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英，你还记得我吗？”

前天，站在朱小英家门口，我看着屋子里那道身影与我记忆里的样子重叠，泪水瞬间奔涌而出，大声呼唤起来。

正躺在沙发上悠闲地玩手机、时不时被短视频逗得哈哈大笑的朱小英听到我的呼喊声，抬起头看着我，然后当场愣住，足足有四五分钟没有说话。

四五分钟后，朱小英才走了过来，用不确定的语气问我：“你是方婷，对不对？”

我拼了命点头，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说不上话。在我点头的那一霎那，朱小英也泪如雨下，扑过去跟我拥抱在了一起：“方婷，你真的是方婷？你真的是方婷？”

“我是方婷，我是方婷。小英，我们可算是见面了。你也真是的，怎么不联系我？我要是知道你在哪儿，早就来看你了。”

小英一边哭一边跟我解释，说自己当年中考失利，心灰意冷，选择了外出打工，后来就在外面安了家。她结婚后没多久，弟弟也结婚了，在大城市安了家，她爸妈跟着去带孙子，老家无人了，她就没有回来。

等到她生了女儿，更加忙碌了没时间了。后来她婚姻不幸，选择离婚，成为了单亲妈妈，更加不可能有时间回老家了：“我也没有你们任何人的联系方式，根本找不到你。”

听到小英的叙述，我不由得心疼她的遭遇。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我与小英今年都是52岁，我们出生在1971年，我比她大了两个月。1983年，我到了读初中的年纪，来到了离家不远的初中读书。

入校第二天，班主任给我们分配了座位，小英成为了我的第一任同桌，也成为了我的好朋友。

那时，小英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只因她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个子只到我肩膀，看起来不像初中生但像是小学生。她的衣服到处都是缝缝补补的痕迹，书包一看就是别人用旧的。

我还发现，虽然学校里有食堂，但小英从来不去。她从来都是自己带饭，饭菜永远是硬邦邦的馒头或者地瓜，就着自己家腌的咸菜，再喝两瓶水，这样午饭就解决了。

相比于小英家，我家庭条件还算好的。我爸妈都有工作，收入比较高。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尝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滋味，衣服是我妈新给我买的，书包是我缠着我妈去县城买的，那时我走读，一日三餐都是回家吃。

在我的询问下，小英红着脸告诉了我自己的家庭条件。原来，她爸妈以种地为生，收入很低，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奶奶需要看病吃药，她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正在读书，因此家里能给她的只有这些：“对我而言，能上学就已经是我爸妈给我最好的了。”

听到这话，我感到无比心酸，便打算尽可能帮助小英。可是我担心自己直接给小英东西她会不要，也担心会伤到小英的自尊心。

我哥知道后，便给我出主意，让我带饭菜到学校里吃。然后我吃饭的时候，就会一边说我妈又给我装多了，另一边把碗里的肉、鱼、鸡蛋夹到小英饭盒里，让小英帮我吃。

小英一开始不肯吃，我便说老师教我们的，浪费可耻，还跟她开玩笑：“不能浪费，你也不能让我全吃了啊！万一撑着了，我肚子不舒服怎么办？”

小英见状，只好低着头大口吃着“我吃不掉”的饭菜。回忆到这里时，已经52岁的小英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故意这么做的。每次你让我帮你吃，都是我难得的吃到好东西时，真的谢谢你了。”

小英边说边站起来，在屋子里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小英拿出了一件看起来很旧很小的棉袄，我惊住了：“这件棉袄怎么还在啊？”

“这是你送我的，也是我第一次穿新棉袄，我怎么可能扔掉呢？这些年来，无论到哪里，我都带着它。想你们了，我就拿出来看看。”

这件棉袄是我送给小英的，那是初一那年的12月份，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踩一脚小腿肚都被雪埋了进去。

好不容易盼到雪停了，开始化雪了，气温却直接降到了零下17度。我穿着我妈亲手织的毛衣和新买的棉袄，带着手套围巾，依然冻得瑟瑟发抖。

当我看到小英还是穿着那件十分单薄、摸起来几乎没有填充物的棉袄时，感到十分担心。那时，小英已经生病了，从早到晚咳个不停，额头摸起来滚烫，却只能去附近的诊所拿点药吃。

我告诉了我妈这件事情，我妈叹了一口气说可怜的孩子。第二天，我妈从县城回来，给我一件新棉袄，我发现尺寸很小，立马明白了我妈的意思。

回忆到这里，小英露出了感激的笑容：“那时，你又跟我说，你妈是个糊涂虫，连你的尺寸都不记得了，棉袄买小了，对方还不给退。可是，当我穿上后，发现尺寸正正好，我就明白了你跟阿姨的意思。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完。”

那时小英想要考商校，想要帮家里减轻负担，也想要报答我的恩情。

可是那时候中考难度太大了，1986年，尽管我们拼尽全力，依然没够上商校和中师的录取线。

看到中考成绩后，小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怎么考得这么差？我该怎么办？我怎么跟父母交代？”

我就比小英多考了两分，虽然有所失望，但是我发现我们的成绩够上了高中录取线，便安慰小英：“没事，我们可以上高中，我们再努力三年，考上大学就可以彻底改变命运了。”

我的安慰没起到作用，只因小英很清楚，自己没有机会读高中了：“家里穷成那样，能供我读初中就已经拼尽全力了，怎么可能拿得出钱读高中？对不起，方婷，我当时被打击得怀疑人生，回到家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外出打工了，没有跟你说一声再见。”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没关系，事情都过去了，只要她好好地就行了。

小英的事情我后续有所耳闻，她在21岁的时候就嫁了人，生下了一个女儿。没成想遇人不淑，摊上了重男轻女的婆家，小英不愿意女儿跟着自己吃苦受罪，选择了结束婚姻，带着女儿离开了火坑。

后来，小英再也没有家人，一直在外打工，挣钱供女儿读书。

而我读了高中，三年后参加高考，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去了省城上学。大学毕业后，我嫁给了自己的大学同学，在省城定居了。由于一直找不到小英的联系方式，因此我们31年都没见到面。

直到上个星期，我在省城遇到了初中同学李凯，他告诉我小英回老家养老了，我才立马赶了过来。

我问小英近况，小英说她这些年来一直在外面打工，一开始所在工厂的老板十分抠门，不交社保，直到后来她才交上了社保，目前每个月可以领1000块钱。

虽然小英社保只有1000，但是我发现小英要过得比我舒服多了。

她住的房子是从老乡那里买的，自己花了几万块钱进行翻修，变成了一栋两层楼房，屋子里的家具家电都是女儿女婿一手包办的。

老乡把后面的菜园、池塘也送给了小英，女儿给小英在网上买了菜籽，还弄了一些鱼苗、老鳖养在池塘里。

我也来到了池塘，看到鱼和老鳖游来游去，再看着周围一片绿色，瞬间感到心情舒畅了很多，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接着，我来到了菜园里，当我看到菜地里的大包菜时，羡慕极了，跟小英狠狠地吐槽了一下大城市的青菜的价格。

小英说自己蔬菜可以自给自足，平日里只要买一些肉就行了。她身体硬朗，没病没痛的，一个月1000足够花了，她女儿隔三差五就给她发红包，拦都拦不住。

提到女儿，小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当她拿到985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我哭了一晚上，想要把这辈子吃的苦、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去。看到她的录取通知书，我觉得我这辈子吃再多的苦，也值得了。”

见小英过得这么幸福，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然而想到了我现在的日子，我不由得愁眉苦脸起来。

小英问我怎么了，我叹了一口气，告诉小英我现在的情况。虽然我退休金蛮高的，一个月有5500，与老公相濡以沫30年，但是我的儿子就远远没有小英的女儿有出息了。

当年，我儿子只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毕业后就结婚了，现在膝下有一儿一女。他2015年大学毕业，直到现在收入都不够养家糊口，需要我与老公拿工资和退休金补贴他。

老公一看到儿子就来气，认为儿子不争气，他每次训斥儿子，儿子不是左耳进右耳出就是抱怨我们不懂年轻人的苦，跟老公吵架，让老公看着他一个头两个大。而我看到他们父子俩发生矛盾，劝谁都不成，愁得皱纹多了好几条。

小英听了之后，宽慰我：“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帮儿孙的同时，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给自己留点养老钱，别把自己的身体和积蓄都搭进去了。”

我点了点头，我已经想好了，打算等到孙子孙女无需人带了，就及时放手，与老公回老家养老。我跟小英约定好了，等到我们回来了，我们一起养花养草，一起过幸福的晚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