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是名振一朝的宰相,他却只当过一个芝麻小官,他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官二代,却在中年后混成一个落魄的穷书生。
他不通事务,不懂权宜,天天沉迷歌伎美酒,却在文学的领域留下绝美的篇章。
他就是《小山词》的作者晏几道,几道出自老子的《道德经》,“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恶,故几于道”。
父亲晏殊给他取这个名字,“上善若水,处万恶而不争”这个如流水一般的名字,或许隐喻了晏几道这一生。
他的词作不写功名利禄,只写离情别绪,他为朋友家的几个歌女,莲、鸿、蘋、云,倾尽其词,“小莲未解论心素”、“小云双枕恨春闲”、“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小蘋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
在他的文字里,有失望,但没有绝望,有告别,但都不会永别,“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他如同永恒的明月一般,始终照亮在文学的天空。
1
《临江仙. 斗草阶前初见》
宋.晏几道
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我与你初次相见时,你正在台阶前与女伴斗草,你蹲在青青的草地中,裙子上沾满露水,头上的玉钗在风中微微颤抖。
一转眼到了七夕,你我再次重逢,你在楼上对着牛郎织女星乞巧穿针,只见你光彩照人,眉际沁出翠黛,见到我的一瞬间,粉脸上不禁泛起了娇红。
美好的事情总是如同春天一样容易消逝,再也找不到踪迹,你就像传说中的神女一样,不知飘落何方,又花落谁家?
每当夜阑酒醒之时,站在空空的屏风前我怅然若失,你仿若行云流水不知所踪,我也只能到梦中来寻找你的踪迹。
这首词写的是晏几道在青葱岁月的一段初恋,在斗草阶,在穿针楼,一位少年偶遇心动的女孩,懵懵懂懂的情愫在心里暗自滋生,可惜女孩最后不知去了哪里。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如丝如雾的淡淡春雨中,片片落花漫天飞舞,我一路爬山涉水,只为寻一个你,这样的初恋意境真的很美!
2
《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宋.晏几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午夜梦回时分,从一场宿醉中醒来,但见楼台朱门已紧锁,映入眼帘的唯有重重低垂的帘幕。
去年春天衍生的离愁别恨又再次涌上心头,仿佛间,又看到那人,在纷纷扬扬的落花中痴痴伫立,和风细雨里,一对燕子正双双追逐嬉戏。
还记得与小苹初次相见时,她身穿两重心字香熏过的罗衣,美丽动人,她怀抱琵琶,轻轻拨弄着琴弦,在弦上幽幽诉说着相思。
可叹啊,如今她早已不在我身边,只有当时曾照着她彩云般身影归来的一轮明月,依旧挂在天边。
这是晏几道写给自己情人小蘋的最美情歌,生命中的人来来往往,可他始终记得与小蘋初见时的情景,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有多美好,最初时候的真与纯,总是最令人念念不忘。
琵琶弦上的相思,娓娓地在诉说着一直到如今,天上的一轮明月照着旧人,也照着今人,只是你已不在,而我深情依旧。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你如彩云一般的美丽,而我还是那时的明月,照亮着你的倩影。
3
《思远人·红叶黄花秋意晚》
宋.晏几道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红枫片片,黄菊朵朵,一转眼到了深秋时节,我又不自觉地牵挂起那远行千里的爱人。
可是我望断天边飘过的白云,和那一行行归来的大雁,都没有捎来他的消息,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想给他寄封信也无从得寄!
痴痴地坐在窗前,任由伤心的泪珠儿无声无息地掉落,泪水止不住地流,一直滴到了砚台里,干脆就用它来研墨写信吧。
从分别一直写到现在,写到情深之处,整个红笺都被泪水打湿褪色了。
从这首词中能读出晏几道的痴痴情深,人已离去,不知到了何处,连想寄封信也不知道往哪里寄。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思念你,那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把泪水和成墨,以泪执笔,写相思,直至红笺无色。
你知道也罢,不知道也好,你有回应也行,没有回应也好,我该认真的思念,还认真地思念,就好像你一直都知道,一直能感应,一直能收到一样。
多么痴情的一个人,给自己编织一个美丽的梦,陷在梦中不愿醒来……
4
《鹧鸪天·小令尊前见玉箫》
宋.晏几道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在宴席上,我见到了伊人,她正轻唱着小令。银灯映照下的她,那么地妩媚娇娆。佳人旖旎,歌声也让人陶醉,一曲终了,带着余音归来,可我浓浓的酒意还不见微消。
春夜寂静,夜色漫漫长长,迟迟不见破晓。你我虽同在一个碧空,但如今分别跟楚国宫殿一样地山高水远。
不如做个梦吧,梦里自由自在,管它是梦,还是真呢,今夜我又踏着满地杨花走过了谢家的小桥,来与伊人相会。
与伊人灯下相遇,似惊鸿一瞥,一眼走进了晏几道的内心,“太妖娆”写尽对她的爱慕和一见钟情。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初见太过惊艳,悸动整个春天,从此醉了是你,醒了还是你,你是光,你是亮,即使两人无缘再见,相隔千里,也要在梦中追逐你而去。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理学家程颐称为“鬼语”,从这句看到一个至情至性,痴情又执着的晏几道。
5
《阮郎归·旧香残粉似当初》
宋.晏几道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
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梳妆台上还残留着旧日的脂粉,一如当初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人的情意却越来越淡,倒不如这旧日的脂粉有情。春天还收到过几行书信,到了秋天来信越来越少。
绣凤的锦被已冷,鸳鸯枕也显得如此孤单,这千回百转难解的愁肠啊,也只有借酒才能稍稍宽舒了。想着在那虚幻的梦境里相逢一场也好啊,可如今连个梦都没有了。
自古痴情人,总是容易受伤,爱的多,付出的多,得不到相应的回应,深爱的一方总是先输。
看着她留下的一点旧物,黯然神伤,可是离开之人的感情呢,如流水一般早已远去,变得淡得不能再淡。
上一首还有梦可寄情,“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到了这里,“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连在虚无的梦境里享受片刻的欢娱也不能实现了。
只剩下满腔的孤寂和一室的冷清,也就唯有杯中的酒来安慰这颗痴情的心了。
6
《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宋.晏几道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还记得当年,你身着盛装、手捧着玉盅殷勤地给我劝酒,我心领神会甘愿为你痛饮一醉,一直到双颊绯红,醉意朦胧。
那一夜纵情歌舞,不眠不休,直至杨柳梢头的一轮明月低沉下去,桃花扇疲倦无力不扇风。
自从与你分别后,总是想象着你我再次重逢的场景,多少次与你在梦里相会啊,今夜你真的就在我眼前,我却只管举灯相照,还疑心我又是在梦中。
这首词描绘了三个场景,初识、相思和久别重逢,初识时的一幕幕的情景,如电影镜头一般在眼前回放,“彩袖”、“玉钟”、“醉颜红”、“楼心月”、“扇底风”,似真似幻。
相思太深,以于于经常梦中相见,“几回魂梦与君同”,到了真的见面,倒不敢真的相信了,又疑心这不会还是一个梦吧,于是提灯仔仔细细地照了又照。
梦与真的错违中,刻画出一个痴情无比的晏几道,不由想起杜甫那句“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人生无常,别时容易见时难,本就恍若一个迷离的梦。
7
《蝶恋花·梦入江南烟水路》
宋.晏几道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在梦中又一次走进烟水迷蒙的江南路上,可我寻遍了江南,也未能与久别的心上人重逢。梦中的断肠销魂,种种滋味无处诉说,醒来后仍然惆怅不已。
想要把这一份相思写一封锦书寄给你,可惜鸿雁已飞,飞鱼已沉,写了也不知由谁来递送?
无奈只好轻弹琴弦,唱一支小曲来舒缓这离情别绪,可是手指移遍了筝柱,也弹不尽这一腔断肠幽恨。
“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这是《小山词》中的名句,在梦境里,潜意识的活动中,在江南来回求索,上下寻访,可见他相思之深。
找来找去,找不见心上人,情绪无处可诉,醒来后更加觉得愁怅无比,弹遍琴弦也道不尽这一腔断肠。
晏几道是如此念旧,又如此的深情,根本学不会背叛,固执得守在爱的世界里,不舍不退,让人莫名心疼。
8
《鹧鸪天·醉拍春衫惜旧香》
宋.晏几道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又起相思无从解,只能大醉一场,可是醉后不曾忘情,却更加情难自抑,拿起伊人旧日的春衫,回念着,衣裳上的一点香。
造化弄人,总是将离愁与别恨,来折磨我这疏狂人。路上的秋草年年生,夕阳日日照着小楼,这相思日日缠绵,如何才能回避呢?
我登上高楼远望,只见云渺渺,水茫茫,归途漫漫,满腹相思无诉处,又何必,写在信纸上,费我泪千行。
有人说,晏几道是宋代版本的“贾宝玉”,看不惯官场的混浊卑鄙,却独独喜欢与那几个天真淳朴的歌女,对她们爱慕倾心,又把她们当作与自己完全平等的人。
9
《御街行·街南绿树春饶絮》
宋.晏几道
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
阑干倚尽犹慵去。几度黄昏雨。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驻。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城南的街上绿树郁郁葱葱,暮春时节柳絮漫天纷飞,似雪花一般洒落在游春的道路。
那盛放的艳丽花朵,与天上的白云互相映衬,树荫底下是大户人家的朱红门户。我登上北楼,卷起高高的珠帘,那城南的街树尽收眼底。
栏杆都已倚遍,还不舍得离去,也不知在这里看过多少回黄昏雨,还记得那年暮春,曾在此骑马徘徊,踏过青苔,在绿荫深处停马驻足。
如今落花依旧,香闺的门却空掩,也不知道佳人身在何处?
10
《长相思.长相思》
宋.晏几道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长长的相思,如更行更远的漫漫春草,长长的相思,如漫天飘落的柳絮。你要问,这满腹的相思何时才能走到尽头,也就唯有他们相见之时。
长长的相思,如大海一般深沉,长长的相思,如天空一般高远。可是,又要把这浓浓的相思说给谁听呢,那些无情无义的人是听不懂的。
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称晏几道是“千古之伤心人”,他是那么念旧,总是活在深情的回忆中,最后反反复复在梦中找寻。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醒来之后,却是“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然而,他还是会再次投身到梦中,“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扬花过谢桥。”直至“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这份相思的痴与念,这份性情的真与执,试问世间又有几人?
我在晏几道的身上看到一种悲剧的美好情怀,有的时候明明没有任何回应,却依然义无反顾。
或许在这些歌女的身上,他所执着的也并非全是爱情,或许只是希望有人可以承载他的感情寄托。
也或许他爱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心灵深处的渴望,在爱中可以义无反顾,可以毫无保留,可以赴汤蹈火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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