼罩在一片阴影里”。英国《卫报》评价艾弗雷特“准确而深刻地刻画出王尔德身上那种华丽的自我毁灭。这是对他勇气的伟大致敬”。
孤芳自赏的王尔德
2018年12月,艾弗雷特在接受《巴黎竞赛画报》采访时,谈到芬契1960年拍摄的《奥斯卡·王尔德诉讼案》和弗里1997年推出的《奥斯卡·王尔德》时坦率表示:“我一直对已有的关于王尔德的影片,尤其是芬契和弗里二位表现的审慎感到不适。他们要反映艺术家的生涯,将王尔德理想化,但此人一向以自我为中心,有其阴暗的一面。他一出了名,举止就张狂,自视为世上最有才华的作家,竟然能跟女王攀谈,赶时髦傲慢起来。影坛将他捧为一种象征,可我无意效仿维斯孔蒂,而要直面人生境遇。王尔德虽然有才华,但他出了名就神魂颠倒,忘乎所以。他流落到巴黎,方显示出其本来面貌。”
王尔德是个那喀索斯式的自恋人物,孤芳自赏,到巴黎后卷入高蹈派诗人戈蒂埃发动的“为艺术而艺术”思潮,四处演讲,赞美“绿茎上的白玫瑰”。他跟唯美派诗人马拉美唱双簧,挥笔为巴黎高雅时尚推波助澜,赢得名媛淑女的芳心。王尔德追捧高档时装王沃尔特首创的“时装表演”,配合沃氏的“蓝梦袍”,别出心裁地推出自己凸显女性身段的“飘忽丝裙”。王尔德强调时尚美感,扬言“一个头戴火炉管状帽,身着皮大衣的民族,永远也不可能建造起巴特农神庙”。
知人者智,艾弗雷特在他的影片里显示王尔德的性格特征。王尔德无自知之明,一生没能善始善终。他先因《夜莺与玫瑰》(1888)和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1891),剧作《薇拉》(1880)、《温德密尔夫人的扇子》(1892)、《莎乐美》(1893)、《切勿儿戏》(1895)和《理想丈夫》(1895)名噪一时,受众人奉承。他跟其“同志”道格拉斯放浪形骸,招摇过市,遭到后者父亲声讨,其狂妄态度本应有所收敛,可他竟然同道格拉斯沆瀣一气,控告昆斯贝里侯爵诬蔑,结果引火烧身。维多利亚女王的法律维护贵族道德,王尔德因而从桂冠文坛跌落进耻辱的深谷。王尔德的妻子被迫将自己两个儿子改名换姓,匿影藏形。他的儿媳在当上伊丽莎白二世的美容师,尤其在英国女王1953年加冕时,也不得不使用自己年轻姑娘时的姓名,避免跟王尔德家族有任何牵连。
从阴沟里仰望星空
麦林·奥兰德是王尔德唯一的孙辈,生于1945年,写了几部谈祖父的著作,应邀在各处作关于王尔德的报告,平生以阐明王尔德事件真相为己任。2018年11月,他在巴黎与艾弗雷特邂逅。其时,两人都到拉雪兹神甫公墓追念故人。他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们两人在墓畔相遇。奥斯卡·王尔德的石墓用玻璃罩当护板,上边沾满女游客的红唇印记。玻璃罩围栏是2011年安置的,还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仪式。”
《观察家》杂志记者弗朗索瓦·福雷斯蒂安特邀这二人再度会面,让他俩各抒己见,交换双方对影片的看法。奥兰德认为,《快乐王子》恢复王尔德真实的人格,表达了对受正统社会观念折磨者的同情。在已有几部关于这位作家的电影中,该片让逝者重生,具有悲剧性,是最值得肯定的。此外,它展现了一个孤傲不逊的同性恋者的典型,在艾滋病肆虐的今天,有其现实意义。
据传,王尔德的两个情人罗比·洛斯与道格拉斯还曾争风吃醋,二者都为其心碎,到他的墓前痛哭流涕。而今,拜谒王尔德墓已成了巴黎一种旅游时尚,笔者见证拉雪兹神甫公墓王尔德“斯芬克斯”形象的石墓前,游人川流不息。艾弗雷特感叹道:“王尔德于1900年孤独惨死在巴黎美术街阿尔萨斯旅店阴暗的角落里。其在天之灵如若有知,定会为后辈对他个人的崇拜感到欣慰,为影片《快乐王子》为他唱的挽歌潸然落泪。”
笔者少时读过叶君健先生翻译的《快乐王子集》。前几年在巴黎书店寻找他唯一的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未获。一日阴雨天,走在圣米歇尔林荫道上,足下碰到路侧一本旧书,捡起来一看竟然是《道林·格雷的画像》,已被雨淋透,赶紧拾起带回家,修复一番摆上书架。诚可谓奇遇一桩。于今闲时再度翻阅该书,联系到王尔德的坎坷人生,体会他说过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然有人仰望星空。”
艾弗雷特认为王尔德最让人喜欢的特质是具有广大的胸怀,富有同情心与同理心,而且具有无人能及的想象力。他生前不时漫步到塞纳河畔的巴黎圣母院,遇一些穷苦的老妇便从衣袋里摸出自己积攒的零钱,买一支蜡烛点燃,希冀从“阴沟”里看到圣母显灵的辉光。100多年过去了,他幻灭的“唯美理想”还是那样触动人心。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7月9日第1963期 作者:沈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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