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是我第一次写较大篇幅的历史作品,行文可能略偏文艺腔,且为了构建出连贯的结构体系,不免对细节缺乏关注。对真正的风帆海军爱好者而言,此文对历史背景的介绍或许过于冗赘,且或有错误。就战史内容而言,此文创作的主要资料是二手的英文著作,参考一手资料极少,事后看来这是此文最大的缺陷,许多论断与描述都过于空疏,或与史实不符,或干脆是英文作者的春秋之笔。后来的比奇角海战一文正试图以更多一手资料的详细细节弥补这一过失,若两文存在矛盾,全以后文为准。若要全部更正这些过失,此文就非得推倒重来不可,实在非我精力所及,因为仅比奇角海战一节,独立出来便能写出与之相当的篇幅。所以我还是基本保持文章的原貌,对某些明显的小错误进行了修正,而大段叙论则无法修改了。事实上,将叙述的下限年份定为1692年,认为法国海军就此再次衰落,就海军舰队的维持情况而言并不准确。从法国历史档案馆历年舰队登记表的情况来看,法国舰队规模的真正萎缩乃是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开始后的数年。不过从1692年起,法国海军主要呈防守姿态,基本放弃了正规舰队攻击性行动,则是不错的。我还要指出文中缺漏的在此阶段中的法国海军重要作战。其一是1668年博福尔公爵率30艘战舰救援克里特岛坎迪亚要塞的失败行动,博福尔在陆地交战中阵亡,而海军在对土耳其围城部队的炮击中因自爆而损失惨重。其二是在奥格斯堡同盟战争中法国地中海舰队在小德埃斯特雷指挥下的诸次要塞围攻战,法国海军的臼炮艇与新近组建的海军炮兵在期间发挥了重要作用。虽然如此,中文中却也再没有对17世纪法国海军进行较详细介绍的作品了。最后,我还是厚着脸皮说,若只是希望大致了解17世纪法国海军的历史,本文还算是勉强合格的吧。
太阳舰队
法国海军的兴衰
1624—1692
当阳光于1692年6月5日的清晨再次回到圣瓦斯特·拉乌格(Saint Vast-la Hogue)——这个位于法国科唐坦半岛西部的浅水港口之时,拥挤在这个城市内的大小军官们都知道,他们心中的太阳再也不能出现在东方的海平面上了。
在赢得了一场彻底捍卫法兰西荣誉的舰队决战之后——那艘满载法国海军与舰队司令图尔维尔(Tourville)光荣的旗舰,那艘满载112门青铜火炮、在17世纪的海洋上无比强大的一级战舰,那艘被认为是世界上最为华丽精致的巴洛克战舰,那艘以法王路易十四(Louis XIV)神圣称号所命名的皇家太阳号(Soleil Royal)——随着三天前一声震彻港湾的巨响,在瑟堡浅滩那撕裂天幕的光芒中爆沉。在接下来的两天中,路易十四的王家舰队损失了最为精锐的15艘战列舰,图尔维尔率领出航的舰队有超过三分之一在各处浅滩上被焚毁。
▲1692年5月23日的港口之战绘画。
法国海军的巅峰时代结束了。在那辉煌的五十年中,法国海军从一批残破的舢板起家,在黎塞留(Richelieu)、科尔贝尔(Colbert)与塞涅莱侯爵(Marquis de Seignelay)的护佑下,在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光芒照耀下,先后挫败各大海上列强——西班牙,荷兰,乃至英国——成长为一度执掌大西洋与地中海两大水域的海上力量。然而,却又是如此迅速的凋零在历史的尘埃中。让我们沿着这缕穿透海面的光芒回溯,回溯到那太阳初升的时代——那充满激情和力量的时代,那以千万人的鲜血书写王国与国王的荣光的时代,重新审视法国海上力量的崛起、发展、巅峰与凋零,走进这幕三百年前的伟大史诗,这颗虽燃尽却永远炫目的太阳……
黎明前的欧罗巴
1598年,随着法王亨利三世(HenriIII)遇刺身亡,亨利·德·波旁(Henri deBourbon)被拥为法兰西王国国王,史称亨利四世(Henri IV),从此开启了法国史上最灿烂辉煌的波旁王朝(House of Bourbon)时代。在他高尚品德与明智策略的影响下,法国境内长期敌对的新教与天主教徒通过《南特敕令》(édit de Nantes)达成了宝贵的和解,经济与财政也获得了长足的恢复与发展。这一切,为法兰西在百年后跃为冠绝世界的一等强国奠定了基础。然而在他的时代,法国并未彻底改变以往的分裂状态。国王不得不在地方诸侯、新旧教教徒以及新旧贵族等各派势力的妥协中困难地决断,王国的军队因受制于各种因素而显得单薄疲弱。
▲亨利四世 12年后,被誉为亨利大帝(Henri le Grand)的亨利四世在出行时离奇遇刺,9岁的长子继位,史称路易十三(LouisXIII)。他的母亲,王太后玛丽·德·美蒂奇(Marie de Medici),被任命为摄政王,在国王亲政前统治王国。1614年,王太后的亲信、昂克尔公爵、元帅孔契尼(ConcinoConcini)发动政变,用一群他自以为可轻易控制住的新人重组政府,自任首相,独掌大权。在新政府中,一名身材瘦削、面色苍白的三十岁男子受命为外交国务大臣(Secrétaires d’état,在法兰西王国,国务大臣约等于今日之各位内阁部长,分理不同政务)。这个看似憔悴苍老的人,就是曾在1614年三级议会中因出色口才而受瞩目的教士、未来威震天下的红衣主教,阿尔芒·让·迪·普莱西·德·黎塞留(ArmandJean du Plessis de Richelieu)。
1617年,不甘为傀儡的路易十三对他的母亲发起了反击。在宫廷争斗中,首相孔契尼被杀,其亲信几乎全被血腥清洗。惊慌失措的玛丽逃往布鲁瓦,利用自己的势力组织叛军与国王——自己的亲生儿子——对抗。年轻的国王面对王太后无可奈何,在这僵持的时刻,黎塞留出现在帷幕前,在这对兵锋相向的母子间周旋调解。最终王太后于1620年重返巴黎,而黎塞留则获得了王权的支持与信任,随即被晋升为红衣主教。4年后,1624年4月29日,他被柔弱善良的路易十三授予首相职务。从此,黎塞留手握相权,挟天子以令诸侯。正如大仲马的小说所描写的那样,成为了法兰西王国的实际统治者。
而在欧洲大陆的另一侧,被认为是欧洲最强大家族的哈布斯堡王朝(House of Habsburg)在宗教改革造成的教派矛盾中走向了衰败。在尼德兰,在由宗教因素引发的尼德兰革命中,荷兰、泽兰与乌德勒支执政、被称为“沉默者”的拿骚·迪伦伯格伯爵、奥兰治亲王威廉一世(William I)取得了北部新教七省独立的胜利,成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共和国——联省共和国(今荷兰王国)。独立后的尼德兰由于造船业与商业带来的滚滚财富一跃而成为大国之一,走上了为国家独立地位而奋斗的道路。而在疆域更为广阔的神圣罗马帝国——今天的德国,由于《奥格斯堡宗教合约》(The Religious Peace of Augsburg)的漏洞与新旧教的对立,以巴拉丁选帝侯腓特烈(Friedrich)为首的新教国家联盟与受到哈布斯堡王朝控制、以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连(Maximilian)为首的天主教联盟在1606年之后形成了对峙状态。帝国已经走向末路,一盘散沙。
▲奥兰治亲王威廉一世 控制着西班牙王位与神圣罗马帝国皇位两大宝座,受到罗马教廷支持的哈布斯堡王朝决心遏制帝国的分裂趋势。此时,西班牙的陆军横行天下,未曾一败;哈布斯堡王朝的力量遍及欧陆,权势熏天。但是,一个反对他们的同盟正在欧洲秘密缔结:奥兰治-拿骚家族(House ofOrange-Nassau)统治下的北尼德兰七省不愿意看到哈布斯堡家族在自己东面与南面同时出现统一、强盛的邻邦;丹麦和瑞典——这两个当时强大的北欧国度——对神圣罗马帝国北部的港湾与领土虎视眈眈。而在詹姆士一世(James I)统治下的英国正随时准备从世仇西班牙手中获得更大的海外利益,扩展自己的势力。
战争的阴云在天边集结。1618年,当时属于神圣罗马帝国的波西米亚地区——今捷克——发生新教徒叛乱。叛军迅速攻陷布拉格,宣布捷克独立。随着这一巨变,帝国境内的新旧教联盟两大阵营正式宣战,席卷欧陆的三十年战争以德意志内战的形式爆发。两年僵持后,西班牙增援的、数目为敌方两倍的天主教大军决定性地击溃了新教联盟,并收复布拉格。英王詹姆士一世对一切大为震惊。在他的策动下,帝国的敌人——早已做好战备、受到天主教联盟胜利刺激的丹麦、七省与瑞典——在接下来的17年中先后加入新教徒联盟,决定共同扼杀哈布斯堡家族在北欧的一切势力。双方的大军不断投入战场,整个欧洲大陆被笼罩在浓厚的硝烟中。但谁也没有想到,在这硝烟背后,一个魅影已开始策划一个比遏制哈布斯堡王朝更大的图谋。黎塞留决定,让同样信仰天主教的西班牙与德国的衰败成为法兰西崛起的第一道献祭。
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某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