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标抢注者,盯上了突如其来的疫情。
1月23日,武汉全面“封城”,就有企业在当天申请注册“封城”商标;2020年2月3日复工当天,就有企业抢注“火神山”、“雷神山”、“方舱”等商标……
疫情期间名人名字及热点事件,都成了一些企业及个人的商标抢注对象,国家知识产权局数据显示,仅“钟南山”为名的商标申请就达22个,其中就包括被热议的“钟南山壮功酒”。商标抢注事件被曝光后,引发公众讨伐,相关职能部门也相继驳回了注册申请,有抢注企业公开致歉,北京一家商标代理机构还被顶格处罚罚款十万元。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抢注风波源自商标买卖灰产中的巨大利益,有人花数百元抢注的商标开价上万甚至百万、千万,有着巨大知名度、传播度的名人名字、热点事件等,都成了商标抢注者的首要目标。除了抢注商标买卖,对于他人正在使用但没有注册为商标的品牌,一些商标抢注者也会恶意抢注,以获取巨额转让费。在部分电商平台,恶意抢注者还会注册后投诉相关商家,要挟“私了”。
对于商标抢注现象,全国人大代表、北京市社科院法学研究员马一德表示,由于之前我国法律实行商标注册在先原则,产生一些漏洞,很多人抢注商标,也导致了大量商标囤积,应该让“使用在先”和“注册在先”两个制度同时使用,保护使用在先人权利。
商标买卖群中,卖家不断发送商标转让信息。
抢注“重灾区”
名人、热点、网红都是目标
“钟南山”被申请注册为壮功酒商标,“李兰娟”也出现在商标注册申请中,“火神山”、“雷神山”被企业抢注,甚至“封城”、“李文亮”都被注册申请商标……
据国家知识产权局消息,截至3月4日,国家知识产权局商标审查部门已对“火神山”“雷神山”等1500余件与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相关的商标注册申请实施管控,下一步,对进入审查阶段的管控商标依法予以驳回。3月5日,国家知识产权局再次集中驳回“李文亮”等37件与疫情相关具有不良影响商标。
3月11日,北京市朝阳区市场监管局已对一家帮助企业抢注火神山、雷神山的商标代理机构依法作出行政处罚,顶格罚款10万元。
新京报记者查询发现,申请了“李文亮”商标的长沙市福茶堂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在2月24日还申请了一位知名作家叔本华的名字为商标,注册品类为皮革皮具、厨房洁具。新京报记者查询发现,同时申请叔本华为商标的还有8位自然人和公司法人。
申请了钟南山为商标的厦门淘壹达电子商务有限公司,还申请了“沈梦辰”为商标,品类为医药日化用品。
除了名人名字,网红IP也被申请注册商标,申请了“钟南山”为商标的德州力量商贸有限公司,还申请了“韩美娟”、“时大漂亮”为日化用品商标。
借助名人名事、新闻热点抢注商标的情况,早就存在。据媒体报道,2005年,与著名笑星赵本山名字谐音的“赵本衫”商标,被北京一家公司注册成功,并开价1000万元向国内服装生产企业推荐。此外,还有“潘.石屹panshiyi”牌殡葬用品、“泻停封”牌止泻药、“克林顿”牌安全套等利用名人谐音注册商标的情况。
在体育界,名字被抢注商标的更是泛滥,姚明、科比、李娜、林书豪、乔丹等名字都曾被注册商标。
近日最知名的商标侵权案,则是最高人民法院对AIR JORDAN品牌状告乔丹体育商标侵权案做出终审判决,裁定争议商标的注册应予撤销,应由国家知识产权局就争议商标重新作出裁定。这是2016年“乔丹”文字商标被法院撤销后,乔丹体育公司所注册的另一个标志性商标被法院撤销。
一些网红、“大V”,也成了抢注者的目标。
据新京报记者不完全统计,“手工耿”、“美食作家王刚”、“机智的党妹”、“假美食PO主”、“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等知名网络账号,也都面临商标被“抢注”或处于正被“抢注”的审核进程中。
3月30日,一个粉丝达68万,与汉服相关的微博“大V”称其微博名被作为商标抢注,被申请注册品类是广告销售和服装鞋帽,注册人是大连一家公司。新京报记者联系这家公司,对方听到商标一事立即挂断电话。该商标2020年1月份开始初审公告,目前微博“大V”决定提出异议维权。
商标买卖灰产
一公司注册数百商标兜售
抢注商标的背后,是商标注册人的发财梦。
早在1998年,河南“商标大王”王建强就注册了商标“穆桂英”,成本两千多元,转手卖5万元,之后就频频注册商标转让。2004年当中国移动全球通以“我能”为主题的广告铺天盖地而来时,他迅速将“我能”注册为饮料、食品、体育器材和洗涤等类别的商标,标价1000万元。后来,他以商标作价300万元入股,入股了一家股份公司,开发“我能”饮品。
像王建强这样“一夜暴富”的神话在媒体报道中时有出现。据中国经营网报道,北京侯姓工程师于2006年花费千元注册了“莫言醉”白酒商标,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莫言醉”商标被知名白酒企业以1000万元收购。“洪荒之力”一词大火之后,同名商标被卖出百万高价。
除了利用热点词汇,更多人在钻他人没有注册品类的空子。以“余额宝”为例,共有43个商标,其中最为熟知的阿里巴巴集团注册了其中的14类商标,而剩余29类商标则被12家单位和个人注册,福建的周先生就把“余额宝”注册成了电热水器、冰箱等类别的商标。
新京报记者发现,个人直接从商标局注册,成本目前最低为300元,如果找机构代理注册,起价数百元至千余元不等。
“很多人注册商标的时候发现已经注册过了,不如直接买商标方便。”一位商标代理人说,一些网络销售平台要求入驻时具备商标,也催生了商标市场的火爆。目前在各种转让网上,一些普通的商标售价几千元至数万元。
在QQ群中,注册人吴某抛出15万元的“处理价”,兜售一个“全类别”商标。这个商标是他2017年委托代理公司注册,注册费用将近5万元。从2017年开始,吴某注册了78个商标,其中还有“一羊千喜”这样的名称,被注册为方便食品、广告销售、啤酒饮料等7个品类,并都注册成功,目前“待价而沽”。
广东省梅州的一家网络公司还专门买卖“自有商标”。业务员称所售商标均为老板旗下的十余家公司注册,并都已注册成功。新京报记者查询注意到,这家公司2015年注册,于2017年开始大批量注册商标。为了证明公司实力,业务员发来一份含五六千个商标的表格,标注着品类、注册号和价格。这些商标根据名称不同,价格分8900、10000、12500三档,业务员介绍,价格高的商标一般与已使用商标近似,容易识别。虽然个人注册商标只要几百元,但标价上千元的商标很难议价,“我们已经注册好了可以直接买去用,个人注册还需要等很久,而且大部分已经被注册了。”
记者注意到,疫情之下,不少人在QQ群、微信群里宣传含医疗器械、口罩用品的第10类商标,价格几千到数万不等。记者联系到一家知产公司,从其网站上看到一个与知名服装品牌相同的第10类商标,标价8.5万元。业务员坦言这是傍名牌所以更贵。这家公司坚称售卖一手商标,但很多商标属于不同的公司,业务员称一家公司放不下,所以分散到多家公司,而这些公司几乎每家都持有上百个商标。
疫情期间申请“钟南山”商标的数据。
“恶意商标”黑链
注册行业通用词投诉商标侵权索赔
除了注册商标进行买卖牟利,一些人还盯上了电商,抢注相关商品的搜索常用词或明显标识为商标,然后进行投诉,要挟商家赔钱私了。
其中一例就是李某恶意投诉拜耳集团的案例。拜耳集团于2011年就在防晒窗“水宝宝”上使用“太阳和波浪”“男孩和冲浪板”标识,2016年7月,商标抢注人李某将上述标识部分抢注为商标,当月开始向121个销售拜耳正品的电商平台商家发起投诉共249次。此外,李某囤积商标113个,在电商平台共投诉2605次,李某的QQ自动回复中公然标注“付费撤诉,五万元起”。
不堪其扰的拜耳集团将李某诉至杭州余杭区法院。2018年9月,法院审理后认定,李某因恶意投诉构成不正当竞争,被判赔偿拜耳集团经济损失70万元。
互联网上,还有一种抢注“恶意商标”的,让商家及电商平台都避之不及。
所谓“恶意商标”,就是将各个行业的通用词、描述词注册为商标,滥用“通知-删除”原则展开侵权投诉,以此来要挟商家出钱私了,并逐渐形成了一条黑色产业链。
据媒体报道,以恶意商标“破洞”为例,其曾对731个有“破洞”关键词的服装类商品进行投诉,而目前淘宝和天猫平台上包含“破洞”关键词的服装类别的商品有214万余件。此外,“破洞”的商标权利人张某还同时注册了“邮差”、“花苞”等上百个商标,随时可能对更多平台商家进行袭扰。
经营天猫女鞋店的温先生表示,2016年4月,店内日销量超2500双的“一脚蹬休闲女鞋”商品遭恶意商标“一脚蹬”投诉要求下架。为了避免损失,温先生联系投诉方并在支付两万元费用后才躲过了劫难,“他们就是在收保护费,而且还告诉我可以用投诉的方式打击竞争对手。”
此外,新京报记者发现,还有人将国外品牌抢注为中国商标后,投诉正规售卖进口产品的商家。
2017年3月阿里巴巴曾披露,累计有83个“恶意商标”曾进行投诉,直接影响平台上900万商家的正常生计,也严重浪费了平台的打假和知产保护资源。
除了电商领域,其他领域也存在这类情况。敬汉卿是个短视频博主,在网上,他共有1400万粉丝。在2019年7月,敬汉卿却被一家公司告知,“敬汉卿”三个字已被该公司注册为商标,对方要求敬汉卿及时整改更名,否则将委托律师发函,要求各大平台查封。事情曝光后,众多网友纷纷声援、支持敬汉卿维权,相关法律类UP主更是制作视频提出相关建议,之后敬汉卿维权成功。
在“4·26世界知识产权日”即将到来之际,浙江高院联合课题组发布《关于电商领域知识产权法律责任的调研报告》,报告显示,2014年至2018年,浙江法院共受理涉电商平台知识产权民事一审案件15538件,年均增幅近九成。
查补抢注漏洞
专家建议“使用在先”“注册在先”并重
国家商标局数据显示,2019年,我国商标注册申请量为783.7万件,商标注册量为640.6万件,其中国内商标注册617.8万件。截至2019年底,有效商标注册量达2521.9万件,平均每4.9个市场主体拥有1件注册商标。
对于商标抢注泛滥现象,中国人民大学商法研究所所长刘俊海向新京报记者表示,2014年版的《商标法》,对“注册在先”有一些约束,如果他人已经在同一种商品或者类似商品上先于商标注册人使用与注册商标相同或者近似并有一定影响的商标的,注册商标权利人不能制止他人使用相同相似商标。2019年4月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商标法》,重点规制恶意申请、囤积注册等行为,实现打击恶意注册的关口前移,规范商标代理行为,规定商标代理机构知道或者应当知道委托人存在恶意注册行为的不得接受委托,一经发现,依法追究责任,并对申请人、商标代理机构恶意申请商标注册、恶意诉讼的行为规定了处罚措施。
刘俊海提到,商标注册申请适用“注册在先”原则,这就提醒企业要自我保护,把自己商标注册范围拓展更宽,否则会引起一些诉讼纠纷。在后注册商标人要尊重前者的权利,打造公平公正的商标注册的市场秩序。
一些公司为了避免相关产品商标被抢注,也开始主动出击。
2019年8月,出品了47亿元票房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光线传媒,一口气提交1818个商标注册申请,几乎全部是与《哪吒》电影相关,包括魔童哪吒、哪吒之魔童降世、殷夫人、熬丙等。此前,小米、阿里巴巴等公司也注册过相关商标防止山寨,如小米公司注册“大米”、“玉米”等,阿里巴巴则注册了“阿里叔叔”、“阿里爷爷”等。
“应该提高处罚上限。”全国人大代表,北京市社科院法学研究员马一德表示,应该提高行政处罚的上限,对于一些代理公司收钱替人抢注,除了设置黑名单,还应禁止其一年之内不得从事业务。此外,由于之前我国法律实行商标注册在先原则,产生一些漏洞。很多人抢注商标,也导致了大量商标囤积,应该让“使用在先”和“注册在先”两个制度同时使用,保护使用在先人权利。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互联网法治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刘晓春向新京报记者介绍,商标恶意抢注及恶意投诉之所以高发,很大程度上在于违法成本低,前期注册便宜,后期利益巨大。她提议,企业除了防范,还应主动出击维权,打击商标恶意抢注及恶意投诉。
刘晓春表示,目前商标法修改加了一条商标应以使用为目的,已形成打击囤积商标行为的导向。另一方面如果恶意注册后投诉,在法律上还会构成不正当竞争。
新京报记者 赵朋乐
编辑 甘浩
校对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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