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画家是纽约的一道风景。
夏末,夜幕下的纽约曼哈顿时代广场灯红酒绿。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摩肩接踵如过江之鲫,人潮里还有叫卖热狗的小贩、表演杂耍的非裔艺人、算命的吉卜赛女郎、画肖像的街头画家和为游客拍照的摄影师、全身涂满油漆伫立街头的“行为艺木家”、操着各地口音的观光三轮车夫,以及骑着高头大马沿街巡逻的曼哈顿警察等。
都说曼哈顿时代广场是纽约的一张名片,街头画家是时报广场的一道风景。记者随华裔女画家殷紫走进风景,听她讲讲风景里的人和他们的故事。
画技英文不重要,会拉生意是王道
除了极少数俄裔之外,在时代广场画肖像的绝大多数是中国人。其中不乏中央美院、浙江美院和鲁迅艺术学院毕业的学院派精英,甚至还有美院院长和教授。画家中也有“自学成才”的,他们曾送过外卖,或当过保姆,后来发现街头画肖像是最快捷、最直接的赚钱方式而走上街头。在时代广场,美院教授和“打酱油”的初学者在同一条街上画画,很正常。因为大家都要缴房租吃饭。
有市场就有竞争,画肖像也不例外。最常见的竞争方式就是压价,画一张速写最低行情只有5美元,另外收取画框的钱。记得一位外国游客问过我,你画得这么好,为什么收费这么低?艺术这么不值钱吗?你别问街头画家平均一个月赚多少钱,没人会和你讲实话,说多了有人羡慕嫉妒恨,说少了太没面子。
有位同行外号叫“街头杀手”,此人画技和英文都一般,但特别会拉生意!他总是张开双臂笑容灿烂地拦住游客,对女士说“You are very beautiful.Sit ! ”对男士说“you are very handsome.Sit ! ”他的表情和英文让游客们忍俊不禁,一般都不忍拒绝他,因此他的画摊总是生意兴隆。
有人不满他“垄断”市场,他反唇相讥“你为啥到美国来?不就是来赚钱吗?面子和道义算个啥,挣到美金才是王道!”
尝甜酸苦辣,画人生百态
街头画家大致分为北派、南派和川军,通常以互助组、承包队或单干户等模式运作。
他们分工合作,有人负责占地盘,有人负责拉顾客,有人负责画画,还有人负责开发新地盘等,我一直是单干户。
平时我在画室搞创作或教学,周末去时代广场画上几张。至今仍记得第一次上街画画的情景,第一位客人是位戴眼镜的金发女士,拿起炭笔时我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紧张到无法落笔。好在我有多年画肖像的功底,20分钟后把画稿交给她,她满意地笑了。
记得一个周日下午,时代广场人头攒动,我好不容易在一个卖皮带、皮包的非裔小贩身旁支起了画架,不料那小贩走过来一脚把我的画具踢到马路上,嘴里还大声吼骂。周围的小贩都看着我,我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茫然无助地站在马路上。这时另一位非裔青年跑过来,帮我把散落一地的画具捡回来,并建议我离开此地。我擦着眼泪向他致谢,心想世间还是好人多。
有时候我正专心作画,警察就已经站在背后了,这时顾客坐在原地不肯走,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画,直到画完一手交钱一手交画,警察才过来查营业执照或开罚单。此前他们在一旁耐心地等着,还对我的顾客说“I'm so sorry”。
为了躲避恶性竞争,我尝试开创新的绘画作品。西方幽默启发了我的灵感,我发现漫画风格的肖像很受外国人欢迎。漫画要画好可不容易,要神似、形似,更要夸张。2000年元旦以后,我创作了一套独特风格的漫画肖像,很受外国游客青睐。那是10多年前的行情了,当年我可是时代广场第一位街头女漫画家哦。
警察也辛苦,我们玩猫捉老鼠
在曼哈顿街头画肖像是合法的,画家和小摊贩都有街头营业执照。但市政府对街头作画的时间、地点规定很苛刻,警察也时常搞突然袭击。因此玩“猫捉老鼠”成为街头画家和警察的常规游戏。
曼哈顿42街是允许合法作画的地区,但时间仅限每晚7点后。因不少商店门前禁止摆摊, 加上小商贩很多,能作画的地方有限,所以有些画家不得不游走灰色地带。如果被发现吃罚单是肯定的,若遇到警察当天心情不好,开罚单后还耍没收画具和样品,你若辩解或不从,马上被铐手铐带进警察局,短则几小时长则次日放人,审讯、拍照、按指模,折腾人!
每隔几天警察都要来一次“扫荡",四五人从警车里跳下来拦截画家,查看带照片的身份证、收缴画具或开罚单。附近的画家见势不妙马上收拾东西逃跑,若被警察追上就只能自认倒霉。有的顾客还会主动帮画家拿着画架、凳子一起逃,跑进偏僻小街再继续把肖像画完,双方配合默契。
南夫子的故事
街头画家都有绰号,一个毕业于上海知名艺术学院的画家绰号叫“南夫子”,是个实力派画家,不少外国人都喜欢他的画。南夫子喜欢中国书法、诗词、茶道和拳术,平时总穿一套白绸唐装,摇一把孔明扇。南夫子画画时很忘情,常常画完肖像拍着肩膀送走顾客,回过神来才发现忘记收人家的钱了。
有一次,南夫子在街头看一同行画画,一时兴起便抢过笔来替人家改,画了一半画笔被人扔了,他随即捡起来继续画,不料画笔又被人扔了,他再捡起来继续画,第三次画笔被扔掉时,南夫子没能捡起来,因为他的双手被铐上了。
原来一个女警察站在他背后多时了,那女警察两次扔掉他的画笔,南夫子竟丝毫没有察觉,完全沉浸在画中,所以女警察气急了才掏出手铐教训他。南夫子随即被带到看守所,拍照按指模、受审。南夫子用中文反复解释替别人改画的经过,令法官哭笑不得,第二天清晨就放他回家了。一出看守所,南夫子迎面碰上那位女警察,两人如同老友重逢般紧紧握手 “你好,你好,警察辛苦了。”“你好,你好,今天天气真不错。”
不打不相熟,警察变客户
多年打交道,画家与警察成了老熟人。画家们都知道了警察的车牌号码,了解他们谁的警衔最高、准的脾气最好。警察私下也议论某某画得very good , 某某画得very bad。一年下来,警察偶尔也有“疏忽”的时候,有时你就在他眼皮下作画,他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看见。
有一天我刚支起画架,一男一女两名警察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他们要撵我走,谁知那男警察认真地说,“我正在巡逻不能坐下来,我站在这里,你能给我画张漫画吗?”我只好拿着画板站起身来为他画。不少路人好奇地围过来看,男警察就吆喝“8美元一张漫画!又便宜又好哦!”
还有一次我正在画像,警察走来说“画完马上离开”。我慌慌张张地把肖像画完,谁知顾客提出把他的名字写在画上,说那天是他的生日。我担心在旁等候的警察发火就说我不会拼写,不料警察马上掏笔写下“Roger Dan,Happy Birthday!”让我抄上去。后来那顾客又说画框太贵,他只想付10美元,这警察两手一拍大声说,“OK!15美元成交”。
街头画家不传奇也不凄凉
作品:快乐男孩
说实话,街头画家是个特殊群体,但既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传奇,也没有大家想的那样凄凉。少数画家觉得在街头画画丢人,不愿意让自己的亲戚朋友知道,我则觉得以平常心就好。
我出身绘画世家,毕业于四川一所大学的美术系。我擅长人物创作,作品曾获美国第61届、第63届国际粉彩画金牌奖,第89届银牌奖,第78届粉彩人物特等奖,就在不久前,我的粉彩作品《登巴》还获得了美国粉彩画协会颁发的PSA人像大奖,所以很多人称我为“获奖专业户”。
有人觉得画家有名气了就不要上街画画了,那会有损名家形象。我不在乎,周末抽空去街头练练手有什么不好,何况钱多一点日子过得更滋润。
(本文出自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年5月出版的《九十九种他乡:美国华人口述实录》。出版社编辑邮箱:298266794@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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