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月“青绿”片段在总台虎年春晚“出圈”,到4月在北京保利剧院连演18场,再到写进《新时代的中国青年》白皮书……《只此青绿》已然成为现象级舞台艺术作品。
这是舞蹈诗剧《只此青绿》后半段的高潮——“入画”。 明月朗照,18岁的白衣少年挥毫赋彩,行云流水间“青绿”一步步由暗至明,盛放于眼前。行至最后一笔,画作终成,少年热泪盈眶、仰天大笑,随即转身,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一幅千古名画——无名无款,只此一卷;青绿千载,山河无垠。
一幅古画如何从博物馆走到舞台?该剧如何打通传统与现代?对未来舞台创作又有哪些借鉴意义?近日,在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举办的线上研讨会上,《只此青绿》主创与专家围绕相关话题展开交流。
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舞蹈诗剧《只此青绿》由故宫博物院、中国东方演艺集团、人民网共同出品,采用时空交错结构叙事:《千里江山图》即将展出,一位故宫研究员(展卷人)穿越时空,来到千年前即将完稿之时,观众跟随展卷人的步伐,循着“展卷、问篆、唱丝、寻石、习笔、淬墨、入画”的篇章,进入希孟的绘画世界……
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千里江山图》,一向被视为宋代青绿山水的巨制杰构,2017年曾全卷展出,引发了“故宫跑”的观展热。彼时熙熙攘攘的观展人群中,就有《只此青绿》的两位编导周莉亚、韩真。惊鸿一瞥却令两人终生难忘——千年之后,画中明艳的青绿色彩依旧令人赞叹。可以说,《只此青绿》是两位编导情之所至、由心而发的一次创作。
然而《千里江山图》几乎没有人物和情节,关于希孟的记载也极少,如何建构起一部舞台剧呢?“《只此青绿》的题材决定了无法以极强的戏剧冲突呈现。我们尝试以情感逻辑进行叙事。”周莉亚说。
“我认为《只此青绿》有一种叙事与抒情相结合的特点。一方面有叙事,比如这幅作品的产生过程,包括各种工艺、步骤都是以叙事性展现;另一方面也有抒情性的场面,包括展卷人面对这件国宝的心情、织绢女优美的舞蹈样态等,有着丰富而超拔的艺术追寻。”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所长宋宝珍说。
周莉亚表示,《只此青绿》有多重维度,蕴含着古与今、静与动、虚与实。比如,展卷人是一个真实的维度,观众透过展卷人的眼睛和想象回到过去,看到了少年希孟和画作背后的工艺人;“青绿”是将《千里江山图》概念化的一个生命体,是一个虚化的维度,它又带领观众从古走到今,如此完成时空交错的古今对话。
“在舞台上呈现多维需要开辟一种新的叙事模式,我称之为‘新的视觉连续性的叙事系统’。”《只此青绿》舞美设计高广健说。为此,《只此青绿》的舞美设计打破常规,舞台以同心圆结构表现卷轴的概念,也是时间的概念。地面四层转台,空中三层轨道,那转动不息的舞台仿若是镌刻着民族记忆的年轮,引领观者踏入时光的循环。
一种内敛温厚的古典美
观看《只此青绿》,一种内敛温厚的古典美扑面而来,令人赏心悦目。错落有致的造型变化,动静结合的节奏转换,清丽雅致的服装色彩,让一幅古画在今天的观众面前鲜活生动了起来。
宋宝珍认为,《只此青绿》让人耳目一新,视觉美的冲击力尤其强。作品重视意象之美、意韵之妙,强调了东方美学的温柔敦厚、含蓄慰藉。
这正是主创们想要表达的意象。例如,舞蹈编排以静为出发点,以内敛、内收为基调,设计了静待、望月、垂思、独步、险峰、卧石等造型动作,呈现出一种静雅之美。
“青绿”片段把这种静雅之美演绎到了极致。“青绿”是全剧中纯写意的一段,青绿的衣衫,高耸的发髻,美而不柔的身姿……宋韵之美随着舞者轻缓的步态走进观众心中。
“我们创作这段的时候,心里想到的是一种山石的状态和一种身处山峦当中的感觉。比如大家熟知的‘青绿腰’,我们设想的是山石在岁月变迁中,形成的一种缓慢而强大的张力。”韩真表示,就像是博览群山时的慢镜头,观者在慢节奏中感受一种连绵不断的气魄。
尽管《只此青绿》基于传统美学,却又并非一卷宋代图画的具象“复刻”或简单“还原”,主创们在一分一毫中寻找守正创新的平衡点。比如舞蹈编排,“我们更多是取其神而轻其形,是从宋代的审美特点出发,以当代视角反观古典美学的一次探索与实践。”韩真说。
服装造型同样如此。“我们要表现的是宋制服饰,但也许剧中并没有一件完全复原的宋制服饰,更多是一种对宋代美学的感受的体现。”《只此青绿》的服装设计阳东霖说,比如“青绿”片段的服装,并不是特别传统的宋制样式,但它传递出的是宋代美学中简约雅致的态度。
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所副所长卿青认为,《只此青绿》呈现了一种沉静、简约、克制又坚韧的美学,剧中使用的大量留白也代表着中华文化的开阔与包容。
一次传统文化的回望
“此画,与天地众人共绘,往来者,但见青绿足矣!”希孟的独白体现出《只此青绿》的又一层深意——《千里江山图》千年不褪的色彩,由无数劳动者匠心创造,又经一代代的文物保护工作者们接续守护。正是这样一群人,最终凝成了这独具一格的青绿,共同构成了层峦叠嶂、更具厚重深意的“千里江山”。
除了表现希孟、展卷人和“青绿”,《只此青绿》还以大量篇幅着墨于篆刻人、织绢人、磨石人、制笔人、制墨人……正是“无名无款”手艺人穷其一生、工于一事的精耕细作,希孟才得以自在挥毫,成就千古名画。
“这部剧体现了精神生产和物质生产的互望互敬。我们讲文艺创作,往往局限在精神生产和创作者本身,而忽略了物质生产。事实上,精神生产有赖于物质生产基础,这是《只此青绿》的一个贡献。”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所长鲁太光表示,少年希孟富有传奇色彩,容易形成个体叙事,但《只此青绿》反其道而行之,把一个个人创作的故事讲成了一个集体创作的故事,是对传统文化的回望,对工匠精神的致敬。
中国艺术研究院戏剧所所长王馗认为:“《只此青绿》虽然是传统题材作品,却深深地展现着现实主义立场。其创作紧密围绕现实观照,即今天如何理解传统、如何把身边活着的传统再现于舞台。”他表示,对手艺人的表现,实际上是把现实性的物质载体解构到艺术作品里,通过对物质性构成的追溯,来展现一幅画形成时的群体性价值。
全剧结尾处,一轮明月朗照千年,希孟与展卷人在画卷两端四目相对、远隔时空惺惺相惜,这是跨越千年的文脉传承。“只此青绿,又不止青绿;是青绿山水画卷,也是情景交融的人文画卷——见画,见人,见故事,见精神。”周莉亚、韩真表示,《只此青绿》是为《千里江山图》而作,也是为中华五千年的文明传承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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