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战国武将,没有幕末藩士,也没有武士“月带头”,2019年的《韦驮天~东京奥运的故事》无疑是大河剧中的一个异例。过去的33年间,NHK大河剧都未曾触及明治以后的时代,以体育选手为主人公,更是历史上首次。日历翻到2019年,2020东京奥运会已进入一年半倒计时,在这样一个时间点适时推出奥运应景题材,当然是NHK的考量。
“奥运主题”,是NHK给宫藤官九郎的命题作文。此前,以近代为背景的大河剧还要追溯到1984至1986年播出的“近代三部曲”(《山河燃烧》、《春之波涛》、《生命》)。而把《韦驮天》这部“不像大河剧的大河剧”的企划交给宫藤官九郎,显然是2012年那部“不像晨间剧的晨间剧”《海女》大获成功的记忆犹存(宫九的随笔专栏表明,他是至少在2016年就已经着手准备大河剧剧本,前往慕尼黑参访了)。
编剧宫藤官九郎
虽说是命题作文,但主人公的选择、历史事件的取舍、切入角度则是编剧本人的把握。与一个历史人物贯穿全剧的惯例不同,《韦驮天》中的主人公有两位:1912年斯德哥尔摩奥运会,第一个代表日本参加奥运会的马拉松选手金栗四三;1964年东京奥运会申奥功臣,“将奥运会带到日本的人”田畑政治。宫九的理念仍是一如既往“娱乐性为先”,但日本奥林匹克的历史必然不仅是作为余兴消遣的体育的历史。截取1912至1964年时间段,意味着2019年的大河剧将不得不触及明治末期直至战后复兴的历史,并与民族、国家、战争这些关键词紧密联系。
中村勘九郎饰演金栗四三、阿部隆史饰演田畑政治
1912年,日本首次派代表参加奥运会。经历明治维新,日本人重视体育、将体育视为强健国民体质的手段,但尚对具有观赏性的竞技运动毫无概念。在斯德哥尔摩,短跑选手三岛弥彦(生田斗真 饰)100米、200米预赛出局、400米退赛;在预选赛中打破世界纪录、被赋予厚望的马拉松选手金栗四三(中村勘九郎 饰)比赛中中暑。摆脱种族劣等感、在国际舞台上一展身手的期望落空。
1936年柏林奥运会,日本获得6金、4银、8铜,足球队击败强队瑞典闯进前八强。撑杆跳高早稻田大学西田修平和庆应大学大江季雄成绩并列,两人将奖牌切开、重新焊接成半银半铜的“友情奖牌”。故事流传为佳话,被写进了道德教育课本。日本一跃成为体育强国,开始展望在日本本土举办的“1940年奥运会”(原计划2月在札幌举办冬季奥运会、同年9月在东京举办夏季奥运会)。而战争的爆发让一切化为泡影,1940成为了一届“消失的奥运”。
在日本游泳协会田畑政治的奔走下,东京申奥成功。1964年东京奥运的举办,与战后复兴、和平主义转型相联系,被视为日本近代史上的重要转折点。
北野武饰演落语家古今亭志生
故事跨越战前战后,如何处理,是个棘手问题。宫藤官九郎选择了巧妙回避。第一位主人公金栗四三在战前,第二位主人公田畑政治在战后,中间留白。让落语家古今亭志生(北野武 饰)作为讲述者,跨越50余年时间,以过来人、旁观者的口吻,落语段子的语气,在1964年东京奥运前夕回忆,“我当年还与奥运有不少渊源……”这是宫藤官九郎的虚构,现实中落语家古今亭志生与奥运毫无瓜葛。剧中随着他的讲述,只截取特定的时间空间,将不易处理的部分回避掉。这个回溯视角将贯穿大河剧全年。
但奥运会作为凝聚民众意志、巩固民族想象的象征的层面,剧中仍多有触及。第一集中即出现了嘉纳治五郎(役所广司 饰)试图推广“瑞典体操”,以达到“拉长身高”效果的情节。
《韦驮天》截图
马拉松是全剧聚焦的运动项目(剧名“韦驮天”原为佛教天神之一,引申可指跑步速度极快的人)。马拉松在日本的地位特殊,1912年首次参加奥运会时就被赋予夺牌期望。由于一般认为长距离项目对体格要求不高,是身材矮小的日本选手唯一有希望与欧美人一决高下、创造世界纪录的项目。日本人没有把跑步视作一项娱乐性体育,而是将马拉松与“努力、忍耐、勤奋克己”的国民性相联系。“箱根驿传”,从东京出发历时两天,10人接力往返箱根的长距离接力跑比赛更将马拉松发展为团体竞技,其创始者正是斯德哥尔摩奥运退赛的马拉松选手金栗四三。由他改良的橡胶底分趾马拉松跑鞋“金栗足袋”,极具日本特色。
役所广司饰演嘉纳治五郎
生田斗真饰演短跑选手三岛弥彦
到底什么风格才称得上“像大河剧的样子”,本不应该有明确标准,抛出“奥运企划”本身让人感受到了NHK的魄力。抱着看一部“从未有过的大河剧”心情去看,《韦驮天》很可能出人意料地是一部“正剧”。“历史正剧”的成功与否,史实考证倒在其次,关键则在于描绘人物的角度。描绘“伟人功勋业绩”一定会带有空泛说教之感,大河剧的超长篇幅更容易让人审美疲劳。而能以微观视角怀着对人物的理解、同情,讲述他们在历史变迁中的命运沉浮,“正剧”也可以感动人心。从最近播出的第一集来看,为派送日本选手参加第一次奥运会而奔走的嘉纳治五郎孤军奋战的身姿,传达了十足的热情和能量,这种让人热血沸腾的要素对大河剧而言必不可少。从热血的奋斗故事中寻找娱乐要素,在微观的人物层面与历史宏观叙述之间小心翼翼寻找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