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青年报
摄影师陈漫
在中国的时尚摄影界,提到大片,人们最先想到的一定会有陈漫。
前不久“陈漫拍的”成为话题一度登上微博热搜,这个热度来得颇有戏剧性:迪士尼真人版电影《花木兰》曝出的宣传海报瞬间引发热议,海报中刘亦菲扮演的花木兰身穿红衣,手举利剑,眼神如锋,极强的视觉冲击引得网友大呼:“我们的木兰真的美哭了!”“英姿飒爽,真的太帅了!”“好想看这部电影!” 很多人以为这张海报是国外摄影师拍摄的,后来才发现出自中国摄影师陈漫之手。她为人所称赞的,不仅仅是那些生动的明星面孔,更多的是将东西文化巧妙融合,通过独特的视觉语言,向世界所传递的当代东方之美。
“全年365日无休,国外国内飞来飞去”是陈漫的日常状态,一约再约,采访唯有抓住陈漫拍摄的间隙进行。起大早颇辗转,赶到影棚,断续的对话,出来天色将晚。休息室里的陈漫,一身舒适的黑衣,脚踩一双千层底,还有一口特好听的京腔,“说话得哼哼着说出来,都懒得张嘴”。可一旦触到片场拍摄的事,她一下子像点着了火,脑洞大开,气场强大。
我画画喜欢画人,拍摄也喜欢拍人
说起来,摄影并不是陈漫最初的梦想。“小时候我父母那代,还都兴‘铁饭碗’,那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是摄影。我长大以后,那会儿时兴的专业还是会计、法律这种。不光摄影,连画画基本上来说都是非常冷门的职业。”
陈漫爸爸从事的是美术工作,“小时候我爸画广告牌,那时候还没有喷绘,我在旁边看他画”,耳濡目染使陈漫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绘画的天赋。那时家里会有老鼠出现,有一天她拿起笔画了一只老鼠。妈妈看后觉得她画得很像,干净利落,就送她到少年宫的绘画班学习。“从两岁开始画画,一直画一直画”,本来冲着美院去的,高考时却阴差阳错地考进了中央戏剧学院。在中戏待的一年,对“画了快20年”的陈漫来说,曾经备受煎熬,她越来越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方向。一年后,她从中戏退学,决定重新参加高考,“对于自己的事我比较坚持,爸爸妈妈也支持我。”
第二年陈漫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走进了心中的梦想之地:中央美院。
中央美院不仅为陈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更带给她人生转折的机会。回头看青春的岁月,北京大妞的诙谐隐去,她多了几分坚定,“各种各类的画我从两岁就开始画,画了20年,所以画画对我来说,每天就是上课画上课学。剩下的时间我就想学点新的,但我又喜欢跟人相关的,那时候我们学校开设了第一届摄影专业,我画画时候喜欢画人,画跟人物相关的;拍呢,我也喜欢拍人,所以我选择了摄影专业,也主要是拍人。”
陈漫记得特清楚,第一次端着相机是去拍春晓,“那时也不知道是给挺重要的杂志封面拍摄,机器还是胶片的,借的胶片没洗出来,完了以后又重新去拍了一遍。”过程有点尴尬,可最后呈现出来的片子受到各方认可。
2003年,陈漫成为陈逸飞创办的《青年视觉》杂志的封面摄影师,李东田负责艺人造型,陈漫负责拍摄,这样的合作使她开始在时尚圈崭露头角。拍封面一拍就是五年,这五年她用自己的镜头语言建立起陈漫式视觉艺术风格,她成为国内众多一线明星的御用摄影师。
2009年,《Vogue》邀请陈漫与模特杜鹃合作,她让模特杜鹃出现在北京的胡同口、上海的外滩,推出《祖国万岁》系列照片,这样的风格延续并创新,后来的王菲、郭德纲等明星尝试下纷纷爆出惊艳的效果,网友调侃,“唯有陈漫拍出了德云社班主郭德纲时尚的一面”。
拍明星的时候不要去颠覆
商业摄影之路走了16年,陈漫的镜头下总能呈现出明星独特的一面,在拍摄时是怎样保持对人物的敏感度的?陈漫笑言自己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拍人相对来说比画人要简单,我从小就是画人的嘛,画人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笔一笔地通过构思在纸上画。拍人的时候人就在那儿了,你摁一下反正影儿就出来了,自然而然地构图就成了。”
直到最近公司做了一个“大片”app,作为产品经理的陈漫对自己的这种天赋才有点恍然大悟,“之所以我在摄影领域里小有成绩,是因为我每次拍照片都是像对待一个产品一样,去客观运算各个维度观众的需求,然后把它浓缩成一张照片了。”
多年以后再看,这样的例子特别多,比如说每次拍的刘涛都不一样,每次拍她的时候陈漫都会综合本次的媒体需求、品牌需求、刘涛自己的需求以及刘涛粉丝的需求,甚至还有非刘涛粉丝的需求,最后加上一点点摄影师的艺术需求,“这些需求综合起来,用肉身AI算完了以后直接得出一个结果,那我这次拍这样了,下次拍得又不一样了,每次算完了再拍。”
陈漫觉得极具挑战的是拍王菲、林青霞、坂本龙一等这些资历非常老的艺人,“他们在他们那个年代已经拍片拍到极致,再找到我拍的时候,我就会思考怎么去表达他们,而不是说去重复他们以前拍过的。”
怎么样才能表达现在的一个真正经典的他们,同样又成为他们人生当中最经典的照片之一呢?陈漫有自己的理解。在王菲复出的时候,陈漫拍了王菲一身白衣飘飘的时刻,特别养眼,“我就觉着她是入世又出世了,很纯净的一个人”。
长年拍摄明星,陈漫有一套自己独特的方式。通常在开拍前会接到很多关于明星的信息,这时候她往往不去看那些信息,“我拍片的话,还是注重他给我的第一感觉。”陈漫觉得,多数观众也不需要知道明星太多的信息,她就想把明星拍得很直观,把第一面表达好。业界老是说拍明星要“颠覆一下”,陈漫却觉得拍的时候不要去颠覆,“明星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样已经是他(她)最适合的状态了。”
同样的人,同样的题材,陈漫能拍出不一样的感觉。陈漫觉得这跟人的成长有关系,就像小时候看的电影和书,后来再看就不一样了。在她的眼中,变化是个常态。陈漫最具影响力的一张图,是她拍了很多年的一位女明星,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每一张都不一样,极具震撼,一张张图像一部行走的故事片,凝固了时间。
摄影艺术“来源于生活,一定要高于生活”
从小学绘画的陈漫虽然没有从事纯艺术,但这么多年她还是一直在坚持画画,“我特别喜欢,画画儿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消遣,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会画一些。”而“每天拍每天拍”的摄影,成为一个很日常的工作。
虽然说绘画是用来消遣的,对陈漫拍片亦有着潜在的影响,“画画是从一张白纸开始,从零到一的一个过程。摄影是从一到二的一个过程,它已经有东西在那儿了,你需要再提升它。”
拍了这么多年,陈漫觉得摄影艺术的灵感“来源于生活,一定要高于生活”。
网友曾给她不同时期的作品做了总结,第一阶段叫“修理阶段”,第二阶段叫“就不修”,第三阶段叫“爱修不修”,对此陈漫笑得很开心,“我挺喜欢的,特别逗。”她给自己的摄影艺术也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比较想表达自己的,“那会儿上大学,还比较多考虑后期”。第二个阶段她做了一个彻底的减法,“没有后期的,拍那种比较重的当代的时尚面”。第三个阶段就是通过数学语言准确表达,“先算需求公式,再拍人”。
恰恰是在第二个阶段,陈漫拍摄了很多典型的、被西方认可的东方面孔,像吕燕和杜鹃。她觉得作为一个来自东方、来自中国、来自北京的摄影师,能够去表现正面存在的、真实的中国当代美,特别自豪。
摄影在当下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普遍,当感觉和技巧不能完美统一时,作为专业摄影师更偏重于选择哪一面呢?比如想拍出“两米八的大长腿”,往往低机位拍摄“拉长了腿却变大了脚”时该怎么办,对此陈漫解密,“这个看需求,有时候拍摄风格人家就要夸张的那种,有时候人家就要很纯真很自然的那种,比如说我拍周冬雨很多,人家就喜欢她那种很自然很简单的气质。根据每个人本身的导向,导致拍摄的导向、技术和感觉谁都重要,也可以说谁都不重要,还是看整体。”
遇到饭局就特别头大
对于陈漫来说,专业当中遇到的任何困难都不会称其为困难,“我都能解决,就比如说今天同时有几个拍摄,或者像今天突然计划变了,然后我临时赶过来拍片,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这种很困难的事我都觉得还可以。”
难以想到,生活中那些在常人眼中“很一般的事”,却是最让陈漫头大的事。她直呼自己“属于情商非常低的人”,“我没有那么多入世的社会经验,日常琐事我觉得挺难处理的。”
新裤子乐队彭磊有一次吐槽,“40岁的中年人很累,最不想做的就是那种天天在饭局上吃吃喝喝。”陈漫特别有同感,“我也不行,你知道吗?遇到那种饭局的话,就特别头大,首先我也不是特别能喝,然后我也不是特别能说,反正就两样都不行。”
拍摄时遇到任何难处,她会觉得是个挑战,不存在困难。生活中别人觉着“啊,这有什么呀,就一张嘴就来了”的那种沟通“我都犯怵”。陈漫直言,“就有时候回微信,我都得编辑好几遍才发的,不会回,然后就还得问别人,有时候别人得帮我从头到尾捋,就是每句话怎么回那种。”
陈漫喜欢简单直接,“除了不会回信息,你知道吗?我也不会发起对话,这些对于我来说就特别困难,但是比如说像拍摄啊创意啊什么的,我是信手拈来就很快的那种。”
陈漫的镜头成为不少大腕“收割机”,有不少人见面时会好奇地问“哎,你觉得那个导演怎么样”,这会让她感到尴尬,“熟悉我的都知道,我是那种到那儿就拍、拍完就走,然后也不说话,也不跟人聊天。已经拍了好多好多次的,我都没说过几句话,朋友觉得挺诧异的”。
最近一两年陈漫在尝试慢慢学习沟通,“因为做了个大片app,我开始尝试跟用户去沟通。”她同时又庆幸,“好在这种沟通就是讲述之前我的拍摄。”
喜欢称自己为南城姑娘
身为一个中国的时尚摄影师,陈漫喜欢称自己为南城姑娘。“北京出生,大栅栏儿旁边长大的,这些语言是我很自然的一个表达。大栅栏儿,就是我们家。小时候基本上每天晚上我们家人都会带我去遛,遛孩子那种遛,那会儿我记着有好多餐馆。” 陈漫印象特深,小时候自己骑着自行车穿过天安门广场去上学,脚上穿着“老头鞋”。
虽然整个时尚的历史以西方艺术为主导,但陈漫坚持传递东方美学的语言,“当然我也可以说我是拍西方的东西,但我觉得这些已经产出过了。发掘中国面孔,在东方美学语境下转化,我需要表达made in China的这种时尚是什么。”
个人摄影装置展、陈漫视觉艺术展、与顶级品牌合作、触电电影MV拍摄,这些年来陈漫的各种跨界玩得游刃有余。前不久陈漫跟“上下”合作设计服装,特别能照顾到穿衣者的体验,很周全的感觉受到热评。陈漫很自信,“‘上下’那个衣服就是主打中国风的,是时尚的一个代表。通过一个摄影师这种角度,我知道如何用剪裁,去修正、去优化人的这种视觉上的身材,可能这点是比较关键的,我跟它已经合作三季了。”
异常忙碌的陈漫从不曾停下步伐,说起手头开始的新尝试,她笑得自信,“我拍了一些花瓶,其实拍静物比拍人难,它没有生命,它就搁那儿,你跟它如何交流?全靠你主观地去在那儿摆。拍人的话,他还跟你有些动作来互动。”
在陈漫看来,女性摄影师是一个更优化的角色,“女性更热衷于拍摄自己的生活,记录自己的经历,通过图像表达自己的情感。”怎样成为宝石一样的女子?“我觉得女性还是要工作,即使就是说以家庭为主的话,也是把它当做一个工作来处理一个家的事情。”
藏在图像中的女性视角,更容易与女性观者产生共鸣,这是陈漫前进的动力。突破舒适区和安全区,不断尝试和挑战自我,这是陈漫作为女性所坚信的,更重要的是,这也是她一直在做的。简单,而有一种特别带劲儿的韧性。
◎本报记者 李喆
供图/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