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为大外交智库创始人授权“秦安战略”平台独家原创刊发，转载自公众号“库智交外大”。作者杨啸杰，大外交智库大外交智库《智本青析》实习评论员。

2022年4月22日，芬兰国家议会以113票赞成，12票反对高票支持加入北约。5月12日，芬兰国家总统和总理发表联合声明，强调芬兰需立即申请加入北约。在俄乌战争局势阴云重重的当下，芬兰“入约”无疑将是一次爆炸性事件，俄罗斯已经对此发出严重警告。（《敏感时刻，火上浇油》）解决乌克兰问题的“芬兰方案”尚未付诸实践，芬兰本身就已经彻底倒向美西方。那么，已坚守永久中立立场70余年的芬兰，为什么选择在如此“敏感”节点开启“入约”进程？芬兰加入北约又将对地区和全球产生怎样的影响？

“北极熊暴雨”下的北约（左）、芬兰（中）、瑞典（右） （图源@ Bing）

偶然后的必然

芬兰和北约关系可能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加紧密

（一）合作早已有之

芬兰是第一批加入北约“和平伙伴关系计划”(Partnership for Peace, PfP)的国家，2018年又成为北约的“机会增强伙伴”(enhanced opportunity partners, EOP)。同时芬兰还参与了“北约反应力量”(NATO response force, NRF)和北约每年一度的 “波罗的海行动”军事演习(BALTOPS)。2016年芬兰甚至参与了北约年度“危机管理演习”(Crisis Management Exercise, CMX)，这次演习意味着芬兰首次参与到北约集体防御的构想中。

冷战结束后，芬兰积极支持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加入北约。2009年芬兰与瑞典、挪威、丹麦、冰岛共同建立“北欧防务合作”体系(Nordic Defence Cooperation, NORDEFCO)，除瑞、芬两国外，其余三国早已是北约国家。在北约内部也长期存在同芬、瑞两国的 “30+2”对话机制，2016年芬兰首次派代表参加了北约防长和外长对话会。2014年芬兰与北约签订了允许后者在特殊情况下使用芬兰国土的协议。芬兰此番提出申请加入北约几乎可以视作是芬北关系不断深化的必然结果。

（二）特殊的“永久中立”

芬兰加入北约，意味着主动放弃永久中立地位，这主要是由两方面因素导致的。首先，苏联解体意味着芬兰对中立政策的需求不再强烈。在往期文章《后事之师：解决乌克兰危机的“芬兰经验”》中，笔者回顾了芬兰中立的特殊历史背景。芬兰选择中立本身就是在苏联和西方对峙环境下的“权衡之举”，因此苏联解体本身就足以促使芬兰重新审视其中立政策。

1973年欧洲安全会议部长级会议在芬兰首都赫尔辛基召开，35国部长参加了该会议并通过“赫尔辛基最后议定书”，这被视作冷战时期芬兰中立政策的辉煌成就之一（图源@ OSCE）

其次，冷战结束后芬兰经历了身份认知上的迅速转变，从原先以中立扮演东西方之间“桥梁”角色转变为“西方家庭一员”。芬兰本身就具有相对悠久和稳定的资本主义政治经济体制，并且在苏联解体后原苏东各国都在积极寻求融入国际社会，芬兰在这一进程中选择向西方国家集团靠拢不足为奇。1995年芬兰加入欧盟，正式融入欧洲一体化进程。事实上，在与西方、北约关系愈发紧密的同时，芬兰国家话语中的“中立”成分正在逐渐减少。

（三）“重要”的芬兰

地处北欧的芬兰对北约来说同样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首先从地缘政治角度来说，位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且与俄罗斯接壤的芬兰填补了北约防务的一大空白。长期以来，北约的扩张主要集中在欧洲东南方向，尤其集中在地中海和黑海之间的巴尔干半岛。但是随着北极地缘战略价值日益显著，俄罗斯与西方关系不断恶化，北约需要在波罗的海和北海构筑更严密的防线，而芬兰恰好为北约提供了这样的契机。芬兰的加入意味着北约在遏制俄罗斯的链条上填补了关键一环。

2021年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左）与芬兰外长哈维斯托（右） （图源@ NATO）

其次从威慑角度来说，芬兰的加入将使北约对俄威慑更具有效性。在俄乌冲突持续升级的背景下，北约仅仅通过向乌克兰输送武器是远不足以扭转颓势的。美国一再重申不会主动出兵乌克兰与俄罗斯作战，那么在这样的背景下只有实行有效的威慑才能达到遏阻俄罗斯的目的，将芬兰纳入北约就是“工具箱”中的选择之一。一方面，芬兰政局稳定、经济发达，且一直以来与北约具有紧密的合作关系，北约接纳芬兰从程序上来讲并不复杂。另一方面，芬兰对于俄罗斯西北边境安全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芬兰“入约”很有可能对俄罗斯形成威慑，从而迫使其放弃在乌克兰的军事行动。

一石激起千层浪

芬兰“入约”的影响将是十分深远的

（一）俄罗斯：重回1939？

毫无疑问，芬兰开启加入北约的进程首先会引起俄罗斯的强烈反应。俄芬两国陆地边界长达1340公里，且芬兰临近俄罗斯北极不冻港摩尔曼斯克和全国第二大城市圣彼得堡。一旦芬兰加入北约，对俄罗斯带来的安全威胁将是巨大的，甚至有评论家分析此举将使俄罗斯周边安全局势彻底重回1939年。过往的历史也证明，每当芬兰与北约合作更近一步，俄罗斯总是激烈反对和强烈警告。

5月4日，俄罗斯外交部对芬兰“入约”的严厉回应 （图源@塔斯社 ТАСС）

在如今俄乌战争局势尚不明朗的背景下，芬兰“入约”对俄罗斯的刺激可能大于吓阻，威慑可能会“适得其反”。一方面，对于北约而言俄乌战争仍然是一场“代理人战争”，俄罗斯的主要作战对象仍然是乌克兰军队。另一方面，芬兰“入约”的行动有可能会刺激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军事行动。俄乌冲突本身就是由于北约不断扩张而俄罗斯得不到可靠“安全保障”引发，一旦西北地区与北约直接接触，俄罗斯更不可能放弃乌克兰。尤其是俄罗斯在乌克兰战场仍然具有诸多优势，也更不可能在对乌谈判中做出重大让步，谈判可能也因此更加困难。

（二）瑞典：紧随其后？

芬兰一旦开启“入约”进程将对瑞典产生极大的示范效应。事实上在北约扩张问题上，瑞芬两国一直是被作为一个整体讨论的。一方面是由于两国在外交政策和安全需求领域的诸多相似性，另一方面芬兰和瑞典两国确实在与北约的合作过程中保持着较高的同步性，甚至瑞典在某些方面（尤其是北约域外行动方面）表现得更加积极。瑞典国内一直以来也不乏加入北约的呼声，但始终没有成熟的党派能够完全担起“入约”的重担。其国内更多对此保持观望态度，尤其是在观望邻国芬兰的举动。甚至由于其“永久中立”历史更久、观念更深，一些瑞典政治人物希望芬兰能迈出加入北约的第一步，而瑞典随后“跟进”。尽管目前瑞典国内对加入北约莫衷一是，但在西方反俄愈发激烈，芬兰加入北约木已成舟的背景下，瑞典很有可能也将迈出关键一步。

（三）地区：安全格局转变

芬兰加入北约将对地区安全格局造成重大影响。首先，北约“围堵”俄罗斯的链条将趋于完善。从芬兰到波罗的海三国再到乌克兰，北约已经完全推进至俄罗斯东部边界。其次，波罗的海几乎成为北约的“内海”。除加里宁格勒外，波罗的海周边国家均将成为北约成员国。俄罗斯通过芬兰湾和加里宁格勒对波罗的海施加影响力的机会将大大缩减，同时身处立陶宛和波兰之间的加里宁格勒将更具战略价值。此外，前文所提到的“北欧防务合作体系”(NORDEFCO)也将可能“溶解”在北约政治军事一体化进程之中。更重要的是，芬兰和瑞典“入约”将对北极地区未来发展产生深远影响。一旦瑞芬两国加入北约，北极圈内将只有俄罗斯一个非北约国家。这不仅仅将使北极地区变为潜在的对抗区域，也会使包括中国在内参与的北极开发进程充满不确定性。

（四）全球：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衰退”

芬兰不仅是一个北欧国家，也是国际公认的七个永久中立国之一。在之前的《乌克兰要中立？——从中立的概念与中立国谈起》一文中，笔者曾指出“永久中立”不仅是一国的政策或立场，更是一种国际制度，是一种国际法下的权利与义务关系。芬兰放弃永久中立，选择加入北约本身就意味着这一制度的“衰退”。尤其是一旦芬兰加入北约，同为永久中立国的瑞典也可能将开启“入约”进程，国际公认的永久中立国将有可能缩减至5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永久中立”的国际制度成为了大国博弈加剧的牺牲品。

4月27日，俄罗斯宣布退出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 （图源@俄罗斯外交部 МИД РФ）

事实上，自本轮俄乌冲突以来，作为永久中立国的瑞士已经对俄罗斯施加超过1000项国际制裁。而一直标榜“中立”的国际组织也纷纷加入到制裁行列，尤其是体育、科研领域的专业性组织也加入制裁，甚至连俄罗斯的猫也未能幸免。国际制度几乎完全处于大国博弈的从属地位，“永久中立”制度也沦为权力竞争的从属之一。这意味着国际制度的权威性将大大受损，并由此导致约束力不足，国际社会或许将加速向现实主义权力争斗转变。

结 语

一个更加充满竞争的世界

与乌克兰的情形有着根本不同，由于具有成熟的西方民主制度和稳定的国内政治，芬兰加入北约的进程将快速得多。尽管这可以被视作冷战结束以来芬兰重回西方大家庭进程的一部分，但在当前紧张的国际局势下仍将会造成极其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将很有可能刺激俄罗斯在乌克兰战场上谋求更大利益。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芬兰“入约”背后的永久中立制度衰退更加令人担忧。事实上，自特朗普出任美国总统、中美“贸易战”开启以来，中国发展面临的国际环境就越发艰险，权力斗争的态势越发激烈，国际组织、国际制度被人为分化为“西方的”或“东方的”。俄乌战争发生以来西方一系列制裁举动表明，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正在不可挽回地加速衰退。不论是中国还是俄罗斯，都需要为此做好应对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