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毫无疑问，谢晋导演是座丰碑！”

来源 | 青年电影手册（dianyingshouce66）

作者 | 程青松

第28届金鸡百花电影节正在厦门举行。在百花奖和金鸡奖的历史上，有一项纪录的创立者，正是谢晋导演。谢晋导演是中国电影史上最伟大的导演之一。

1962年，第1届大众电影百花奖，谢晋导演凭借《红色娘子军》拿到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1981年，第1届中国电影金鸡奖，谢晋导演凭借《天云山传奇》同时获得最佳故事片奖，最佳导演奖，也获得第4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1987年，谢晋导演凭借《芙蓉镇》再次收获第10届百花奖、第7届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之后，谢晋导演凭借《鸦片战争》获得第17届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第21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谢晋导演的影片曾经三次同时获得百花奖和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加上《红色娘子军》《牧马人》，谢晋导演五夺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三获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创下了后人难以企及的纪录。

谢晋导演说过，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获奖无数的谢晋导演，更在乎的是千万万万观众的心动。谨以此文纪念大师谢晋导演。

姜文（曾出演谢晋导演的《芙蓉镇》，获百花奖影帝）：

程青松（《青年电影手册》主编，导演、制片人）：80年代是中国电影的黄金年代，1986年谢晋导演的《芙蓉镇》是其中的代表作。你是怎样的契机出演这部电影的灵魂人物秦书田？

姜文：是谢晋导演邀请我出演的。

程青松：在这部电影中可以感受到你赋予了秦书田这个人物“人性”的光芒，即使在绝对的困境当中，也有笑对苦难的幽默，让这部冷峻的电影多了一种西西福斯的精神，可以感觉得到谢晋导演给予你足够的创作空间，他在片场是一个严格的导演吗？

姜文：他很严格！他的严格首先是对他自己，作为导演他自己做的工作更多更艰苦。但同时他又是个极其快乐的人，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这并不妨碍他会突然陷入深思或严肃地发号施令。

比如谢晋导演要求我们去下生活，我就去采访了五十多个右派。我们开拍前一共准备了九个月去弄剧本，下生活。

程青松：谢晋导演给你后来的电影创作有没有一些影响？我记得他说过，在拍摄《芙蓉镇》的时候，他就认为你将来是要做导演的。

姜文：我们出自同一所学校，有着相同的老师，共同的校风和先师的要求，造就在创作时同样的一丝不苟。

关键的一点是：电影不是谢晋导演的工作，那是他的生命。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世界上只有少数人是这样的艺术家。不同于大部分善于经营自己的达人们，谢晋导演只生活在电影里，所以他是放着光辉的。

毫无疑问，谢晋导演是座丰碑！

《芙蓉镇》导演谢晋、男主角姜文、女主角刘晓庆

刘晓庆（曾经出演谢晋导演《芙蓉镇》，获金鸡奖百花奖双料影后）：

谢晋在《芙蓉镇》之前他是不用明星的，都是启用新人。当时《芙蓉镇》这本小说很红，有好几位导演都要拍摄《芙蓉镇》，他们找的女主角都是找的我。后来有一天，谢晋到北京电影制片厂来找我，他就说到《芙蓉镇》，我觉得很惊讶，我说谢导，你要拍《芙蓉镇》吗，我说那你是不是来找我演的，这个角色非我莫属啊。

拍《芙蓉镇》的时候正好跟北影厂的电影《红楼梦》时间冲突了，我在《红楼梦》里演王熙凤。同时我还在拍陈国军的《大清炮队》，北影厂根本就不放我走。

由于谢铁骊导演和汪洋厂长坚决不放人。最后我就只有给谢晋拍了一个电报。然后我就说，我去不了了，但是我非常非常愿意和你合作。因为谢晋是特别火的，每个女演员都特别希望能够跟他合作。这个电报后来在报纸上登了。但是谢晋这个人就是他想要谁来演，他一定会达到目的，《红楼梦》拍了三年，他终于请到我。《芙蓉镇》里面除了我一个人是大家认识的，其余都是新人。这还是沿用了谢晋的一贯的风格。

这是我的片子第一次拿双奖，是谢晋导演第二次拿双奖（第一次是《天云山传奇》）。因为最早拿百花奖的时候，金鸡奖还没有诞生。所以这个电影对谢晋和我都很重要。

当时谢晋导演面临到一个问题，就是讨论谢晋时代是不是该结束，在《文汇报》上。当时他特别有负担。我就跟谢晋导演说，你把《芙蓉镇》拍好了就结束不了。后来我们就成了忘年交了。

谢晋导演与刘晓庆、李翰祥在一起

刘晓庆曾在个人自传《人生不怕从头再来》中追忆谢晋导演：

当我从秦城监狱出来之后，谢晋导演再次向我发出了邀请。这一次，不是电影和电视剧。他请我主演舞台剧——《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这部舞台剧的班底非常强大，谢晋是总导演，儿子谢衍是导演、编剧。谢衍1983年赴美国纽约大学电影系学习。学成归来后，先后拍摄了根据白先勇短篇小说改编的影片《花桥荣记》，周迅初登银幕之作《女儿红》以及励志电影《牵手人生》。

于是我接下了这部舞台剧。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准确地说是歌舞加话剧，是谢晋导演的舞台剧处女作。也是我的舞台剧处女作。

刘晓庆主演《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彩排那天，我在侧幕候场时，谢晋导演对我说：“我们都没干过舞台，没想到一干就干个这么大的。”

经过60天的严酷排练，终于在2005年1月7日，舞台剧《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上海首场公演。三场演出票开演前6天已全部告罄。所有演职员请家人朋友看演出，包括我在内，一律自己掏钱买票，并且不打折。谢晋导演也是一样，自己花钱，场场必看。由于演出票被爆抢，从来不能按照行规给他留导演票。

谢晋、谢痠导演父子幸福、快乐地享受着他们的创作成果。就像失去战争的巴顿将军感慨“和平是我的地狱”，舞台剧《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演出的灿烂辉煌，就是谢晋导演的天堂。

“这部舞台剧会使谢导在原来的长寿年龄上最少再增加五年。”大家都这么说。我本人就由衷地对谢衍说过不止一次。

谁承想，公演才二十几场，谢晋父子相隔三个月，双双离世。舞台剧《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成为了谢晋、谢衍生命的“最后一夜”。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他们的最后一道彩虹，也成为我永生的遗憾。

谢衍8月23日去世，9月23日下葬。

谢晋导演没有参加葬礼。他没有前来和最心爱、最优秀、最看重、最寄托的大儿子告别。谢衍提前走了。他带走了谢导唯一的希望及最后的生命之光。

三个月后，中国电影史上的一代枭雄，谢晋，《红色娘子军》《大李小李和老李》《舞台姐妹》《青春》《牧马人》《芙蓉镇》《鸦片战争》的著名导演，在参加完浙江上虞母校成立百年庆典的当天晚上，在家乡的酒店房间里，一个人孑然与世长辞。

谢晋、谢衍父子两代导演点燃的舞台剧《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的炽烈火炬，也在那一瞬间随之熄灭。

谢晋导演率领《芙蓉镇》获当年中国电影金鸡奖、百花奖多项奖项。

伍宇娟（曾经出演谢晋导演《女足九号》）：

一颗流星划过了我的全世界 ——致敬谢晋导演

1999年的寒冬，呼啸的北风横扫着大地！此时我宛若一只受伤的“小刺猬”，收缩起厚厚的皮囊，畏缩在自己的小窝里“独自疗伤”！面对那即将到来的千禧年，有人欢喜有人忧伤！欢喜的人说：千禧年是千年等一回，能赶上便是三生有幸啊！忧伤的人说：这就是世界末日，相约起心爱的人一起静等上帝的召唤吧！而我面对即将到来的新年已没有了太多的奢望！就算是遭遇得再坏！也应该不会坏过两年前拍片失利的悲壮了吧！古人不是常说“否极泰来”吗？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平静的面对自己将要面对的生活了。

而我这样平静的生活就在某个寒冷的早晨被打破了！来电者自我介绍说是谢晋导演公司的职员，正在筹拍一部女足题材的电影，让我到某宾馆来见谢导…可能是我一向木讷迟钝的性格所致吧！在我还没来的及做出什么反映时，便到了宾馆真的见到了谢导！“你就是我的女一号！”谢导洪亮的声音响彻着整个房间！之后我完全记不清和大家都交流了些什么！我傻傻的回了家，慢慢的回想着所发生的一切！似乎像是在做梦！如此的顺理成章，让我感到有些不真实…

谢晋导演是中国电影界的泰斗！我第一次听到他的鼎鼎大名时，大约是在1982年的某个夜晚，当时我作为耒阳县花鼓戏剧的一名小演员，刚刚演完夜场戏，和剧团的一位小师姐找了舞台的一个角落，打好了地铺准备休息了！小师姐突然在我耳边轻言细语道：伍宇娟，我告诉你个秘密，谢晋导演正在全国寻找“王昭君”的演员，你应该去试试！我问她：谢晋是谁呀？小师姐说：啊呀！谢晋是中国电影大导演呢！我觉得你长得那么漂亮！应该去演他的“王昭君”！“师姐，快睡觉吧！明早还得练晨功呢！”我打断了这位师姐的话！作为一名县剧团的小演员，拍电影对我一个小女孩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就在这个闷热寂静的夜里，在我的心中，从此便记住了赫赫声名的谢晋导演！只是我做梦也没想到，事隔17年之后，真的有幸做了谢晋导演的女主角。

伍宇娟与谢晋导演

关锦鹏（曾在拍摄纪录片《男生女相：中国电影的性别》时采访谢晋导演）：

《舞台姐妹》、《天雲山傳奇》、《芙蓉鎮》，謝晉導演電影裡的女性形象靈動深刻。這幾部電影都不止一遍的看。趁紀念謝晉導演的九十六歲誕辰，真的要好好問問自己。我那麼愛拍女人戲，拍女性角色，搞不好是受了謝導的啟蒙。

赵薇（曾经出演谢晋导演《女儿谷》）：

谢晋导演一直活在我心里。

赵薇与恩师谢晋

周建萍（曾经担任谢晋导演《女儿谷》编剧）：

谢晋导演安息在上海青浦的福寿园墓地，他的雕像是我先生（韩美林）创作的，记得当时规定该墓地所有的雕像高度不能超过80公分，而我先生设计的这尊雕像高度是120公分，为了表示对导演的敬意，上海福寿园墓地领导破例同意。之后，每每去福寿园，望着谢晋导演紧锁双眉下那双深邃的眼睛，便无限地思念他——我们的人生导师。

谢晋导演——现实主义电影题材的先锋，他的电影将激励几代人，甚至几个世纪。

谢晋导演雕像

谢晋导演与编剧周建萍在《女儿谷》拍摄现场

谢晋电影《女儿谷》编剧周建萍与演员赵薇等人

伊春德（曾经出演谢晋导演《女足九号》）：

“这些人都在政治风云的变幻中，被打入生活最底层，蒙受从肉体到精神的扭曲，却始终追求爱和真理。“摘自电影《芙蓉镇》。谢晋先生的电影作品一直关注着人的命运、民族的命运，与谢晋先生合作过的演员都是荣幸的!

《女足9号》是谢晋先生最后一部电影作品，在创作过程中，他仍旧坚持对人的命运的关注。在集中大家体验生活小品素材收集过程中，仍旧细致的将珍贵的点滴摘取出来，融入角色中，我在片中的板寸头也由此而来。他对每一位演员提供的信息都能包容的聆听，并在作品中充分将其发挥到最佳状态。这是电影人对生活与艺术之美的善待，也是电影人最值得尊敬的职业精神与艺术追求!

谢晋先生的一生可谓“为电影而生”!

至今仍然记忆犹新，每年谢晋先生都会兴致勃勃的打电话告知他正在筹备《乡村女教师》…《末代皇妃》…《石头说话》…《拉贝日记》...您说我们还要联手拍电影…这是您没有兑现的承诺!

谢晋导演与《女足九号》演员伊春德（左）、伍宇娟（中）等人

关宁（曾经出演谢晋导演《女足九号》）：

谢导，感恩感激您成就了我人生的第一部电影，忘不了您对我的教导，忘不了畅饮着绍兴老酒听您讲述的中国电影！永远怀念您。

谢晋导演与吴思远、伊春德、关宁、伍宇娟、李行。

张光北（曾经出演谢晋导演《芙蓉镇》）：

谢晋导演告诉了我，如何做人如何演戏。他的教导会激励我的一生！我会永远缅怀他！

谢晋导演和跟他在《芙蓉镇》合作过的演员张光北2006年10月在西湖边

丛珊（曾经出演谢晋导演《牧马人》）：

在中戏一年级时，我主演了第一部电影《牧马人》。谢晋导演领我走上电影之路，我如此幸运，三年之内跟谢晋导演拍了两部电影。他的工作习惯以严格著称。他要求演员，真实自然又独具特色。他还要求演员，自始至终，断掉一切与拍戏无关的念头。这样的创作要求让我深深体会，表演是永无止境的探索。

丛珊主演谢晋导演《牧马人》

黄梅莹（曾经出演谢晋导演《秋瑾》）：

1981年，上海。编剧白桦先生带着谢晋导演和一个副导演来我家，在楼外的院子里，我按照谢导的要求做了一个小品。于是，我成了《秋瑾》里的徐寄尘。

谢晋电影，有千百个角色，能够成为其中之一，我一直觉得是自己的幸运。《秋瑾》不是我的第一部戏，我仍然可以把它作为我的起点之一。谢导引领我们下生活、讨论剧本、分析角色，他的极度严谨、认真、细致令人印象深刻；每一场戏都经过多次排练，每一次都一丝不苟。这一切，是我获得的关于这个职业的启蒙教育，谢晋导演，是我的导师。

优秀的导演很多，对谢晋导演，我想到的词是伟大。他用镜头讲述的是我们民族的历史和个人的命运。提到电影的格局与情怀、责任与担当、艺术与故事、浪漫与现实，我想到的就是谢晋作品。

怀念谢晋导演！

黄梅莹出演谢晋导演《秋瑾》（右）

逄小威（摄影师，曾拍摄过谢晋导演肖像）：

2005年是中国电影诞辰100周年，为了一份纪念，我用四年时间，跑遍了全国各大电影制片厂，电影拍摄基地，电影人的家。先后拍摄了1000位著名电影人的素颜黑白肖像。完成了多年来埋藏在我心里的一个夙愿！因为我爱电影，我爱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为中国电影奉献了青春和才华，奉献了一生的电影人。

也就是有了这样一个契机，让我终于有理由来到了谢晋导演的面前，我要为您拍摄肖像！

谢晋导演身材高大，说话声音也大，性格豪爽，待人真诚，没有丝毫大导演的架子！为他拍摄时，他不停地在说话，让我无法认真构图和确认焦点。当他听说站在旁边打反光板的我爱人是日本人时，他更是不顾我在拍摄，跟我爱人聊起了日本电影，聊起了黑泽明，聊起了他的电影《清凉寺的钟声》，聊起了日本演员栗原小卷。我不得不暂时停下了手中的拍摄，谢晋导演太可爱了！

我从小是看着谢晋导演的电影长大的（这话现在说得都觉得有点俗了，但这是真话！）。在我的记忆中有《大李小李和老李》、有《舞台姐妹》、《红色娘子军》、《海港》、《春苗》、《青春》、《天云山传奇》、《牧马人》、《老人与狗》、《秋瑾》、《最后的贵族》、《芙蓉镇》、《啊！摇篮》、《高山下的花环》……这些电影我都看过，而且都是不止一次地看过，我也相信，跟我年龄差不多的中国人，也一定都看过谢晋导演的这些电影，很多人也一定是不止一次地看过！

因为爱谢晋导演的电影，也就爱上了谢晋导演这个人，因为爱谢晋导演的电影，也就爱上了他电影中的那些演员们。于是，我追踪拍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