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乾隆皆六下江南,其事迹被编撰为野史小说,成了茶客最爱。
清末的《乾隆巡幸江南记》,端是一部歌咏诵德的书,其中情节却值得寻味一二,趣味横生。
皇帝当街走,偶遇一户大宅,匾上书“天下第一家”,顿觉受到藐视,入户一看原来是当朝丞相刘墉家,细看匾后原来大有名堂。
在位六十年间,乾隆多次巡游江南便有人以此为题材,将乾隆南巡经历创作为了文艺作品。
《乾隆巡幸江南记》第十八回,写道,乾隆几日前夜游花船与张廷怀相识,后结为兄弟,在张家住下日日饮酒谈心博古论今,好不舒畅。
一日午时,完成公事的乾隆想与张廷怀说话下棋,结果他先一步外出了,契子周日青也不在身边。
百无聊赖之下他举步出门,打算在街上巡视一番,无人作陪加上天气萧索,乾隆有些闷闷不乐,边走边思考心事,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大庄院门口。
抬头一瞧这里面的楼阁笔直伫立气势非凡,门、柱、梁之上绘有精美图示,浮雕顿挫有致华丽无比,这么一看可以和皇宫媲美一二了。
乾隆还想再走上前细看一下,到底是谁的家这么气派,行至大门前才知道这里原来是刘家相府,乾隆心想难不成这里是刘墉的家?
再细看门上有一匾,匾上书写“天下第一家”五个字。
乾隆瞬间大怒,想要治罪,认为刘家不过是一届宰相,居然如此狂妄敢自称“天下第一家”,朕身为一国之君,富有四海,才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家”!
盛怒之下乾隆想进去一探究竟,毕竟刘墉往日可不像是如此狂妄的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因果。
乾隆走进大门,对看门老者说:“我在京城与你家相爷是好友,今日特意来拜访。”
老者听后立刻进去禀明,过了不久就有家中下人前来,说:“我家老爷有请。”
随下人进入,直过丹墀,一座四柱大官厅打造华美,旁立四位文雅小生正在恭候。
待坐下后,右手边一盏清香扑鼻的茶就摆了上来,那少年微俯身问道:“请问老爷尊姓大名,哪里人氏?”
“余乃北京顺天府人氏,姓高名天赐。”
那少年继续问:“那高老爷在军机处如今是什么职位?”
“我自翰院出身,在军机处与刘相爷协办,因丁忧闲暇,所以来贵省游玩,顺路拜访府上。”
与这个少年自报家门后,乾隆提起门口的那块匾:“请问尊府门口的那块匾上的‘天下第一家’是什么寓意?”
少年含蓄一笑,回答说:“我年少无知,请高老伯入二堂上,问我的家父。”
“烦为带进。”
与那少年告辞,先前看门的老人带乾隆往内走去,这庄院广阔四处规整洁净,摆饰不俗,倒是格外雅观。
走过通往二堂的丹墀直上官厅。
与先前的一样,下人请乾隆在此上座,又斟了茶来,等待去禀报的人带家主来奉陪。
乾隆思衬,刘相家院子不俗,家中下人做起事来也是周到有序,到底是丞相府邸。
未过多久,一位中年男子走出,年不过四十,衣着讲究,气质飘然。
待坐下后开口对他说:“不知高老爷贵驾光临,还望恕罪。”
乾隆回答:“小弟顺道拜访,能得迎接已经很感谢了。”
此人是刘墉兄弟,两人攀谈几句后,这人又对乾隆问了几个问题,乾隆反应迅速一一答出,半点也没有露出破绽。
而早已对门口的匾好奇不已的乾隆寻机开始发问:“请问尊兄,门口的匾上写的‘天下第一家’是什么意思?”
主座上的人也没给出回答,而是对乾隆说:“小弟也不知,请高老爷入三堂问我家父吧。”
“劳烦尊兄命人通传引进。”
乾隆在此等待,一位下人奉命从左边花厅进去,不一会,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者走了出来,老人年岁虽大,却双目有神体态端正,看得出身体很是健康。
到了厅内,老人便和煦地问道:“请问高先生到来,有何贵干?”
“小侄在京丁忧,最近得空,便去探望庄大人同年,刚好路过贵省便来游玩几日观赏江南景致。恰听闻刘兄府在此处,所以特来拜候老伯金安。”
老人听后回答说:“尊驾与小儿交好,彼此即是世交,若无事的话屈驾在舍下住上几天怎么样?”
乾隆推脱:“感领感领!小侄现在张员外家居住,过几日再来打搅。”
这一来一回又是许久,乾隆才问问题,这门上的字到底做什么解释,可真真让他等了好久,眼下小半天过去了也没答案。
本以为刘墉的父亲总算要解释,谁承想他又说了那熟悉的一句话:“此匾五字,我也不知,高先生若想知道其中究竟,请入四堂问我家父便知。”
怎么这一家人“一问三不知”,三个人连自家门口的匾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乾隆心中疑惑,隐忍未发,个个都不知道那其中必有缘故,他叫朕去四堂问他家父,那朕便去问个明白吧。
乾隆起身揖别,径直向里走去,只见台阶两边的四柱大厅里挂着许多名家字画,走上大堂便是比三堂更金碧辉煌的四堂,字画奇珍不计其数,连乾隆见了都大感惊叹。
“怪不得说天上神仙府,地上宰相家,孤家的宫殿都不如他也。”
乾隆在下人带领下落座,不一会,一位白发老人扶着拐杖走了出来,老人八十余岁,精神抖擞,到堂上与乾隆见礼坐下后问:“请问先生到来敝省,有何贵干。”
乾隆又把先前回答过地回答了一遍,旋即便问:“请问公公,贵府门前匾上写着‘天下第一家’五字,是何解法?”
终于这老人为乾隆做了回答:“门上此匾,是我家父百岁大寿时各亲友所赠,这匾共三个,后堂两匾,门前一匾,请高先生入后堂问我家父便明白了。”
这年逾八十的公公家父尚在,如今已是百岁多的老人,这一家可谓五世同堂啊!乾隆对那匾的兴趣越发浓烈,既然后堂便可见余下两个匾,那离谜底也越来越近了。
“求公公命人带我进观,感领感领!”
乾隆起身作揖道别,随下人进入后堂,只见四边奇花异草共有百种,养眼怡神,鼻尖气息清新,香味四溢沁人心脾,仿佛如仙人居所一般,乾隆不禁感叹:“此间真仙境也。”
走到堂前,上挂一匾,书“百岁堂”。
下人走到跟前说:“高老爷在此等等,小的进去禀明,然后请见。”
须臾,下人走了出来:“高老爷请进。”
乾隆迫不及待随下人入内,只见堂上装点不凡,一老者坐在睡椅上,左右立着两小童,老者头发胡须都花白,红颜皓齿端像个仙人。
乾隆上前作揖,态度比先前还要尊敬些:“老公公有请公公一见。”
公公命小童扶起他,拱手回礼说:“请坐请坐。”
宾主一同坐下,乾隆眼光未离这位老者,只觉得佩服。
坐下后,老者问:“高先生光临茅舍,有何见教?”
“小侄孙乃北京人氏,在军机处与令孙一同做事。今日顺道到来拜见老公公,得观尊颜,十分荣幸。”乾隆谦虚回答,答案与先前无异。
老者听后与他寒暄说:“贤侄到此,可有在各地的风景名胜游览过?”
江南景色乾隆确实游览尽兴了,便回答说:“曾在多处游览,贵省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省,好景游览不尽。”
老者:“高先生现居何处?”
乾隆答:“在张廷怀员外家居住。”
谈话间乾隆不免思索,这老者百岁寿宴已过,只是不知到底多少年岁,于是乾隆好奇间问了这个问题,才知原来已经一百零八高龄,真让人惊叹。
一番寒暄下来,乾隆表明了来意,问起了牌匾:“请问老公公,贵府门前的匾,上面写‘天下第一家’五个字是何意思?”
老者捋着胡须,回答乾隆:“高先生有所不知,我上年百岁大寿,众亲朋友送来三匾,门前之匾曰‘天下第一家’,堂前之匾曰‘百岁堂’,堂内之匾是‘序吾家事’。高先生请看堂内之匾,便知明白。”
乾隆听后,抬头一看,正中正上匾上书:
“天嘱其希,地嘱其希,帝嘱其希,家内老少亦嘱其希;父为宰相,子为宰相,孙为宰相。如我富不如我贵,如我贵不如我父子公孙三及第,如我父子公孙三及第,不如我五代结发夫妻百岁齐”。
一家四代为相,比他富的人不如他身份尊贵,比他位尊的人不如他家世代尊贵,确实当得起“天下第一家”。
乾隆了解其中意味后心中大感叹服,言谈几句后,便作别离去。
回到张廷怀的庄子上,刚巧遇到他在等待,谈起今天的事,廷怀感叹说:“刘家富贵长寿,确实天下无双!”
看来天下第一家的此家非彼家,此第一也非彼第一。
纵使财富地位都容易作比,但也不如这五世同堂,倒是以财富作比反而狭隘了。
文献:
《乾隆巡幸江南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