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新说
四十年春风化雨,九万里风鹏正举。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党中央、国务院表彰了为推动改革开放作出杰出贡献的100位“改革先锋”,其中至少有18位来自国有企业,习近平等领导同志为获改革先锋称号人员颁奖。
为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的重要讲话精神,坚定改革开放再出发信心和决心,12月18日起,国务院国资委网站联合国资报告杂志、国资小新推出“改革先锋国企人”系列报道,以这次受到表彰的先进个人为榜样,汇聚推进改革开放的磅礴力量,弘扬敢闯敢试、敢为人先的改革精神,进一步增强“四个意识”,坚定“四个自信”,坚决做到“两个维护”,在新时代新起点上把改革开放不断推向深入。
今日推出第二篇《城市集体企业改革的先行者步鑫生》。
城市集体企业改革的先行者步鑫生
国资报告特约记者 赵明月
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谈起步鑫生时说,市场化企业的成长,必须建立在产权清晰的前提下,否则,即便是一个天才型的企业家仍然难有作为。
说起改革开放,步鑫生是一定绕不过去的名字。这位当年的浙江海盐衬衫厂的厂长,率先打破大锅饭、砸了铁饭碗,把一个濒临倒闭的小厂,办成全省最大的衬衫企业,被《人民日报》誉为用一把剪刀剪开了中国企业改革的帷幕……
从小裁缝到厂长
1934年,步鑫生出生在浙江省嘉兴市海盐县。他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裁缝,生意很好,家境殷实。但步鑫生9岁时,父亲病逝,从此家道中落,生活窘迫。母亲含辛茹苦将兄弟三人拉扯长大。
1950年辍学后,步鑫生开始跟着堂哥在自己家的裁缝铺学手艺。由于聪明好学,步鑫生技术一流,小镇上有点身份的人都找他做衣服,逢年过节加班到深夜是家常便饭。保尔·柯察金是步鑫生年轻时的偶像,他觉得保尔身上刻苦、倔强、要强的特质跟自己很像,就连他母亲也这么认为。
1956年全国掀起公私合营的浪潮。步家的荣昌裁缝铺合作化后成了武原缝纫合作社,22岁的步鑫生担任负责人。两年后,大跃进开始,步鑫生被调往安吉县邮局。直到1962年,他进入海盐县红星服装社,也就是后来的海盐衬衫总厂,做裁剪师傅,此后一路历练,到1980年,46岁的步鑫生当上了厂长。
还没当上厂长的时候,步鑫生就个性十足。他胆子大、悟性高、主意多,认为不合理的,即便是顶头上司,也敢当面据理力争。虽然个子不高,但步鑫生身材精瘦,每天都神采飞扬。
红星服装社是县里的集体企业,固定资产仅2万多元,年利润只有5000多元,多年发展一直不温不火,连老工人的退休金都发不出。仓库里屯着几十万件衬衫卖不出去。工人们普遍精神状况不太好,工作效率也不高,经营僵化,给人感觉死气沉沉。
步鑫生哪能受得了企业这样庸碌闲散的状态,在当车间主任的时候,他就建议多劳多得,勤恳付出、认真劳动的要在工资基础上进行奖励,反之要受罚。这在当时看来是异想天开、“大逆不道”的,自然没有被采纳,步鑫生也因为这种敢想敢说、特立独行的做派,在厂里颇有争议。
因为业务突出,1979年步鑫生当上了海盐衬衫总厂负责生产的副厂长,一年后升任厂长。在他心里酝酿多年的改革措施,终于可以照进现实。
大刀阔斧搞改革
刚上任厂长不久,步鑫生就开始真刀真枪地向厂里的沉疴旧疾宣战。
为了抓生产,他在厂里推行了“联产计酬制”,根据实际产量计算工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而且上不封顶、下不保底;为了抓质量,步鑫生提出一句口号,叫“谁砸我的牌子,我砸谁的饭碗”,工人如果做坏一件产品,就得赔厂里两件的钱;他还改革不合理的劳保福利制度和用工制度,请病假每天只发四毛钱生活费,对平时工作表现好的员工可以给予额外补助,对懒惰员工则毫不手软予以辞退。
除了管理改革,步鑫生还在营销领域破旧立新。他派人常驻上海,研究款式、花型的变化,设计出一些新款式衬衣到上海试销,然后根据试销情况,从中挑选最畅销的品种,成批投入市场;他组建了全国第一支厂办时装表演队,作为“活广告”在展销会上登台亮相。
厂里每年都要组织看样订货会,步鑫生从上海租下5辆小轿车,往返机场、车站、码头专程接送客户,而当时海盐县县委政府也只有一辆北京吉普车。他还设计厂标、制作厂徽、统一厂服、谱写厂歌,举办一年一度的厂庆。
因为打破大锅饭、砸了人饭碗,还砍掉了三分之一的行政人员去充实生产一线,当时告状信满天飞,里里外外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步鑫生自己也数不清。有女职工写信到妇联告状,县委副书记知晓后批示让步鑫生把病假劳保制度改回来。当有人拿着这封批示去找步鑫生时,他却当面将其撕碎扔了。步鑫生说:“我当厂长,要对整个企业负责,对全体职工负责,如果他要叫我补发工资,你叫他来发吧。”
无论外界阻力多大,步鑫生改革的信念一直很坚定:“这是为了企业发展,企业形象不好哪有客户?没有客户哪有订单?”他表示自己很想得开,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回家做裁缝。”
当年新华社有篇报道叫《步鑫生的“上下内外观”》,准确地描述了步鑫生当时的处境和执着:对下,不怕后进群众吵闹;对上,不怕错误领导的压力;对外,不怕社会上的闲言碎语;对内,不顾亲友的劝阻。
尽管颇受非议,但步鑫生的铁腕改革的成效有目共睹,生产积极性被极大地调动起来,企业效益也越来越好。据《海盐史志》记载,1983年,海盐衬衫总厂生产衬衫100多万件,工业总产值达到1028.58多万元,利润58.8万元,上缴国家税款49.5万元,分别比改革前的1978年增长4.3倍、4.2倍和2.6倍。海盐衬衫总厂由此成为当时浙江省最大的专业衬衫厂。
红极一时的改革榜样
企业做大了,步鑫生也引起了媒体的关注。1983年4月26日,《浙江日报》为步鑫生撰写了一篇名为《企业家之歌》的报道,文章占了整整一个二版,肯定和赞美了步鑫生的改革精神。步鑫生后来回忆说,那是他第一次听说“改革”两个字。
当年9月,新华社浙江分社记者童宝根了解到步鑫生事迹后,深入厂内采访,获得了大量一手材料。11月5日童宝根以《一个有独创精神的厂长》为题,发了新华社内参。
内参引起了中央领导的关注,写下批示:“海盐县衬衫总厂厂长步鑫生解放思想,大胆改革,努力创新的精神值得提倡。对于那些工作松松垮垮,长期安于当外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企业领导干部来讲,步鑫生的经验应当是一剂治病的良药。”
批示的10天后,内参被改写成长篇通讯公开发表,编者按正是这段批示。一时间,步鑫生占据了全国各地所有党报头版。1984年2月26日,新华社再次播发通稿,大力倡导步鑫生的“改革创新精神”。当晚,央视中断了正在播送的国际新闻,播出了中央关于肯定步鑫生改革精神的消息。1984年3月9日到4月15日,仅新华社就播发了关于步鑫生的27篇报道,共计3万多字。
接着,全国掀起了向步鑫生学习的热潮。全国各地的行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纷纷邀请步鑫生前去演讲、介绍经验。到海盐衬衫厂参观的人每天潮水一样涌来。
步鑫生根据自己的经验创作出一系列的“改革格言”。如“靠牌子吃饭能传代、靠关系吃饭要垮台”“谁砸我的牌子,我就砸谁的饭碗”的经营思路。这些格言也被许多企业挂起来当作标语口号。
从巅峰跌落谷底
月满则亏。1984年,步鑫生登上了人生的巅峰,而这一年也是他跌落的开始。
那一年西装市场非常红火,全国许多地方都开始生产西装。海盐县一位领导要求步鑫生的衬衫厂上马一条三万套的西装生产线。尽管心有疑虑,但考虑到局长会“抹不开面子”,步鑫生答应了。没想到对方要求规模增加到6万套。等到报送到省里,主管的厅长表示:“步鑫生是全国模范,要做就做最大的,直接上30万套”。
没有调研和评估,生产规模从三万套加到30万套,18万美元的预算也涨到了80万美元。这对于当时固定资产只有50万人民币的海盐衬衫总厂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步鑫生后来回忆说,6000多平方米的西装大楼开建后,厂子已经是负资产;建好后,负债高达80万美元。
被光环笼罩的步鑫生最初并未察觉到自己已是危机四伏,膨胀的心态甚至让他有些失去了理性。1985年3月,步鑫生以成功改革家的姿态,购入了上海绿杨领带厂的13万条领带,帮助对方“解决困难”。而此时,他的工厂里也积压着10万多条领带。一年后,因无力付款,海盐衬衫总厂被告上法庭,最后以厂里运货卡车被法院拉走抵债了事。
真正压垮步鑫生的最后一棵稻草是国内消费市场的周期性萧条。步鑫生的生产线还没建成,西装已经卖不动了。因为没有市场,1986年,省政府有关部门要求下马生产线。步鑫生则要再坚持两年,熬过周期后,重新抢占市场。双方发生争执,当年9月,步鑫生被送往浙江大学“深造学习”,县里派人代理厂长。
1987年3月,步鑫生又被要求回厂重整河山,但此时企业已是债务累累,支离破碎。之后,他立下军令状:给我3年时间,我要使海盐衬衫总厂恢复生机,重新起飞。但没想到,一年不到,步鑫生再次被免职,他再次登上了《人民日报》的头版,但这一次的标题是:“粗暴专横、讳疾忌医”“步鑫生被免职”“债台高筑的海盐衬衫总厂正招聘经营者”。
被免职后的步鑫生含泪离开海盐,北上创业,其间他十分窘迫,连差旅费只能靠亲友资助。2001年,步鑫生身患肿瘤,他决定退休并定居上海,不肯回到有说不尽辛酸往事的故乡海盐。当年采访报道他的记者周荣新说,步鑫生心里有很深的结,“当年的扩张是政府催促搞的,出问题了,却全部怪罪在他的身上,不给他留一点的后路和尊严。”
无论成败,步鑫生作为在经济改革大潮中冲锋陷阵的先锋人物,他留给后人的都是极为宝贵的经验财富。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谈起步鑫生时说,市场化企业的成长,必须建立在产权清晰的前提下,否则,即便是一个天才型的企业家仍然难有作为。财经作家吴晓波则这么评价步鑫生:“没有步鑫生这一代人的勇气、敢闯,就没有后面的企业家。”
2008年7月,在改革开放三十周年之际,步鑫生荣获“中国企业改革纪念章”。回忆往事,步鑫生说:“改革道路总是崎岖曲折,甚至充满风险,但总要有人走在前面,是时代选择了我。那是一段永不磨灭的过去,中国现在和将来的改革之路也永不会停止。”
2015年6月6日,81岁的步鑫生在海盐病逝。他将收藏的所有珍贵字画、印石、证书和信件等捐给当地政府。
(本文参考了吴晓波所著的《激荡三十年》、《三联生活周刊》记者邱杨、林坚强的报道《“斗士”步鑫生》、《浙江日报》记者李茸、李刚的报道《步鑫生的最后印记》等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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