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9日中午,37岁的廖海军在律师的陪同下走出了河北省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大门。
唐山中院的这道大门他并不陌生,17年前他第一次进入到这扇门内,当时的廖海军是镣铐加身,以一名刑事犯罪被告人的身份坐着警车进入的唐山中院。随后,在反反复复的几次庭审后,廖海军和他的父亲廖友、母亲黄玉秀在这里一起听到了法院的判决,随后一家三口被送往不同的三个监狱,开始了漫长的监狱生活。
养子廖海军
廖海军1981年出生在吉林省的一个小乡村,十几岁时跟随着母亲黄玉秀来到了河北省迁西县新集村,母亲嫁给了新集村的一个老实巴交的木匠,也就是廖海军的继父廖友。
十几岁的廖海军彼时没有母亲那种年龄所固有的乡愁,对于新的环境和新的朋友廖海军都接受得很快,没过多久他就和同村的一些年龄相仿的孩子成为了朋友,并且开始了四处的玩耍。
廖家的生活很简单,农忙时,全家人到地里做农活;闲暇时,廖友会四处的给人做木工活,赚些钱来添补家用。黄玉秀则和其他农村妇女一样,在家里喂猪养鸡,每逢节假日到集市上卖点自家种植的蔬菜。
“我中学毕业就没念书了,一直在家帮父母干活。”在被问及廖海军的文化程度时,他丝毫也不隐晦自己只读过初中。
在被问及和养父的关系时,廖海军也同样毫不隐晦地回答:“他对我们娘俩挺好,毕竟他还指望着我将来给他养老送终呢。不过,喝了酒他也打我,谁家大人不打孩子呢。”
嫌疑人廖海军
打破廖海军平静生活的那件事发生在1999年1月17日,村子里的两名女童神秘失踪,直到两天后她们被捆绑的尸体出现在了村边的一口枯井内。
山村命案,警方高度重视,连续多日的在村子里拉网式的排查,几乎所有人都被问了案发期间在哪里、干什么、谁能证明等问题。同时,警方还带来了警犬,不停的在村子里到处的嗅,希望可以用警犬来勾勒出被害的两个儿童生前最后的行动轨迹。
在生前接受法制晚报·看法新闻记者采访时,廖海军的母亲黄玉秀讲述了廖家是如何被警方纳入侦查视线的经过:“警察成天上家里来,也不只我们家,挨家都去,还牵着狗。那天警察又来了,我正在喂猪,一个警察问我廖海军呢?我说出去玩去了。然后警察就骂我,骂得很难听,我就急了,拿喂猪的水舀子打了警察一下。就这一下,我和我们家掌柜的(丈夫廖友)就被警察抓到了警车上,成为了嫌疑人。”
当天晚上,刚从外面玩耍回来的廖海军一进门就被等候多时的警察按住,也被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接受调查。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记者在廖友和黄玉秀生前分别采访过他们夫妇二人,他们二人都表示自己遭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刑讯逼供。遗憾的是,对于廖友夫妇所指出的刑讯逼供,司法机关没有展开调查,更没有以此为线索展开任何非法证据的排除工作。
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是,廖友从被抓进派出所内到被送到一所军队的医院进行抢救,中间只间隔不到24个小时。在住院多日后,数万元的抢救和医疗费用也没有用廖家负担一分钱。
廖海军本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声称遭遇到了刑讯逼供,和他的父母一样,对于廖海军声称的刑讯逼供,到最后他被判刑时,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
最终,一家三口除了母亲黄玉秀外,廖友和廖海军都做出了对自己不利的供词,并且这些口供最终都成为了给他们定罪量刑的重要证据。
而黄玉秀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回忆说,当初一个警察指着她鼻子说:你个娘们嘴真硬!她则回答:我们什么都没干,你想让我们招什么?
被告人廖海军
一家三口再一次的相聚是在2001年3月,三口人被带到了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刑事审判庭上。廖海军被指控的罪名是故意杀人,而廖友和黄玉秀夫妇被指控的罪名则是包庇罪。
开庭前,由于法警不让说话,一家三口只能用眼神相互的鼓励。当庭审一开始,一家三口不顾法庭纪律一起开始喊冤,这使得当时的审判人员很是的吃惊,随即审判长将案件退回到检察机关补充侦查。
第二次的开庭是在2002年,一家三口再一次的在法庭上集体喊冤。
廖海军在回忆那次的开庭的时候说:“当时法官就告诉法警,把我们带出去冷静一下。随后发生的事情,我说了谁都不会相信。总之,等我们冷静完了再回到法庭上时,我就希望法院赶紧判我的死刑吧,我不想再受罪了。”
针对这一细节,有关部门的一位领导给出了这样的答复:“他说的不会是事实!”
又经过两次开庭后,廖海军被以故意杀人罪判处了无期徒刑,而他的父母则分别被判处了五年有期徒刑。
服刑犯廖海军
判刑后,廖海军一家三口被分别关押在了三个监狱里。
在采访黄玉秀时,她给记者讲述了自己在监狱里学习识字的经过:“我进监狱时是一个字都不认识,我就没念过书。我学会的第一个字是监狱的监字,第二个字是规定的规字,因为到监狱里要背诵监规,我就从监规开始学习的识字。”
在被问及为什么要学习识字时,黄玉秀坚定的说出了两个字:“申诉!”
黄玉秀的申诉道路有多么的漫长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从卷宗的材料上可以看出,她从唐山中院申诉到河北省高院,又从河北省高院申诉到最高人民法院。
就在黄玉秀坚持申诉的时候,廖海军已经开始在河北省沧州市某监狱正式的服刑了。由于他岁数不大,监狱内的其他犯人对他还算是关照,每天就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闲暇之余廖海军也在不停的写着申诉的材料。
“监狱里的生活过得很快,感觉一天天过得特别快,两年后我就减刑了,然后就是“跑天”,就是一天天飞速度过的意思,我们犯人都叫跑天。”在回忆服刑那段岁月时,廖海军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我到监狱之后一直坚持着申诉,但是我的申诉都是石沉大海。时间长了,我就不想申诉的事情了,监狱里的犯人也劝我,申诉没有用。”
取保受审的嫌疑人廖海军
命运女神是从2009年开始垂青廖海军的。
由于母亲坚持不断的申诉,最高院终于调取了廖海军案件的全部案卷,并最终在2009年撤销了河北省高院的判决,将该案件发回重审。
2010年4月,唐山中院的法官带这廖海军的母亲一起来到了沧州监狱,此时廖海军已经整整失去了自由11年。
“我正在监狱里干活,突然管教喊我收拾东西,让我走。我当时以为是申诉有了作用,要把我重新关回看守所,就收拾了很多监狱里需要用的东西。我正收拾呢,管教就问我:你要这些干嘛啊?你妈在监狱门口接你呢。”廖海军在回忆被取保候审的那一刻时总是显得有些激动:“我当时脑袋就像被炸了一样,懵了,整个人是麻木的,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被管教带着,离开了监狱的大门。直到看见我妈,我才知道,我不是在做梦,我被释放了。”
被取保候审的廖海军在村子里待了一年的时间,那是因为取保期间他不能外出,必须随传随到。在这一年的冬天,廖海军的继父廖友突发脑溢血去世,廖海军尽到了一个当儿子的责任,为自己的继父披麻戴孝送了终。
一年的取保期很快就过去了,有关部门也没有继续对廖海军采取取保候审的措施。
当廖海军从派出所的警察手里接过二代身份证时,他问警察自己是否可以外出打工?
警察挥了挥手:“你现在和正常人一样,爱去哪里去哪里,爱干什么干什么!”
父亲廖海军
父亲廖友去世后,母亲黄玉秀暂时回了东北的老家,村子里人们怪异的目光始终让廖海军感觉到不舒服,加上他也需要生活,也需要经济来源,于是在拿到新的身份证后,他去了北戴河打工。
年轻人学习能力强,在被取保的这段时间里,廖海军不仅学会了使用手机,还学会了上网,也就是在网络上,廖海军认识了他现在的妻子。
“我和她一见面就说了我的遭遇,她一点都没嫌弃我,认为我是个好人,不会干那些事情的。”廖海军在讲述和妻子的见面时总是显得很腼腆:“她家就是北戴河的,也是农村的,家里人也都对我很好,一点都不嫌弃我。”
很快,在女方家的操办下,廖海军和妻子结婚了,婚后廖海军在一个洗衣店打工,拥有了一份相对稳定的职业。
2016年,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终于开庭重审了廖海军案件,而就在开庭前夕,妻子为廖海军生下了一个女儿。廖海军的母亲黄玉秀给自己的孙女起名叫“廖明希”,寓意着孩子是明天的希望。
在即将启程去唐山开庭时,廖海军对即将到来的庭审多少还是有些担忧,害怕法院会简单走个过场把他维持原判,重新关进监狱里。
“我妻子抱着孩子就跟我说了,你大胆的去,即便有什么问题,我们娘俩等你!”廖海军说。
蒙冤者廖海军
2016年的重审先后开了两次的庭,当时国内诸多媒体进行了报道,但开庭结束后的两年多里,廖海军这个名字仿佛又被遗忘了一样,再度无人问津。
漫长的等待中,廖海军开始每周给法院的院长写一封挂号信,询问自己的案件进展。
2018年7月16日,廖海军突然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发布了一条信息:我妈在抢救。而随后不到半个小时,廖海军再度更新了朋友圈:没抢救过来。
黄玉秀是肝病去世的,死在了北戴河,临终时廖海军又一次尽到了为人子的责任,再一次的为自己的长辈披麻戴孝,并在此后把父母的骨灰合葬在了迁西县老家附近的一座山上。
在黄玉秀去世引起的媒体关注中,唐山中院于2018年8月9日宣判了廖海军的案件:廖海军及已经病故的廖友、黄玉秀无罪。
开庭前夜,廖海军喝了很多酒,早早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当记者要去敲门问他几个问题时,辩护人拦住了记者:“让他喝酒发泄一下吧,他心里苦!”
文/法制晚报·看法新闻 记者 辰光 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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