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14日,永泰县庆镇能仁寺中,一位佛教大能——馨杨法师于今日在寺中坐化,享年90岁。
单说佛号,馨杨法师就是佛学界远近驰名的大师,备受尊崇。
可如今已经鲜少有人知道50多年前俗名杨道明的馨杨法师,是一位备受敌人折辱,但意志依旧坚定的红军战士。
他与好友妙圆法师,俗名钟循仁,长遁空门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直到快要圆寂才说出这个在他心里埋藏了半生的秘密。
他们二人曾是指挥我军作战的高级将领,因缘际会才不得已遁入空门隐姓埋名地过了一生。
妙圆坐化前曾说:“我们遁入空门,远离红尘,直到现在才说出这些事情,是我认为这件事有必要向组织报告清楚。”
杨道明和钟循仁都是江西兴国人,1927年钟循仁参加了当地发起的农民运动,同年加入了我党。
杨道明在1930年也通过兴国县的农民协会加入了党组织,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开启了戎马倥偬的青年时代。
1929年红色的火种在江西蔓延开来,兴国县的热火越燃越旺直至成立的革命根据地。
革命斗争在这里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这一切都被反动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于是对兴国县的革命根据地发动了多次的“围剿”,被赶走的地主也狐假虎威的大规模返乡。
面对敌人残忍的军事行动,杨道明一家惨遭洗劫,父亲被迫害投水溺亡,母亲被敌人抓走后严刑拷打,最后重病身亡。
大哥在动荡中不幸被敌人枪杀,二哥为躲过灾祸无奈上山剃发为僧,直到解放后才还俗。
家中年轻女眷的遭遇更是惨淡,两个嫂嫂外加杨道明的发妻被敌人抓住后百般凌辱后被卖至外乡,从此音信全无。
一个美满的家庭在敌人的铁血之下顷刻覆灭,这让杨道明心里怒火中烧恨得不行,他发誓一定要将革命进行到底!
1930年7月,由于他在组织安排的工作中一直表现优异、踏实勤劳,就被推荐加入了共青团,9月还被任命为当地政府的财政委员。
年仅25岁的杨道明在加入组织之后,凭借一腔悲愤和对祖国美好未来的期盼积极投身工作,在思想和工作能力上一直表现突出。
很快就得到了上级的赏识,要提拔他为兴国县苏维埃政府的主席。
杨道明对上级的赏识感到诧异,认为自己年纪轻阅历少还不足以当此大任,于是便找到上级领导希望可以由比自己资历更深的人担任。
“报告组织,我认为我目前的能力和阅历还不足以扛起主席的职位,希望组织重新考察,把机会让给合适的人。”
“我们经过多方考察才选定了你,你虽然年轻但是干事有冲劲儿,性格也沉稳踏实、不好大喜功、不浮躁、不盲从,现在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为人民服务的时候。”
在领导的劝说下杨道明接受了这一任命,他坚信只要自己时刻努力学习跟先进的同志们保持交流,就一定不会辜负领导对他的期待与栽培。
1934年,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全军不得不被迫进行两万五千公里的长征。
钟循仁在1927年入党之后一直听从上级安排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为革命事业奋斗着,后来被提拔为江西省兴国县县委书记。
兴国县在他的治理下成为人人称颂的模范县,上级领导都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兴国县这个模范县就是在钟循仁手上创造出来的。”
大部队开始长征后还有一小部分人留在根据地打游击战以迷惑敌人的眼线,给全军顺利转移争取时间,钟循仁和杨道明便听从安排留了下来指挥着人数不多的一支队伍跟敌人斡旋。
在敌军全面攻势下,游击小分队渐渐独木难支,1935年5月,钟循仁的部队被敌人穷追猛打、险象环生,每次都是堪堪逃过敌人的围捕。
当部队好不容易摆脱追击,来到德化、仙游、永泰交界的紫山上时,山下的敌军保安队闻风而动,立即出兵把小分队围困在山上。
宋清泉、徐江汉、彭祜等人,军心动摇,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未来面前,摆在眼前投敌生存的诱惑让他们暗自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诈降,保住命再说。”
“钟书记和杨主席怕是不会答应,我们这么说肯定要挨批评的。”
“命都要没了还怕什么批评,我们只是诈降,不算背叛组织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谋划起来,然后就悄悄跟山下的保安团取得了联系,保安团特派了一名特务上山与三人共商细节,几人详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派了杨良生跟随这个特务下山。
下山前却被敏锐的杨道明一眼识破他们的阴谋,他大声责问彭祜:“你们怎么回事,这是要派人下山去跟他们投降吗?我们就是宁愿战死也不允许出叛徒!”
彭祜一眼就被杨道明识破计划,暗道不妙可只能违心地说:“怎么会呢,只是他们派人来招降,杨良生跟着下山去应付应付。”
杨道明丝毫不接受他这套敷衍的说法立即追问他:“只是应付?下面来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我和钟书记不知道,你们瞒着我们跟他们怎么谈的?”
彭祜支支吾吾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杨道明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直觉告诉他一场通敌叛变近在眼前。
他找到钟循仁严肃地向他报告了此事,钟循仁深感事态紧迫容不得丝毫耽搁,当即下令全军向山顶转移,并严厉地批评了宋清泉等人。
5月8日一早,晨起的杨道明立马发现了部队,部队里能打仗的兵全被宋清泉、彭祜等人带下山投靠了敌军。
剩下的都是些在省委拿笔杆子工作的文人,30多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人面面相觑,那群叛徒连趁手的武器都没给他们留几把!
正在大家围坐在一起共商退路时,保安团的敌人悄悄摸上了山,把他们包围其中。全体同志咬牙奋起杀敌突围,可终究是鸡蛋碰石头,打得异常惨烈。
血战中,20多个同志牺牲为大伙儿杀出一条血路,可敌军人多反应又敏捷,没来得及逃出魔爪被生擒的又有十多人。
杨道明、钟循仁等9人逃出后借山上茂密的森林隐藏了起来没有被敌军发现,从而从虎口捡回了一条小命。
几人在林中穿行,逃避追捕,遭遇背叛又损失了大量亲密的战友大家心里都很难受。
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打击一度让几个人挪不动脚步,可未尽的事业让他们不得不振作起来直面惨淡的人生。
在深山中没日没夜地奔波了几天之后,一行人渡过玉湖隐蔽到了月州的山里,团队支离破碎、生活条件极其恶劣,还要提心吊胆防备着尾随在身后的保安队。
陈长青等5名同志经过协商后,准备辗转到赣东北的根据地去与那里的游击队会合。
钟循仁与杨道明在敌军的通缉榜上高悬,思虑再三后,两人决定不与他们一起转移,而是选择走其他方向为他们打掩护。
杨道明化名谢长生,钟循仁化名黄家法,两人朝着永泰西面逃去,走到了同安镇西安村发现这里有座庙——九座寺。看着山庙古朴的寺门两人顿时计上心来。
“我们打了这么久的仗,又逃了这么多天的命,现在全身上下比脸都干净。且此地偏僻,我们又不熟悉,贸然向老百姓借宿、求食都会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如去求寺中的方丈收留我们一段时日再做打算。”
两人越合计越觉得此计可行,于是整理仪容上前叩响了山庙的门,两人被引荐给住持妙智法师,请求住持收留他们几日。
住持看着他们悲悯道:
“两位施主不必多说,各中缘由老衲已然看得明了,老衲非常敬佩两位施主的孤勇,可九座寺香火茂盛,来往香客很多,人多口杂,你们居住再次怕是会给寺庙带来麻烦。永泰与尤溪交界处有一座暗亭寺,那里或许会是你们的转机。”
二人辞别妙智法师前往暗亭寺,住持品香法师看着二人虽然落拓但是双眼炯炯有神,好似里面燃烧着光辉在支撑着他们的生命,这哪是看破红尘要出家的样子?
住持起先不肯收留二人,两人再三恳求,住持才犹豫着把他们收入寺中。第二日,两人在寺庙落发为僧,杨道明佛号馨杨,钟循仁佛号妙圆。
二人为避免给寺庙带来麻烦,每日离群索居,除了在正殿跟随师父们学经之外,其他时间二人都在禅房里打坐参禅。
动荡年代,佛家子弟都不免要沾染一些红尘因果,二人潜心修行的样子在寺中反倒显得另类。
品香法师向二人坦言自己的疑惑,杨道明和钟循仁感念品香法师的收留之恩,况且大师品德高尚、为人忠厚,于是二人便向他道明了自己的来历。
“师父,家国动荡,我等男儿自是要迎难而上,撑起中华的脊梁骨,还人民一片新天地。现在被追捕躲在寺里也是缓兵之计,我们保证不给寺里招惹麻烦。”
经过一个多月的日夜相处,品香法师已经了解到钟、杨的品性,又听他们这样说。
不禁感慨道:
“世间因果变幻无常,你们既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那我也放心了,相遇即是缘分,安心在寺里修行吧。等到因果落地,你们自然可以走出这方小小的庙宇。”
这番谈话后不久品香法师就驾鹤西游了。老住持都没有怀疑二人在寺中,在其他人眼里他们自然也就是普通的修行者了。
于是1939年玄妙住持辞去寺中住持一职时,寺中其他人竭力推荐馨杨法师担任新的住持。
杨道明盛情难却只得接下这个差事,这代表寺中人对他能力的认可和支持。
于是钟循仁和杨道明就这样继续留在了寺里修行,顺便打理寺庙的产业,赈济周边的穷人。
山中不知日月长,两人每日晨钟暮鼓浸染在寺庙的香火里,那段刀口舔血、亡命天涯的日子在袅袅烟雾中好似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
可心狠手辣的敌人从未放弃过打破人民平静的生活。
1945年6月,敌军在永泰县的保安团队长被隐匿在人群中的游击队击毙,登时永泰县的公安局不分青红皂白地到处围捕“可疑人”。
就算寺庙的僧人也不放过,就在永泰县的公安局要来暗亭寺抓人时,钟、杨二人迅速商量出一套对策,一人留下观察局势随机应变,一人出寺云游,保存革命的火种。
钟循仁出寺前杨道明来送他,两人的前途再次陷入一片茫然,离开的和留下的都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经过岁月的沉淀曾经面临敌人的那种恐惧现在已经被洗刷的近乎于零。
“你好好保重,注意行踪不要被人发现了。当年答应过师父,无论怎么样我也决不会连累寺里的师兄弟们。”
“我晓得的,老杨。走了,再见也不知道是何时了,你也珍重。”
钟循仁云游后没多久,永泰县的警察果然抓了杨道明下山去,关进监狱受尽酷刑。
“你叫什么?兴国县的?为什么到永泰出家?”
“谢长生,以前在兴国县住过,太穷了成了流民游荡到了永泰县暗亭寺,老住持看我可怜才收留了我。”
“你以前在兴国县做什么的?”
“种地的,要不是你们把地主放回来,我哪里会变成讨口子,你们现在还来问我。”
不管施加何种酷刑,杨道明都咬紧这套说辞不松口,他断定敌人并没有堪破他的真实身份,找不到足够的证据给他定罪。
被拘留一年后,杨道明被无罪释放。监狱里恶劣的环境加上一年来的非人折磨,让杨道明不幸患上了肺病,1948年他来到长庆县的能仁寺修养身心。
1949年,大陆上的所有敌军都被消灭殆尽,人民迎来了新纪元。
阔别了三年的好友钟循仁也好好地站在了杨道明眼前。可此时两人没有久别重逢的欢欣,在静室中默坐品茗,愁绪在二人间环绕。
“现在大家的生活好起来了,再也没有敌人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给组织写信报告清楚我们的情况。”杨道明端着手里的茶水问对面的钟循仁。
“打江山的时候我俩在哪儿?在大殿里头敲木鱼呢!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万里,与敌人周旋、血战,我们啥都没干就写信回去,人家会怎么想我们。逃兵还好意思回来邀功?”
听完钟循仁的话,杨道明沉默良久:“当年情况特殊,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不是刻意逃避,现在回去正好可以帮助组织重整河山,弥补我们错过的。”
“唉,乾坤已定,故人都成了一抔黄土,就凭你我二人一面之词,难以服众,也对不起那些真刀真枪与敌人血拼的战士。我们既已入空门,那这些红尘俗世就都抛却了吧,莫要起了执念。”
见钟循仁这般说,杨道明亦觉得愧疚,便不再提要恢复二人身份的事情。
安心在寺庙中修行,还带头开垦了寺庙周围的荒地实现自给自足,摆脱传统寺庙只依靠香客的烟火钱维持生计的局面。
1981年,钟循仁在暗亭寺圆寂,死前他还不忘叮嘱杨道明:
“我如今去了,这个世上就剩你还知晓你我二人的前尘往事,我怕你还放不下。你答应我,不要写信给上级报告,我不求什么功劳也不要什么贤名,后半辈子念了一辈子的佛,我已经看开了。”
钟循仁走后,杨道明积极团结佛教人士,在交流佛法宣扬道义的同时,亦号召广大的信众遵纪守法、爱好祖国。
并积极探寻佛教在现代社会的发展道路,除了修缮佛寺之外他还把香客捐赠的香火钱投入到实业建设中去,为偏远的山区铺路造桥,兴建学府。
馨杨法师的名号不仅在佛学界响亮,在社会上也受到大量的尊敬与表扬。
多年前杨道明的二哥曾被迫害假意出家避难,后又还了俗积极参加社会建设,他是杨道明唯一的亲人了。
“你和老钟的事儿当时闹得挺大的,他们没抓到人,但是在报纸上大肆宣扬如何用残酷的手段杀死你们两个,还给组织泼脏水,既然你现在没事,把事情讲清楚总比让它悬而未决得好。”
公不公开承认自己曾经的身份一直是杨道明的一块心病,听二哥说组织竟然为了他和老钟而平白含冤,这让他的愧疚又多了一层,于是他决定向大众坦诚。
“老钟走了好多年了,当年他在病榻上拉着我的手要我发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是我也已经80多岁了,说不定哪天老钟就来接我走了,我不说,这件事就会永远成为组织的污点。这对组织的发展不利,我不能在继续自私下去。早日坦言,也好早放下心里的大石头。”
至此,两位高级爱国将领的一生才浮出水面,个中缘由令闻者唏嘘不已。沧海虽已变桑田,可两人的一腔爱国热血却从来没有凉过。
53年与古佛为伴,念的岂止是真经,也是自己的拳拳爱国之情。经过岁月的磨砺,愈加的赤诚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