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阀“张大帅”真的是反日英雄么？日本人为何要搞死他？
人民日报2018-05-10 09:03
作者 李三万
军阀就是军阀，爱国不是第一位的
关于民国第一大军阀张作霖，在网络上一直有他“反日”的传言，诸如“张作霖手黑”之类的段子流传甚广。乍一看，这哪里是军阀，简直是民族英雄了嘛！张作霖本人也死于日本人之手，这更增加了张作霖“反日”的分量。
1928年6月4日凌晨5点30分，身为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的张作霖乘坐的专列从北平返回沈阳，经过京奉、南满铁路交叉处的三洞桥时，被日本关东军预埋炸药炸毁，张作霖被炸成重伤，送回沈阳后，于当日死去。很多人因为这一事件认为，张作霖是反日的，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想象这样的一个场景——夜黑风高的晚上，日军满铁守备队的军官们聚在一起发着牢骚：“我们大日本为了清国和老毛子打仗，死伤无数，现在却改朝换代，这张作霖也不听话啊……同学们在本土任职吃香喝辣，却把我们发配到这里打发余光，有什么前途！”上世纪的20年代，这样的思想和言论在关东军的参谋和军官中屡见不鲜。
张作霖的“不听话”，直接导致了他被炸身亡，东北军群龙无首，张学良临危接班上位。
▲张学良接班，然后易帜，
这是日本人没有算到的结果
以当时的形势来看，张作霖的死似乎是必然的，为何这么说呢？
第一个原因，当时的各方势力其实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被谁利用了都难说。苏联，日本，蒋介石的南京政府，甚至包括东北军内部，这些势力里面，都有人想要他死！
第二个原因，张大帅也要赚钱，也要修铁路，这就侵害了日本在南满铁路的利益，让日本人很不爽——日本军队的那些愤青可都是真愤青，是真敢去干的，其实日本高层倒不想杀他，但是日本军队的愤青看他不顺眼，哪怕列车上有日本顾问，也一样干。
第三个原因是东北军里也确实有想复辟大清的人，当然也想弄死他！
▲皇姑屯事件中被炸毁的三眼桥
但是，张作霖与日本不合作，并不等于张作霖反日。作为一个军阀，他当然是首先考虑自己的利益以东北军的利益。东北，夹在俄国和日本中间，同时平衡与俄国和日本的关系就无异于在两个鸡蛋上跳舞，谈何容易。
所以，张作霖和日本的关系，就很有些微妙了。
▲清帝，北洋，袁世凯，张作霖都可以表忠
日俄战争之后，碍于国际形势，日本没有能直接占领全东北，需要代理人在东北维护日本利益，这个代理人需要满足以下条件：
第一，必须是亲日派。
第二，必须反对革命。
第三，必须要有能力。
第四，必须有野心，没信仰。
亲日，才能远离英美；反对革命，就肯定会反苏；有能力，才值得支持；有野心，就有有独立倾向（不会被国民党统一）；没有坚定信仰，就容易唯利是图，才能够更好被利用。
只有符合这几个要件，才能成为代理人，才能成为有用的代理人，才能成为长期的代理人，才符合日本“先占领满洲”的国策。张作霖一条不差，全部符合，如果他是反日的，日本人也不是傻瓜，单凭这一条，日本人就不会选择和他合作了！
这方面证据并不难找，1912年1月，张作霖上门拜访了日本驻奉天（今沈阳）总领事落合太郎，表达了自己反对革命的立场：
“本人认为与其将东三省委于南方人之手，勿宁让予外人更为了当。当此时刻，日本国如对本人有何指令，本人自必奋力效命”。
2月，张作霖再次向落合表示：“吾人现已失去应为之效忠之皇帝，则依附同种之日本，乃属理当然。”此后还有“日本国在南满洲享有利权，乃属当然，毫不为过”的表态。
▲张作霖要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但离得最近
有驻军的日本，是投靠的最好对象
几番示好后，日本人也认为，张作霖就是理想的代理人，最终获得了日本的信任。落合谦太郎向日本外务省致电，认为“张作霖等人目睹北京形势与其本人之愿望日益相反，如果日本此时能如彼等所想象，有意扩张南满洲权益，彼等即可起而迎合。以求在日本国庇护之下巩固其今后之地位”。
随之而来的就是日本的全力支持，在张作霖统一东北的过程中，日本的援助无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日本自然也从张作霖手里获得了不少好处和实利。
日本赢得“日俄战争”的战果如下：从俄国手中接收了两块强行租借的租借地和南半条中东铁路（日本改称“南满铁路”）的权益。对此，当时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有明确的认识，他说：“日本在满洲的权利，是因讲和条约由俄国让给的，除了辽东半岛租借地和（半条中东）铁路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是日本刚打完战争时的情况。
▲日本首相伊藤博文，
并不满足于日俄战争的结果
那么到了张作霖被炸身亡的时候，日本控制下的铁路已经密如蛛网。以满铁完全控制的南满铁路为干线，以营口(大石桥至营口)、旅顺(周水子至旅顺)、抚顺(苏家屯至抚顺)、烟台(烟台至抚顺)、浑榆(浑河至榆树台)、安奉(安东至苏家屯)、吾妻(吾妻至甘井子)、入船(沙河口至入船)、甘井子(南关岭至甘井子)等铁路线为支线。
另有吉长(吉林至长春)、吉敦(吉林至敦化)、四洮(四平至挑南)、洮昂(洮南至昂昂溪)等铁路，虽名上归中国所有，却因为有日本贷款，实际上成为了满铁的延伸。而金福(亦称金城线，金州至城子疃)、天图(天宝山至图们)、溪域(本溪湖至牛心台)等铁路本来就是中日合办，日本顺理成章拥有权益。
通俗地说，在张作霖发迹之前，日本在东北只有一条光秃秃的南满铁路，而等到张作霖控制全东北后，日本也在东北掌握了一个完整系统的铁路网！这是哪门子反日英雄？明明就是铁杆的亲日派啊。事实上，张作霖的卖国行径已经让日本的势力渗入了东北的各个角落，最终把苏联势力挤了出去，使东北完全成为日本独家控制的半殖民地。
张作霖能掌握整个东北甚至染指华北，都是因为和日本合作得来的。张作霖早年依附日本，后来也从未公开表示过对日本的不满，所谓张作霖是反日英雄的结论，实在是毫无依据。
那么，日本人为什么还要炸死张作霖？上面说了有几种复杂而交织的原因，这里重点说说日本人为何想除掉他——
首先，由于日本在东北开矿，设厂，修铁路，移民，港口建设等方面的要求越来越高，这样就威胁到了张作霖的个人利益——他老张家也需要有产业啊，他们之间的矛盾自然有所升级。
其次，当时的国际形势和中国的国内形势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当时《九国公约》在华盛顿签署，对日本在中国攫取利益进行了限制。对这种源自西方势力的直接干涉，日本应该如何应对？
▲被炸毁的车厢
日本出现了两派意见：鸽派（现实派）和鹰派（强硬派），基本上这两派都知道西方列强和日本国力的差距太悬殊，而且日本在工业和经济上还需要依靠甚至依赖西如（对美国的石油、废钢的需求），但是两派给出的解读完全不同。
鸽派认为，既然国际形势对日本不利，那么日本就老老实实去适应、改善国际环境，特别是改善和美国的关系，对当时的中国实行“不干涉内政”和经济扩张的方针。这也是为什么日本支持张作霖在东北的扩张，在直奉战争、郭松龄反奉事件都坚决支持张作霖的原因。
而鹰派则认为，国际形势对日本不利，白种人对有色人种始终有偏见，不管日本再怎么“以诚相待”，西方列强是不会真心和日本友好的。正所谓“站着也死，跪着也死”，那还不如站着死。
面对中国国内的北伐，以及日益高涨的民族情绪，两派也给出了完全不同的对策。
鸽派认为，可以和蒋介石和平相处，山海关以内由蒋介石的国民政府统治，山海关以外则归张作霖控制，表面上看这是两个军阀之间的事情，日本可以置身事外，这样日本在东北的利益也可以保全了。
鹰派认为，可以完全铲除张作霖，在东北建立一个完全由日本控制的，完全独立于南京国民政府的地方政权，但是为了避免西方列强干涉，名义上这个地方政权还隶属于南京国民政府。鹰派中的少壮派更为激进，不但要干掉张作霖，还要想办法让东北和中国彻底分裂，只要日本不是在表面上直接吞并东北，就能在国际上交代过去，反正西方从不会真心希望日本好，那就不如也来搞点动作——炸死他！看谁还敢不听话？
根据日本方面的史料，鹰派里的少壮派在1928年3月1日的聚会里已经公开提出了这一主张，而此时距离张作霖被炸死仅仅只有三个月！张作霖之死，和他本人争取自身利益有关，但不是首要原因，他的死只是日本内部鹰派对于西方干涉日本对外扩张的一次强硬回应，这才是关键原因。
▲位于沈阳皇姑区的皇姑屯事件博物馆
张作霖也好，同时期的其它军阀也罢，他们的行为都是为了自身利益，而不是为了中华民族的存亡和未来发展。那时候的中国，四分五裂，积贫积弱，内外交困，日本、苏俄和西方列强势力都在窥探、觊觎和渗透。军阀们要求生存求发展，必然要在外国势力中选择一个投靠对象。
张作霖出身于清末东北的下层人家，在那个乱世，通过自己的方式，抢地盘、争权力，一路打打杀杀，从地痞土匪到一度入主北洋政府，甚至成为“国家元首”，其谋略、胆识和手腕，完全称得上是“一代枭雄”。而投靠日本，显然是他决策中的重要一环，甚至也是关键一环。
▲军阀的第一要务是自保，爱国？靠后排
可以这样讲，军阀们为了各自的利益，道德底线是很低的。仅仅因为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就得出张作霖反日的结论，是站不脚的，这一事件的本质是日本人和张作霖的“内部矛盾”，并不能说明他是为了国家、民族和人民的利益而选择与日本为敌，至于流传的那些“手黑”传说，更是于史无据的段子。
放眼民国时期的军阀，也许有能力，有雄才，甚至有风度，但也都有各自的罪恶——无论如何，他们本质上还是军阀，爱国这件事情，是要靠后考虑的。假如个个都形同圣人，爱国爱民，为何北洋时期的中国还是那样虚弱，国共两党还要联合起来把他们打倒呢？
一句话，军阀就是军阀，或许他们不是十足的坏蛋，但也不能神化，无限度的捧高，甚至还成为崇拜的偶像，我们对待历史，不该如此肤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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