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大原化学系主任谈少年班：创新要鼓励冒进，接纳偏优生
澎湃新闻2019-07-12 07:37
“中国的科技创新，面临很多管理体制、社会氛围、思想文化方面的障碍，如果避而不谈这些问题，创新就是一句空话。”
曾任中国科技大学化学系主任的温元凯7月11日在TED&如新“创变者”演讲会间隙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专访时谈及中国的科研创新环境时表达了上述观点。
上世纪八十年代，温元凯被评为“中国改革十大风云人物”之一。他最为人称道的一段经历是在1977年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上当面向邓小平建议恢复高考，当时他年仅31岁，还仅仅是中国科技大学的一名助教。
如今，改革开放迎来40周年，历任中国科技大学化学系主任、安徽省教委副主任、全国人大代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访问学者、华尔街罗斯福对华投资公司副总裁的温元凯在接受采访时依然频频提及中国的科学创新环境问题。
温元凯。澎湃新闻记者 韩声江/图
“中国正在进入一个创新的时代，但是应该非常清醒地看到，中国在高端科技人才方面和世界发达国家还存在相当的差距。”他说，“在中国创新，除了体制机制障碍，还存在着很多其他方面的障碍，包括社会氛围和传统文化等。”
“传统文化是比较压抑创新的，所谓创新就是与众不同，就要冒进，而中国的传统哲学是以‘中庸’为主，反对冒进的。从‘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人怕出名猪怕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些谚语都可以看出，我们的传统文化是压抑创新的。”温元凯说。
温元凯在采访时颇为得意地提起了当年在中国名噪一时的中科大少年班。“创新有时要突破体制机制的束缚，像我们中科大在1978年就创办了少年班，这使得中科大在80年代成为中国思想最活跃的大学之一。”
少年班是中国针对早慧少年的一种特殊教育模式。中科大少年班已经办了40年，是这种超常规教育最早也是最成功的实践者之一。1978年，中科大招收首批21名少年班学生，平均年龄14岁。40年过去了，少年班的毕业生已达1589人。一大批优秀毕业生在国内外著名学府、科研机构脱颖而出。
采访中，为了说明鼓励“冒进”对创新的重要性，温元凯提及，他在中科大的学生中有三人已经获得了诺贝尔奖的提名：第一位是后来师从朱棣文的庄小威，她在34岁成为哈佛的化学和物理双学科正教授，后又当选为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第二位是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终身教授杨培东，在汤森路透集团2011年评选的10年中最优秀的100名材料科学家中杨培东排名第一；第三位是1996年出生的曹原，2018年3月，国际顶尖期刊科学Nature连刊两文，发表了以曹原为第一作者的石墨烯超导论文，这使得他成为以第一作者身份在Nature发表论文的最年轻的中国学者。
三人中，庄小威与曹原均毕业自中科大少年班。“这点我们要看到中国与美国的差距，美国社会鼓励冒进。”温元凯说道，“一个例子就是对‘好学生’的定义，在中国，只要听话、考试好的就是好学生，而在美国，敢于提问、敢于质疑、敢于怀疑、敢于批判才是好学生。”
2018年，在Nature发布的年度影响世界十大科学人物榜单中，位于榜首的正是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就读的中国留学生曹原。
温元凯表示，促进科学创新应当鼓励多元化，允许探索。“教育改革讲了40年，动了一些皮毛，实质弊端依然故我。当前，高考仍然是个最大的指挥棒、独木桥，这是可怕的，排斥了非常多的优秀青年进不了大学。以我个人当教授几十年的经验看，我认为全优生未必是人才，我比较喜欢‘偏优生’，就是对某一个领域有强烈爱好、有特长的学生。但目前这些在某一个领域冒尖的孩子都考不上大学的。”
温元凯感叹道，当年中科大少年班招生是不需要参加高考的，“我们在全国各地招冒尖的学生，招收那些有特殊爱好、特殊专长的学生，后来全国办了2、30个少年班，而且规定必须参加高考才能报名。你有没有注意到？任何创新都会慢慢磨圆掉。”
“给你举个例子，我一个朋友的孩子，他连初中都考不上，就喜欢打游戏，什么游戏都可以打通，最近他被一家美国游戏公司聘用了，年薪230万美元。我的意思是说现行教育制度选拔不出这些‘偏优生’。”温元凯说。
“怎么发现人才？怎么造就人才？怎么样会把一个人才扼杀掉？这些都需要思考。我认为一个做法就是，教育改革应该允许具有教育思想的人出来创办新型学校。”温元凯说。
“再给你举一个例子，北大附中的高三学生王熙乔在毕业后放弃了美国南加州大学天体物理学的offer，在他的校长的鼓励下创办了一所新型高中，叫做‘探月学院’，这个学校的宗旨是不负责学生的考大学、找工作、留学，而是让孩子把学习变成一种乐趣。把教育目标设定在‘培养内心丰盈与积极行动的未来公民’。”温元凯说。
据了解，温元凯提及的“探月学院”由王熙乔在18岁时创立。该学校不再按照传统的学科进行分类，而是制定了元认知、核心素养、程序性知识、事实与概念等五个层面的知识体系。也就是说该学校的课程设置绕开了应试教育的终极目标——高考。尽管该校一年的学费高达15万元，2018年仍然招收到了39 位创始届学生。
“我愿意免费到这所学校去给孩子们讲课，中国的教育体制改革要更加深入地鼓励创新者、创变者。”温元凯说，“在中国教育界，创新太难了。一根小苗，风里边长出来，随便过来一块石头就把它压死了。这样的石头你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它也不是有意要把你掐断的。我的老同事中科大前校长朱清时，创办南方科技大学时何等艰难，教育部支持他、深圳市也支持他，所有人都支持他，但他还是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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