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24小时-钱江晚报记者 孙雯 通讯员 方涛
这两天,冰心与吴文藻两位先生的小女儿吴青在杭州,80岁高龄的她,作客杭州师范大学、浙江工业大学,讲述母亲冰心与爱的教育。
12月29日,在浙江工业大学屏峰校区郁文楼,吴青说,谈起母亲冰心家庭教育的核心,就是一个“人“字。
她在讲台上笔挺地站成一个“人”字。
“从小妈妈是把我当成一个人来对待我的。我先是人,然后才是女人。”妈妈太重要了,回忆起母亲的教育,吴青老人情不自禁提起许多往事。
吴青在工大的讲座现场
1938年,吴文藻赴云南大学任教,举家搬迁。在昆明,吴青因见了一只小狗,喜欢得不行。于是向妈妈提出也想养一只小狗。
冰心没有说行或不行,而是与小小的女儿“约法三章”。如果要养狗:
一,人吃饭,狗吃饭,你喂狗吃饭。 二,人喝水,狗喝水,你喂狗喝水。
三,自己给狗梳毛。
因当时昆明城郊尚有狼出没,冰心又给吴青加了一条:每天傍晚必须自己把狗叫回来,以免被狼吃掉。
“这是我第一个口头契约。”吴青老人说,“后来我就养狗了。妈妈的要求我都做到了,因为妈妈答应我的事全都做到了。”
童年吴青和父母亲在一起
后来,年纪稍长的吴青逮到一只麻雀,一直玩到天黑。
冰心发现后,问道:“小妹啊,你天黑了最想干什么?”吴青答道,回家。
“妈妈又问那你最想看到谁啊?我一把抱住妈妈。”
言至于此,声泪俱下矣。
冰心这时才说,小鸟也想回家,它也有妈妈——没有命令也没有说教。
“我一辈再也不逮鸟。”吴青说。
吴青和母亲
当天,浙江工业大学的张欣教授也在讲座现场,上世纪90年代,张教授曾与冰心先生有一些交往。在讲座上听闻吴青讲述母亲那些“爱的教育”之后,我们也读到了张欣教授以子张的署名写的《失而复得的冰心遗札》,体会老人对后辈学人的爱护。在此,与读者分享——
☆
失而复得的冰心遗札
子张
九十年代最初几年,曾与冰心先生有过一段书信联系,但这些信件和题字后来却不知存哪儿了。前几年翻箱倒柜,遍觅不见,几近无望。我以为可能是从山东移家到杭州的过程中遗失了,不想近日在办公室整理课程档案,忽见一个写着"冰心资料"的纸袋,顺手拿出来翻捡,不意竟突然重新看到了这几个寄自“中央民族学院”的信封,也找到了里面的信笺和当时请冰心老人题写的书名手迹,一时兴奋不已。
虽然自己从八十年代即开始为中文系的学生讲授现代文学,也在编选冰心作品时写过“自学提示”这类文字,可若是说到与冰心交往,则几乎还是不敢想象。因在我心目中,叶圣陶、冰心、巴金这些新文学奠基者几如泰山北斗,我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后生哪有资格去高攀?这种心理,倒也不见得是自卑,大半还是出于对前辈的“敬畏”之感吧,底子里是尊重而不想去打扰、添乱。
到了八十年代末,几位同事起意编选现代文学家写泰山的散文,也把我叫去一起讨论。此后大家分头于报刊上搜寻,我自己更在散文之外,同时留意着与泰山有关的现代诗歌作品,仓廪渐渐丰润起来。有一次大家碰头,商议可否请位名家为这部散文选写个书名,我遂自告奋勇,主动承担起这个不见得容易完成的任务来。而我之所以愿意做这件事,其实是因为在编选过程中发现了冰心、冯骥才与泰山的某些关联,特别是冰心对山东的一种相当特别的“乡情”,这让我确信如果请他们二位出面支持应该是有充分理由的。就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也该鼓起勇气尝试一下。抱着推己及人的心理,我预感只要把事情做得得体、有分寸,希望还是很大的。
果然,两封信发出不久,就先后收到北京、天津的回信。冯骥才先生个子高,用的信封、写的字也都大,容当后叙,这里先说冰心老人。
第一次收到、看到冰心先生的手迹,心里的激动无从言表,感觉像一个神话在不经意间就实现了。虽然这封信并未附言,而只有一帧漂亮的书名题签,可自己还是快活得不得了。冰心先生照我拟定的书名,写了“泰山现代诗卷”六个墨笔字,底下是“冰心题”三字,另钤“冰心”阳文篆刻印章。字是纤秀中藏劲健,与朱文印刻彼此呼应,真乃绝品!一张16cm×11cm的宣纸对折,中间夹着一张日历牌,以免印泥漫漶开来,可见老一代文人的细心处。信封就是白纸红字的民院普通信封,上面是蓝色圆珠笔写的收信地址、收信人,而寄信人则为“北京中央民族学院 谢寄”,邮戳时间是1991.11.15.22。如今这帧题字被我放在一个木质相框中单独存放,不在“遗失”之列。
一度找不到而疑似“遗失”的是随后几次来往信件。大概是冰心的题字焕发了我的热情,我遂根据当时掌握的材料写了一篇《冰心的泰山梦》,作为我的“泰山随笔”之一,寄给了《山东地质矿产报》,编辑友人用相当醒目的形式排印发表了。收到样报,我当即剪下一份寄给冰心先生,结果不久就又得到老人家的一封回函,话说得客气而又亲切,告诉我:“来示及剪报均拜读,您在我身上贴金了,十分感谢”,又加一句问候:“北京已冷,山东如何?望珍摄!”落款“冰心,十一,四,一九九二”。地质矿产报的朋友得知此事,来信表示希望让我请老人为他们的“山泉”副刊题写刊头,这使我有点犹豫,起了“得寸进尺”的联想,觉得不妥,可到底不愿驳朋友的面子,还是鼓足勇气写信向老人家提出了要求。
我自从事新文学教学和研究以来,一直存有与研究对象直接对话的热情和设想,那时我的关注重心在新诗,故联系较多的是“胡风派”和“九叶派”的几位诗人,以及山东籍的文学家。而对于叶圣老、冰心,虽说更愿意建立联络,可一想到他们的高龄,总觉得以不打扰为好,这是作为一个文学晚辈很自然就会有的心态吧。又想请益,又怕不恭,总之是比较矛盾的那种心境。
可前辈到底是前辈,做人做事总有特别的仁爱、大度之处,令我等于斯文扫地年代中长大的后生远远不及。就在我怀着忐忑责备自己有些过分的时候,冰心先生还是亲笔写了信封,像第一次一样将写在一张对折宣纸上的题词寄来了。而且,这回她没有完全按拟定的格式写,在“山泉”之外又加了“清冽”二字,成了相当完整、又意蕴丰润的一句话:“清冽山泉 为山东地矿报副刊题 冰心 十二、十四、一九九二”。
那么,在这样的喜出望外之际,自己该做点什么回报老人家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写文章最好。恰好这时候学报要编一期中学语文教学的专刊,向我约写给中学生看的普及性短文,我就重读《寄小读者》,写了篇三千字的导读,又结合冰心近作《我梦中的小翠鸟》和《“孝”字怎么写?》,写了篇《冰心先生的两篇近作》拿去发表。到了寒假,我决定到北京看望几位文学前辈,也争取到民族学院拜访谢先生。
关于这次拜访的经过,我已经另文写过,此处从略。只说自京返鲁之后,写了这篇访问记后,就以《“山东是我灵魂上的故乡”——访冰心老人》为题刊载于《大众日报》副刊上了,编辑还配上了我拍的冰心近照一帧,标题套了红,十分好看。不用说,我也剪下来给老人寄了去,希望能让老人家开心。
到了一九九四年寒假,春节临近,却又接到北京诗刊社的通知,告知我的一首诗新获“人民保险杯”全国诗歌大奖赛三等奖,要我赴京参加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颁奖典礼。我就打算趁此机会,再一次到京看望先生。这回给老人带了一小桶泰山枣花蜜,老人见了,连说谢谢,还解释说:“我喜欢蜂蜜,每天都用蜂蜜配牛奶喝,枣花蜜比较甜……”她问我这次来京有何事,我说写的诗获了奖,她又问:“什么诗?”我说:“是写李广田‘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题目叫《莲死于池》,获了三等奖。”又提出打算出本诗集,请她题个书名,老人家听了,高兴地说:“好!你回去把诗集寄给我看看,我给你写。”
其实那段时间我还仿写了两首汉语十四行,一写冰心,一写巴金,写冰心的题作《意志的风景》,写巴金的是《手杖》,后来一齐刊发于《光明日报》副刊“原上草”。从北京回来后,我就把这两首诗连同写李广田的《莲死于池》寄给了老人家。三月初,我就接到了另一封寄自民族学院谢宅的来信,不过,这次的信封换成了航空普通信封,信封上的字也不是冰心亲笔,信封里一张对折普通白纸字条,字条的一端仍然是老人家亲笔写的七个毛笔字:“子张诗集 冰心题”,钤印的还是那枚阳文篆刻章……
可是,就在收到这帧题字不久,便得知冰心老人因病住进了北京医院,且自此就长期住院治疗,直到近五年后以九十九岁高龄辞世。一九九八年十月四日,我打电话到民院冰心家中,祝福老人的九九华诞,顺便询问老人家健康状况,接电话的吴青教授告诉我:“母亲身体还好,头脑也很清楚,只是吃饭比较困难,只能用鼻饲。”听了这话,我心里一阵难过。
关于冰心,还有不少话要说要写,然此文作为一则随笔,大概已把冰心遗札这件事交代得差不多了,就此收束吧。浅薄的议论也不想抒发,只赞成一位已故诗人的警句,道是:
虔诚的阅读才是深沉的纪念……
二零一五年十一月十四日,杭州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