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MagicTan
缘起某个场合看到一条“哪有人钓鱼不戴头盔的”弹幕,戳中了我的笑点,遂回头把两部杜琪峰执导的《黑社会》翻出来细看了几遍。
感触良多,想提笔写点东西。
《龙城岁月》是国内特供版的名字,乍听之下以为是飞将军李广的传记片,实则取九龙城寨之意。为免歧义,小弟关于电影所有的讨论,都是基于《黑社会》《黑社会:以和为贵》原版展开。由于题材敏感,引进时多有删减,甚至还有个蛋疼的结局,特供版就不在讨论之列。由于篇幅有限,想东拉西扯的很多,本篇就着重写黑的人物,适度展开。
师爷苏(张兆辉 饰):第一个想讲的人是师爷苏,也是《黑社会》》开场人物。
关于师爷苏的身份,有人认为他是社团的白纸扇。白纸扇原指帮会中的智囊或军师,普遍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人士,在地摊小说中多为财务、律师。笔者更倾向于师爷苏是火牛的马仔。抛开这个有迷惑性的外号,在第一场火牛帮阿乐拉票的社团聚餐群戏中,师爷苏坐在火牛旁边,从头到尾没有说话。警察到现场后,也是师爷苏离席出面交涉。这些都指向师爷苏是这个饭局场上身份最低的人。
这个构图座次佐证了师爷苏的地位,左边是区域领导高佬和火牛,右边手下的大头和师爷苏
师爷苏在戏中,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圆滑。这种圆滑不谄媚,不会让人有警惕和疏离感。《黑社会》被公安抓到,见到石队长第一时间套近乎打感情牌。提起石队长卧底生涯,嘴上说的是“枉我当年当你是兄弟”。一句话将自己置于道德高地,暗示如果石队长对自己不利就是不忠不义的小人。作为正义化身的石队长当然没有徇私,但他走近弹了弹师爷苏的眼镜,可以看作是一个亲昵的举动。一番言语机锋,师爷苏即占得了先机。有人认为石队长自此把师爷苏发展为下线,此处不展开师爷苏是否是我党内线,但从他在《黑社会:以和为贵》选举中死站边吉米的做法与其八面玲珑的风格不符,内线一说确有合理性。
在大陆取龙头棍时双方的对话透露,他曾给广州的地头蛇通哥安排赴港生子。又是帮别人去香港生娃,又是安排孩子读书,堪称神通广大。这段对话明面上是师爷苏在讲双方的情分。但话里话外,隐隐约约透露着“我们知道你老婆孩子在香港的行踪”这么一点威胁的意思。结果是原来还想待价而沽的本土黑老大乖乖就范,把四眼明交给了师爷苏。对方看似记着师爷苏的好,实则有所忌惮。师爷苏没放一句狠话就达到了目的,比嘴上喊打喊杀的同行高了n了段位。
场景打光经过精心设计,配合大头和师爷苏表情,让这两位不善武斗的人物具有很强压迫力
还有一个师爷苏八面玲珑的细节值得回味。当阿乐拿到龙头棍,准备论功行赏,让六人认他当干爹的时候,师爷苏故意提起东莞仔为护送龙头棍途中撞死警察一事。这种事情,当事人是不好开口邀功的,师爷苏却不忘提醒阿乐别忘了东莞仔身上背着的官非,这是暗送东莞仔一个人情。当然,东莞仔能不能理解到师爷苏的善意是另一回事。
更骚的是作为和联胜在册会员,给隔壁号码帮的加钱哥打官司。
这种事在社团层面显然说不过去,想来一是由于加钱哥本着一分钱一分货的原则,律师费给够了;二是师爷苏人缘不错,大家都不追究。总之,师爷苏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对他来说哪有什么黑道白道,不过都是人情世故罢了。
加钱哥(郑浩南 饰):初代加钱哥,尖沙咀唯一浩南。
第一次出场的时候是师爷苏介绍给吉米当保镖兼打手。初次和吉米见面,加钱哥下的士时提了一摞书,配上一身笔挺的西装,不像刚从号子里出来。只能说加钱哥是有品位的黑社会,如果不是语出惊人动不动就加钱,看起来真像新时代有追求的五好青年。
加钱哥下车,手里提着的是一捆书
加钱哥在货柜以一敌四,放倒三个,惜败于东莞仔,更是在力竭之际将郭老板推出货柜,圆满完成任务。加钱哥信奉的“加钱”和契约精神,一定程度上与社团的义理是相通的。但与“一心为社团”的飞机一样,他们的下场也早已注定,都带点银河的悲剧宿命色彩。
大头(林雪 饰):《黑社会》帮规达人,《黑社会:以和为贵》从课代表转型舔狗谐星。
《黑社会》阿乐收义子的时候,其他几人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这个上位的机会,只有大头说要问问他原来的老大高佬。此时此刻的大头还是洪门36誓的虔诚信徒。经过两年声色犬马,已经变得腐化堕落。《黑社会:以和为贵》开场的阿乐生日聚餐上,大头俨然一副东莞仔狗腿的形象。在实施绑架这种场合居然还在谈情说爱,显得毫无专业精神和职业操守。大头的转变,象征着那些底层古惑仔偶然得势后飘飘然忘乎所以。也就是《黑社会》结尾,龙根叔跟吉米说的“只知吃喝嫖赌的废柴”。
最讽刺的是《黑社会》里被胖揍也坚决保卫社团财产的坚定的革命战士,在《黑社会:以和为贵》中被警察解救出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都是东莞仔做的”。爱兄弟不爱黄金的信条确实成立,前提是我没黄金。在真切享受过香车美人后,曾经的社团忠良终究背弃了自己的誓言。黑在杜导镜头下由始至终带着悲凉的底色,几乎所有人俱是悲剧人物,而大头是最触动我的那个。
一见光就出卖队友。戴惯名表过惯光鲜日子的大头已经不再是帮规的信徒
飞机(张家辉 饰):夜跑达人,和加钱哥,东莞仔并列“黑社会宇宙”三大武力巅峰。同时,也是阿乐口中的“古惑仔不用脑,一辈子都是古惑仔”的课代表。
开场勺子下饭先声夺人,继而抢棍一个打十个,因在抢龙头棍一事中的突出表现,脱离鱼头标成为阿乐直属干儿子,被阿乐疯狂职场PUA。《黑社会:以和为贵》中,吉米一句“还不是买手买脚”道破了他的窘境:阿乐只是暗暗拿飞机当屠龙刀,却因为上不得台面,连双花红棍都算不上。
照理说一个常年在街头打打杀杀朝不保夕的古惑仔,怎么会有当话事人这么高远的志向?这一切都要在被大D请吃勺子后,鱼头标跟飞机说“你惹他不起”那一刻说起。鱼头标的话在飞机脑海里种下了一颗“大丈夫当如是”的种子。所以飞机是第一个认阿乐当干爹的人,他觉得上位的机会来了。
可惜造化弄人,飞机觉得自己是项羽,因为他们都很能打。但是飞机忘了,项羽能当霸王,一是因为他能打,二是因为他有个叔父叫项梁,是根正苗红的二代,随便跺跺脚吼一吼就有人送钱送粮送兵马。
可叹飞机不认识江西那位周公子,没能早些领悟这个道理。飞机代表了绝大部分老派古惑仔,在社团旗帜下敢打敢拼,坚信凭自己勤劳的双手就能创造更美好的明天。殊不知在上位者眼中,他们都不过是棋子炮灰罢了。运气好的能过几年前呼后拥的威风日子,运气不好只能横死街头英年早逝。
东莞仔(林家栋 饰):成长期的大D,跨栏王。
东莞仔角色本身没甚值得说道,反倒是有一处剧情略显尴尬。话说阿乐跟东莞仔得知吉米要参选后,合谋绑架吉米背后的老板郭先生,本意是为了引吉米现身杀之。结果一堆人拿着砍刀浩浩荡荡围堵了吉米,却又因为得知加钱哥解救郭先生而折返,平白放弃了杀吉米的机会。这种突如其来的“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的降智决策如果不是bug,就只能解释为东莞仔缺乏党性教育,不懂不忘初心。
串爆(谭耀文 饰):串在粤语是嚣张之意,这诨号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嚣张到爆炸”。江湖人称“选举冥灯”、“和联胜载人登月总设计师”。
选举冥灯说的是《黑社会》支持大D,《黑社会:以和为贵》支持阿乐连任,结果是两人不但没选上,最后都死于非命,正是所谓串爆反买,别墅靠海。后一个称谓来源于串爆在《黑社会》中的名场面,那段奀叔和串爆的对话值得细细品味。
另外,虽然串爆在《黑社会》中就当了选举冥灯,但由于他在《黑社会》中拿钱就卖力办事的表现,证明他恰恰是最好收买的,这种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往往不会被清洗,是大佬们优先统战的对象。所以明明《黑社会》中串爆是旗帜鲜明的大D党,《黑社会:以和为贵》中阿乐还是极力拉拢。可以预见在吉米上位之后,串爆还是那个被优先统战的对象。只是按中式权力的游戏发展,串爆这种人是否需要全文背诵《大义觉迷录》或者被编入《贰臣传》,那就不得而知了。
邓伯(王天林 饰):规矩,辈分,秩序,平衡,这是邓伯一直挂在嘴边的几个词。本质是刷存在感,维护老一辈的地位和权威。
拘留的时候对大D许诺下届话事人(串爆言语),属实是画饼专家。《黑社会:以和为贵》直接钦点吉米,所谓选话事人形同虚设。如此种种可见,邓伯堪称“望重”,但离“德高”确实差得远。某程度上,礼崩乐坏正是邓伯代表的某些叔父辈造成的。关于邓伯及一众叔父辈维持的选举制度,有缘再叙。
大D(梁家辉 饰):传统意义脸谱化的黑老大形象,色厉而胆薄,鲁莽而嚣张,没有太多值得说道的地方。
岔一句,韩国电影《新世界》里的李仲久我觉得就是按照大D的模子刻出来的。很多人说《新世界》仿《无间道》,事实上我看《新世界》时第一反应是韩版《黑社会》。同样是选话事人,同样有个喊打喊杀的武斗派代表,同样有官方的影子,连丁青“电梯战神”的戏份都跟加钱哥都如出一辙。《新世界》也是我很喜欢的电影,还是有缘再叙。
值得一提的是落选后大D让人抢龙头棍搅局,意图让阿乐失去法统依据。此时社团内许多人持观望态度。但如果真让大D抢了棍,再笼络串爆等叔父辈要求重新选举,很可能会形成僵局,剧情就不好展开了。这时大D适时的喊出“新和联胜”的口号,导致他丧失了所有行动的合法性,原来的盟友纷纷倒戈。换句话说,大D的“新和联胜”略带点剧情杀的味道,姑且解释为他本人政治头脑的缺失。
小弟家附近的餐厅,大概是大D的余孽开的
吉米(古天乐 饰):个人感觉吉米的角色塑造差了点力度,关键在于《黑社会:以和为贵》的参加话事人选举动机偏弱。
《黑社会:以和为贵》邓伯劝他参选时吉米的抗拒说明他知道话事人是个巨坑,但和石厅长一番对谈后转头就铁了心参选。“北上合法做生意-参选话事人-除掉阿乐-把人剁碎了喂狗”这个逻辑链条说服力稍显不足。这种割裂和反转固然可以解释为权力对吉米的异化,在观感上还是过于突兀。作为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以吉米的头脑应当能看出竞选话事人的风险和收益是不对等的。即使不当话事人放弃北上做生意,吉米的儿子依然可以做律师,女儿照样当医生。但如果竞选失败,那迎接他的就是身死族灭。另外,古天乐在一众影帝中表现确实矮了一头,当然帅也是真的帅。
最后这个摊手尬的我头皮发麻
阿乐(任达华 饰):任达华成功塑造一个隐忍而残忍的枭雄。
抛开追求连任做价值判断,阿乐是毫无争议的优质话事人。大D绑架了龙根和官仔森,这时吉米上门让阿乐这个新任话事人主持公道。这时换个人可能直接就动员整个社团的力量,拿大D这个刺头立威了。但是阿乐很冷静,他先是反复告诫吉米不要惹事,社团来解决。另一方面一直在尝试弥合跟大D的分歧,最后不惜牺牲吹鸡也要稳住大D。从大局观对比,阿乐确实远胜大D。
阿乐初次端详龙头棍的表情,绝了
作为一个锐意进取的领导,阿乐带社团杀进尖沙咀,固然于社团有功有政绩,却也成为石厅长口中“搞搞震,扰乱社会秩序”的社会不安定分子。这句轻飘飘的话语,背后是阿乐主导的刀光剑影和家破人亡。作为一个有心气的话事人,阿乐有错吗?没有,他带社团杀进尖沙咀,是有大功的。但是,他真的能退得下来吗?黑白两道都不爽他,离开话事人这个位置他能有几天好日子过?看看前任话事人吹鸡的坟头草都两米高了。所以阿乐谋求连任,几分野心几分不得已,怕是他自己也讲不清。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插句题外话,现实里香港娱乐圈在回归前跟黑社会纠缠很深。梅艳芳被扇耳光,李连杰经纪人被杀,刘德华被枪指着头签下霸王条约,刘嘉玲被拍内啥,耸人听闻的事层出不穷。但从没听过有人找任达华的麻烦,皆因胞兄任达荣官至警务处总警司、副处长。
当年杜导因为银河动了新记(yi an)老许(xiang)的蛋糕,办公室都被打砸了。最后还是找的任达华来做和事佬,再分润些给老许这事情才算完。可叹这么一位牛人,却在大陆走穴的时候,被来历不明的人捅了一刀,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故事。
吹鸡(王钟 饰):前话事人,也是老派话事人的代表。
作为叔父辈为平衡各方势力而选出的话事人,按大D在有骨气的话来说就是只有两间“湾仔乞丐发霉宾妹(菲佣)吧”。没地盘没钱没小弟,当了话事人也自然没人听话。按大D的描述,吹鸡这两年话事人生涯就是在摆烂。这也代表了老派话事人的心态:反正只有两年时间,赶紧用话事人的名头捞油水。捞够了退下去当个叔父辈,用名堂唬唬人。还有个现实就是为社团干实事是要得罪人的。阿乐寻求连任,难道没有几分为自己安全着想的考虑?
石厅长(队长,尤勇智 饰):代表东方的神秘力量。
《黑社会:以和为贵》中吉米跟他老婆说要在山上盖大房子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片尾,石厅长却把山头的地批给了吉米。被吉米揍的时候石厅长嘴里还在念叨“谢谢合作”,还有几个镜头语言,无不透露着石厅长代表的神秘力量神通广大。可笑的是邓伯还在《黑社会》中跟警察放狠话。什么和联胜在香港有5万人监狱装不下,什么把所有泊车仔抓起来就没人代客泊车,这些狠话在石厅长面前显得如此乏力。石厅长这个角色比较敏感,就不展开了。
初看第一印象,《黑社会》不那么银河,也不那么杜琪峰。没有命途无常非常突然的转折,甚至很难想象顶着这么大一个名头,居然从头到尾没放一枪。需知道除了夺命金华丽上班族这类文戏,杜导可是连《大只佬》《暗战》这种戏都要放两通炮仗的主。如今回过头看,却发现人物都没逃脱自己的宿命,追求的东西皆不可得。正如大D想当话事人,阿乐想连任,邓伯想维持秩序,吉米想洗白,加钱哥想加钱。再后来,师爷苏成了喊打喊杀的拜山华,东莞仔成了阴沉狠辣的季正雄,吉米化身光鲜亮丽的金融才俊张申然,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下一篇(如果有的话)打算写写和联胜的选举制度,看看这高处是否真的不胜寒,又为什么人人都拼命往上爬。初次码字,方体会到李老师大公这些巨佬笔耕不辍的不易,如有偏颇错漏,还请看官多多包涵,也欢迎讨论。
(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