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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天入地,科技公司还能带你做什么?大概是“永生”。比如,最近马斯克就宣布,他投资的Neuralink公司,将在一年内就能在人类大脑中植入芯片,完成侵入式脑机接口,以帮助人类治愈若干疾病。他给人类画的最大的一张饼,是让人类和人工智能融合,实现“人机交互”,最终实现“人类数字化永生”。[1]我们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但亚马逊科幻剧《上载新生》(Upload)畅想了一下这样的未来。孙汝亮丨作者李拓、刘冬宇丨编辑放大灯团队丨策划它有着看似科幻,但又现实的设定:人类不止可以通过上传思维数据,在赛博空间获得“永生”,甚至还能定制死后的“天堂”——只要一直有人在现实世界给你烧纸充值,那么这里就是真正的天堂;“上载”后的“人”,可以通过科技设备和现实世界进行人机交互,和现实世界的人视频聊天、一起开派对(参加自己的葬礼)、一起看电视、谈恋爱;天堂看似美好的生活,处处基于消费。哪怕是思考,都需要先花钱买流量。穷人被“上载”,只能做个每个月只有2G免费流量的2G人,甚至为了节约流量,连器官都不能完整渲染;美好的生活只属于资本家,其他人依旧为资本、为技术所奴役,甚至成为依附于现实世界“金主”的虚拟宠物,没有自由和隐私可谈。《上载新生》可能向我们描绘了一个最美好的时代,也是最残酷的时代,残酷到连死亡都变得不平等。数字天堂不花冥币死人要钱有用吗?有。而且那钱还不是你看到的冥币那种通货膨胀式的枯燥想象——《上载新生》的世界里,“上载”可是2033年最赚钱的生意,仅靠充值氪金就年入6000亿美元。想象一下,一个美好的虚拟世界还有发达的服务业:庄园中四处分散着售卖零食的AI机器人,24小时不间断地推销广告与商品……再看看当下游戏中的喋喋不休的弹窗和首充活动提示,一样充斥着令人厌倦的消费主义。天堂和现实如此无缝切换,你还想死吗?“上载”世界的本质不脱“用心创造快乐,没钱玩你麻痹”的赤裸逻辑:如果你想过得好,获得更新的体验,就要不断充钱、氪金买服务,否则,你就只能日复一日无聊地生活。充钱、买服务,似乎是未来世界的公理,数字服务业成了世界上最为庞大的产业。
这一推测并非无据可循。早在上世纪末,信息技术对社会的影响就已凸显。南加州大学传播学院教授曼纽尔·卡斯特尔提出,信息社会的主要特征是农业、传统制造业的就业萎缩,生产者服务和社会服务的兴起。[2]西方传播政治经济学学者丹·希勒将之称为“数字资本主义”:看似优渥的技术红利,并未改变资本主义的性质,也未带来历史的终结,反而加剧了新的贫富两极分化,带来了新的不平等。“从长远来看,日趋严重的社会不平等现象带来的种种问题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我们很难认为社会富裕程度的差异是上个历史阶段的残留。这种差异显然是由数字资本主义本身造成的。”——丹·席勒《数字资本主义》[3]“上载”世界里,技术的发展最终消灭了饥饿,每个人都可以吃到3D打印的合成食物,但是吃一块有骨头的手工鸡肉却都是一种奢侈——虽然你和富人平等地饱腹,但是却连吃一款真实食物的权利都没了。技术剥夺肉体在未来,想要移动死者亡灵,你需要的可能只是一块U盘。你厌倦了一家公司的天堂服务,想要换个感觉?没问题,只要通过“一飞冲天”管道离开目前的上载世界,就能从管道中一飞冲天,存储到硬盘中,便携移动。这种便捷背后的代价是死者们存在的完全数据化。想想身上的一个U盘里可能有着几万“灵魂”,西方极乐的掌中佛国恐怕也不过如此?这样被数据化的人,完全依托于技术的生存的人,真的还是人吗?不,他们是被“物化”的人(顾名思义,就是把人当作物去对待,女权主义者常说的物化女性就是这个意思)。这个来自19世纪西方马克思主义开创者卢卡奇的概念,不断为当代人所提及。卢卡奇把人的物化概括为数字化,即人在符号化或者抽象化后被整合到自律的机械体系中。[4]这像极了“上载世界”中的人们,只不过所谓“数字化”直接变成了“数据化”,“自律的机械体系”直接变成了“自律的代码世界”而已。不止如此,在数据化的过程中,人们的身体也被彻底剥夺,完全依赖与数据化的代码规则存活,这意味着你的记忆可以被编辑,你的形象可以被修改和限制,乃至在连你的存在都可以在“金主”的一念之间被删除……魂飞魄散,不过如此。
有学者认为,“自由支配身体”一直是现代社会自由的象征。身体作为反抗和解放命题的凸显,是与六十年代欧美的反文化运动、妇女解放运动、民权运动、民主运动联系在一起的。在这个过程中,身体的凸显就意味着对于压抑性的文化的反抗,意味着“我的身体我做主”,意味着欲望的合法化。但是在身体命题被凸显出来后,开始出现了更繁复的讨论,出现了福柯和德勒兹著名的分野。在福柯看来,身体就是一个文化符码穿行的场域,因为身体并不是一个自然的存在,身体存在在我们的认知之中;而德勒兹则认为,身体仍然是一种可能性的开敞的空间。——戴锦华《新技术革命正在制造结构性弃民》[5]简而言之,在如今国家机器与技术合谋规训社会、进一步剥夺私有空间的环境下,身体已经是最后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完全私有的空间,然而技术和消费主义仍然没有放弃吞没它。上载技术,即数据化永生,实现了对身体的剥夺,则实质上使得人类丧失了自由和革命的最后可能,甚至丧失是作为被定为人类的可能。虚拟世界的矛盾和故事,往往源于这种剥夺。剧中的身为程序员的男主,就是因为想要依托身体来创造一个人人可以免费上传的上载世界,对现有秩序进行革命而被谋杀,就此剥夺了身体(生命)和相关记忆片段。
有了“皮质盘”的《副本》虽然赛博朋克,但终究不敌《上载新生》脉脉含情的反乌托邦来得残忍无耻。数据人是“人”吗?为了维持虚拟社会的秩序,在任何一个虚拟世界的科幻作品里,你总能看到诸多对数字人的限制——这种限制与现实世界的社会规则不同,例如《上载新生》中规定:上载世界中的“人”是无权再进行创造,只能“享受”服务。因为人们认为,无尽的死者们如果再进行创造,那活人们就会逐渐没有生意可做。
如何理解数据化的人?一个名为“后人类”的存在主义式议题若隐若现。事实上,上世纪六十年代和身体议题凸显的背景,正是世界范围内的新技术革命,在那时这场革命就已经让人类(准确地说是发达国家和地区)开始被迫面对“后人类”问题。有后人类主义就有对人类主义的坚守。所有这些关于人类的讨论,包括后人类主义的提出,都是因为某种人类的边界在被突破,人们开始反身询问说人类的边界是什么?在这个过程中,身体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基地,人类主义抵抗的基地。——戴锦华《新技术革命正在制造结构性弃民》[6]这正是“上载”世界最让人恐惧的地方:数据化的上传技术不只消弭和模糊了人类的边界,还击毁了人类主义最后的基地。就我看来,当人变成数据,当人的记忆都能被代码控制的时候,与其说我们是人,不如说是一个网络游戏中有了智能的NPC。剧中作为金主的女友掌控了男主的一切:从点滴消费,到衣着形象,仿佛他不是恋人而是随叫随到的电子宠物,由此最终把男友“物化”为了自己的“私有财产”。而这种关系显然不可能长久。《黑镜》有一个类似的故事:妻子去世后,丈夫因为爱妻子,于是把妻子上传到了自己的大脑里共生。但因为妻子总是干涉他,他也结识了善解人意的另一半,最终他把妻子关在了一只玩具熊里。这样妻子还能够看到他们的孩子,但最终随着时间推移,这个玩具熊被孩子扔在了一个角落。《上载新生》第一季结尾,代表对现有秩序反抗的内森也最终发现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喜欢上了自己的专属客服诺拉,于是他与女友英格丽德提出了分手,搬到了2G的世界,尽管没有富足的生活,但是这样至少会让内森觉得自己更像个“人”。这样的永生,我选择拒绝。
参考文献[1] “数字化”永生来了?马斯克:年内脑机接口人体测试,腾讯新闻[2] 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夏铸九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01月[3] 丹·席勒.数字资本主义.杨立平译.江西:江西人民出版社, 2001年01月[4] 格奥尔格·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11月[5][6] 戴锦华:新技术革命正在制造结构性弃民 | 单读
来源:新华号 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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