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地区看重大企业对税收的贡献,使得政府对创新型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关注度不够。澎湃新闻 张泽红 制图
2018年12月27日下午2点,大雨滂沱,在上海理工大学的先进制造大楼,澎湃新闻记者见到了一脸倦容的喻洪流,他拎着一份餐盒,引着一位来参观的新加坡理工大学访者。这位曾经为企业技术负责人的博导,见到记者连连致歉,“久等了,最近日程实在太忙。各种评比和研讨会不断,昨晚赶一个报告,凌晨3点才睡,今天上午一直开会,”安顿好访客,喻洪流把没来得及吃的中饭放进冰箱,开始接受记者的采访。
上海理工大学教授喻洪流的另外一个身份是上海康复器械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主任,在康复机器人领域,很多从业者视喻洪流为中国康复工程行业的一座码头。
如果康复机器人企业能够围绕已经成型的供应链,加上政府引导得当,长三角地区有机会出现康复机器人全国龙头企业。 澎湃新闻 龚唯 制图
康复机器人啸聚虹桥
康复机器人是个新产业,是康复医学、机械、控制、计算机及人工智能等学科跨界融合的产物。“目前这个行业还处于起步阶段,但发展非常迅速,国内外不断有大企业进入,我们一方面希望行业大发展,但另一方面又不希望行业过热。”这是喻洪流幸福的烦恼,“行业有很多需要突破的瓶颈,如康复体系、支付体系的建立等,其中一大瓶颈是人才缺乏。我们的毕业生无论本科还是研究生每年供不应求。”喻洪流领衔的上海理工康复工程学科,最先在国内开展康复工程的本科教育,目前有教师21人,在读硕博士研究生约100人左右,是国内高校该领域最大的研究团队质之一。
由于上海的人才优势,一批企业在虹桥聚集。由上海市民政局和青浦区政府主导的上海市康复辅助器具产业园设立于诸光路上的虹桥世界中心,2018年下半年刚刚揭牌。短短半年时间,产业园便聚集了30多家来自长三角地区的康复机器人企业,其中常州市钱璟康复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钱璟康复”)是行业规模较大的一家。据钱璟康复BD顾问陆志华 介绍,钱璟康复2018年销售额近3亿。显然,现阶段这仍是一个小行业。
陆志华称,康复机器人产业的人才,上海相对其他地区有明显优势。此外,上海具有很多实力雄厚的三甲医院,可以做前沿研究。
陆志华每周在上海和常州两头跑,据他介绍,钱璟康复为吸引优质人才及项目,于2012年设立了上海璟和机器人有限公司,承担部分研发工作,以及创新项目的孵化。其中一个项目从张江吸收过来,“这个项目在张江曾经拿到过比较大的奖励,获得科技支撑500多万元。张江的研发氛围很好,技术支撑也强,但一旦往下游走时,市场端的资源不足,所以项目整合到我们这里。”
吸引钱璟康复到上海的重要因素中,还有政策因素。康复机器人行业在解决技术之外,还需要医院和临床支持,如果他们的产品想进入医院,那就更需要政策的支持。
以脑中卒为例,当病人过了危险期,进入恢复期后,需要做神经康复,医师往往人手不足,这就需要康复机器人介入做智能康复、平衡训练,当病人进入稳定期后,三甲医院和二甲医院对康复机器人的需求更多。而这些器械进入医院就需要卫计委和民政支持。所以医疗资源雄厚、老年人口多的上海对康复机器人产业有强大吸引力。陆志华坦言,这个行业最重的一端还是服务端,但服务端的规范并未建立。
另外,在康复机器人企业引进海外技术时,上海对外籍人士的吸引力,使得合作项目落地上海成为不二选择。“我们与西班牙的研究院已经合作过好几个产品,他们每年要孵化出来约15个项目,其中,与我们合作完成的有3个,还有正在筹划的。如果要深度合作,外方要设立机构,上海在这方面有差异化优势。”陆志华说。
但在康复机器人的制造端,上海并无优势。钱璟康复医疗、康复机器人的新品制造是在深圳完成。
据陆志华介绍,深圳的精细化分工比长三角好。公司开发出样品,因为涉及到软硬件开发,需要很多支撑,有些工作需要外包,如果在长三角,企业要针对产品的模块逐个找人合作,但在深圳不一样,按照企业研发出样品和产品构想,深圳的服务商可以把所有模块全部串起来,从芯片设计到做板子,以及后面的工业设计都不用操心。
由于技术产品功能不足,目前康复机器人产业市场容量有限。但随着AR/VR、人工智能、柔性机器人等新技术的发展,市场的外延在不断扩展。譬如,原来用机器人先要根据病人的动作特点编制机器人程序,现在随着柔性技术的进步,不用事先编程,机械手被医师手把手“教”一遍,就可以自动编程,加上视觉和其他AI技术的应用就更加智能。
虽然目前市场有限,但前景远大,据2016年,国务院发布《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康复辅助器具产业的若干意见》的规划,到2020年,行业规模要突破7000亿元。
因而,传统工业机器人巨头们也逐渐进入这个行业,譬如库卡已推出康复训练的机器人。另外,像安川这样日本企业针对养老使用的服务机器人推出新概念,机器人从老人醒来就开始服务,服务范围包括照料日常生活,提醒吃药等等。
长三角机器人产业的潜力
康复机器人只是机器人产业中一小块,而青浦区的传统机器人产业规模并不大。哈工大人工智能产业园位于青浦新城,注册于其中的上海机气林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是家产业链上的贸易公司,代理着库卡等大牌机器人的销售业务。虽然刚刚于2018年6月成立,但公司已经是园区里较大的企业,总经理赵勇希望2019年的营业额可以达到一亿。由于位置太过偏远,企业用工等方面多有不便,赵勇计划2019年将办公室搬到市区核心地带。
对于机器人产业的长三角融合趋势,赵勇认为这早就开始了,尤其那些早先搬离上海的公司,公司虽然搬到嘉兴、昆山,但是员工的家在上海。“每天在高速公路上可以看见很多跑嘉兴、昆山的班车,甚至在苏州、无锡、常州也有,联动早开始了。”
2018年机械行业遭遇行业严冬,自动化设备采购大幅下滑。2018年12月20日,日本机床工业协会发布11月机床订单额显示,日本机床对华出口订单额同比减少了67%。
但对未来,赵勇并不悲观,他认为机器换人将在各行各业铺开,比如以前机器人想把一个花生从筐里拿出来,那是不可能的。现在,随着三维视觉等技术手段的实现,机器人想拿哪个拿哪个。
另外,工业机器人的价格逐年下降,“一台165公斤的点焊机器人,汽车上用的点焊机器人,2013年的价格是30多万元,现在就15、16万元,几乎下降一半。”
更重要的是,机器换人将成为各行各业的刚需,“不是人工贵贱的问题,而是很多工作没有人愿意干。前两天我到印尼,那边3000元的工资算高工资,但就是找不到人来做。”
孔兵曾出任过库卡机器人(上海)有限公司首席执行官,目前他已离开上海南下广东,出任深圳李群自动化技术有限公司总经理。 作为业内资深老人,他对于长三角机器人产业的晋级有多个方位的观察。
他认为,长三角的经济体量大、人才储备雄厚、交通便利,这些优势是其他地区没法比拟的,而且长三角社会财富分配相对均衡,有承载大产业的潜能。而在华南,大型城市同中小型城市的差别较大。 广东地区的许多公司以出口加工起家,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必然受到人工成本、人才资源的限制,深度发展受到限制。后来随着区域产业的淘汰升级,进入电子行业,但现在电子也面临人工成本瓶颈,这些都是人力资源制约的行业。
孔兵进一步指出,长三角地区的企业注重规模,有长期发展战略。如果长三角地区围绕已经成型的供应链,再加上政府引导得当,康复机器人产业有机会出现龙头企业。
不过,孔兵提到,长三角一些决策观念、政策支持力度不如珠三角。比如,珠三角机器换人上推动自主品牌使用的政策比长三角更有优势。而且,长三角地区看重大企业对税收的贡献,使得政府对创新型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关注度不够,而珠三角更灵活,不管大型企业还是小型企业,都有相应的政策支持。
陆志华也认为,长三角的机器人产业要在政策上融合。譬如上海正在试点医疗器械上市许可持有人制度。之前一款医疗器械研发成功后,要有自己合规的生产基地,所以保有生产体系的成本非常高。而改革后这个发明的生产可以外包给合格的医疗器械制造公司,如此创新成本就会很低。
但这项新政,目前只在上海执行,如果医疗器械上市许可持有人制度延伸到长三角其他地区,以后制造载体可以在上海以外,而研发和临床以及注册证在上海,这样就可以各自发挥优势
另外,孔兵强调,做零部件的企业不用一窝蜂做机器人,从机器人四大家族(日本的安川电机、发那科,德国的库卡,瑞士的ABB)的发展路径来看,控制系统是最重要的,其他关键零部件去采购就行了。关键零部件的国产化不是不重要,而是要依托工业总体水平,譬如机床工业、材料工业的发展水平。长三角地区真正缺的是先进的机床行业。机器人产业的总部、研发、金融放在上海,而生产、制造基地分布在江苏和浙江,甚至到安徽。这样一来,长三角的制造加工实力就不可限量,无论工业机器人、民用机器人、医疗机器人,以及所有先进制造领域的优势就可以确立起来。
在记者对喻洪流的采访结束时,隔壁会议室响起阵阵掌声,新加坡客人的访问也结束了。喻洪流对这几年来访的海外学者如数家珍,“虽然我们的工业机器人不领先,但中国的康复机器人十年内有希望引领世界,现在几十家企业在做这块业务,哪个国家能投入这么多人力和资金去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