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23日，佛山一整天都是大雨滂沱。

下午时分，年逾古稀的胡志珊老人在嫂嫂的陪同下，相互搀扶着艰难地走进了佛山禅城高新区的公立中医医院。

医院前台的工作人员见状以为两位老人是来看病的，赶紧上前询问，不料两位老人却异口同声地用干练的禅城口音回答——“我们来找杨杏芝护士长的，请带我们去见她！”

如此坚定地指名要寻找医院的某位医护人员，这在医院来说并不少见，要么是医患矛盾，要么是亲朋访探。

迎接她们两位的年轻护士不免有些为难，于是问：到“您能告诉我您们找杨杏芝护士长是干什么吗？我们医院有规定是要作记录的。”

没想到两位老人似乎看懂了小姑娘的心思——“小姑娘放心，我们是来补交弟弟胡志忠6年前的治病费用的……”

听到两位老人的简单描述，接待医护这才放下心来，带着她们去见杨杏芝护士长。

当杨杏芝护士长听到有人来寻找自己时还略显诧异：“您好，我是杨杏芝，不知道两位找我有什么事呢？”

此时，胡志珊见到杨杏芝时表现得格外兴奋，眼神激动地握着杨杏芝的手说：“护士长您好，我们是6年前您救助的胡志忠的家属，胡志忠您还记得吗？”

刚听到“胡志忠”这个名字时，杨杏芝便感觉十分熟悉，但又细想不出来他的音容相貌。

于是胡志珊又补充道：“6年前的3月底，我弟弟胡志忠因急症突发被送到你们医院，他当时因与家人走失，一直在外流浪漂泊，所以没有钱支付看病费用。他一共在医院住了11天，所有费用加起来一共是7254.81元，这是他当时看病的费用清单……”

说着，胡志珊拿出了一张清单，上面清楚地标记了患者所患病类型、看病的时间、住院时间和费用等。

胡志珊接着说：“我是她的姐姐胡志珊，当时他没有钱支付看病费用，但是他曾和你们承诺一定会还上这笔费用，如今我们就是帮他还这笔费用来了。”

听着两位老人的叙述，杨杏芝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思绪突然一下子变得清晰无比——“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回事，怎么样，现在忠伯还好吗？他怎么没有来？”

两位老人闻言，语气一下低沉了许多：“他走了，去年走的。”

“他走之前留下遗嘱，让我们一定要到医院来，找到杨杏芝护士长，并向大家表示感谢，同时补缴当年的看病费用。”

杨杏芝一听“付款人”胡志忠已经离世，鼻头瞬间一下就酸了，脑海里的思绪再次回到2013年那个春天。

流浪老人命危一线，被医院无偿救治

那是2013年3月29日，佛山正是白玉兰盛开的季节，满城飘香。

然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位流浪多年食不果腹的老人刚刚熬过冬天，却突然倒在了某个僻静的街道上。

这位老人就是胡志忠，早年他因为家庭变故且难以原谅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只身一人离开家开始流浪。

当热心市民发现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大家只能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

接救的是附近的高新区张槎中医医院，救护车很快就把他送到了医院进行救护。

杨杏芝对胡志忠的印象十分深刻，当时老人一身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胡子和头发打结成了一团一团。

在给他输送一些营养液和生理盐水之后，老人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这时候杨杏芝开始尝试询问他的基本信息：“阿伯，您叫什么名字啊？”

老人似乎有点耳背，问了好几次之后才嗫嚅着用禅城口音回答——“胡志忠，我胡志忠！”

有了名字，杨杏芝还以为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就顺利多了，也用禅城口音开始尝试与之交流。

“忠伯，您家住哪啊？您的家人呢？您还能联系到他们吗？”

杨杏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希望通过患者联系到他的家属，毕竟老人长期流浪在外，不太可能具有承担接下来各种看病费用的能力。

当然最主要的是有他的家人在，在后续的治疗与看护中，对老人来说方便很多，对他的身心健康来说也至关重要，这也是医院交代下来的任务。

然而当问到他的家庭情况时，老人再不开口，这不禁让所有的医护人员都犯了难。

俗话说“医者父母心”，在医生面前，病人的身体健康总是高于一切的，因此只能把其他的事情先抛在一边。

杨杏芝回忆说：“当时是刘建国医生拍案作的决定，决定先给忠伯实行紧急人道主义救护方案，并且向上级第一时间做出报告与申请，很快就得到了上级领导的批准。”

救护方案下来，要给忠伯实施救护，卫生清洁是第一步的。

此时忠伯可谓是邋遢的不成样子，胡须和头发甚至已经被污垢板结，远远就能闻到味道。

这样的情况送到理发店去，又不太方便，于是在征得忠伯的同意后，杨杏芝拿来剪子梳子，打算亲自操刀为他美容清洁一下。

在杨杏芝和医护的细心修剪之下，没了一头乱蓬蓬毛发的胡志忠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干练许多，胡志忠看着镜子，也难为情地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在医护的带领下，胡志忠又自己去洗漱了一番。

当时胡志忠的主要症状表现为“上腹突发刀割样痛2天，加重20小时，伴恶心、呕吐”。但这些只是表症，要彻底查清病灶，还要一样一样去体检排查。

在整体清洁工作到位之后，接下来就是医生就诊环节，在主治医师刘建国的叮嘱下，由医护带着老人去做了各种身体检查。

结果检查出来的结果，却让刘建国医生皱起了眉头。

首先据检查来看，胡志忠存在严重的营养不良症状，导致他面黄肌瘦。当然这只是病理表象，更深层的病理藏在内部，胡志忠患有急性弥漫性腹膜炎、十二指肠球部前壁溃疡穿孔和冠心病。

其中，“十二指肠球部前壁溃疡穿孔”就是典型的营养不良导致的溃疡穿孔。

最让人担心的是，胡志忠还患有严重的“冠心病”，这类心脏病在手术实施时，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总是牵扯着医生敏感的神经，医院一再强调，如果能够设法联系到老人的家属总是最好的。

但是胡志忠一直对自己的家庭情况闭口不谈，医护人员为此也一度进退两难。

尽管胡志忠的家属一直联系不上，接下来就诊的各种费用也没有着落。

但是包括刘建国、杨杏芝和医院的相关医护和领导在内的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救人是第一步的。

因为当时胡志忠的病状表现得十分急迫，腹部疼痛一直十分剧烈，还伴有间歇性呕吐，稍有不慎，极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医院的领导在了解到胡志忠的特殊情况后更是直接下达指示——“人命关天，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立即手术！”

要给胡志忠进行手术，一共有两大难关，首先第一道就是麻醉问题。

在医学上，心脏病人在手术时，麻醉一直是最困扰医生的问题。

麻醉师剂量给得多了，担心他醒不过来；给得少了，便会平白给他增添许多痛楚，给病人心肺增加更大的负担，这些对病人和手术来说都不乐观。

因此在给胡志忠的麻醉剂量时，主刀医生胡建国也是与心脏科专家、麻醉师多方会诊，进行过缜密的探讨，最终才定下一个成熟的方案。

在手术时，各方医护小心翼翼，在打了麻醉之后，病人的生理特征一直平稳无恙，这说明麻醉师的剂量给得恰到好处，接下来，就是主刀医生的任务了。

刘建国医生回忆，当时在给病人手术时，整体过程并不顺利，病人内部的病灶十分严重。当时因为腹膜炎和指场溃疡穿孔，老人的腹腔集聚着大量的脓液和穿孔漏出的食物残渣。

手术之前，光是导清脓液、清理残渣就用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又用了半个多小时用大量的生理盐水清洗他的腹腔，最后才是进行手术。

当然，手术的结果让所有人都备受鼓舞，期间老人的冠心病并没有给手术带来困扰，手术结果也十分圆满，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医院为流浪汉免费治病，6年后收到住院费

手术之后，便是住院恢复过程，此时胡志忠的看病费用仍旧是一项悬而未决的问题，关于自己的家人胡志忠依旧闭口不谈。

杨杏芝回忆，当时她是与胡志忠接触最多的人，对于老人最终能否缴纳看病费用，医院方面一直不是很看重，因为往年医院出于治病救人也医治过很多类似的流浪病人，大多都无法支付医疗费用，最终只能成为烂账不了了之。

当时与胡志忠同期的另一位病人与他情况类似，在看病之后一直对支付费用闭口不谈。

可是让杨杏芝意外的是，胡志忠却一再和她强调：“我现在没有钱，给我点时间一定会支付这笔看病费用的！”鉴于当时老人的情况，大家也都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尽管胡志忠的医疗费用一直悬而未决，但是医院在对他的疗养与护理上，丝毫没有打折扣，每一个过程都是标准对待的。

老人住院后，话一直不多，住院11天大多数时候，都是躺在床上或者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杨杏芝看得出他此前应该过得很不开心，对他便相比其他人多了一份关怀。

住院期间，只要抽出空，杨杏芝总会想方设法多和老人唠嗑，平时的护理工作更是无微不至，对他的身体健康更是像家人一样悉心关怀。

久而久之，杨杏芝的善意与热情终于打动了老人，一天。胡志忠难得地开口对她说：“杨护长，我有很多故事的，我现在不讲，改天我全部讲给你听，我只讲给你一个人听。”

显然，在胡志忠的心里，早已经把杨杏芝看成了自己的知心好友。杨杏芝回忆，那天刚好是周五，自己因为有太多的工作对接，一时没抽开身听老人讲他的故事，等到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出院了。

出院时，老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这个给他带来短暂温暖的地方，临走时还斩钉截铁地对杨杏芝说：“杨护长，请您放心，你们救了我的命，我不会欠你们的钱的，我一定会还上！”

从那以后，一直过了多年，医院一直都没有收到有关老人的消息，大家都渐渐把这件事淡忘，等到再一次听到老人消息时已是6年之后。

只是让杨杏芝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她与忠伯早已阴阳两隔。对于自己没有机会聆听老人的故事，杨杏芝表现得惋惜不已。

沉甸甸的7524.81元

当时胡志忠的所有医疗费用加在一起一共是7524.81元，这笔费用对很多人来说并不算高昂，可这对以流浪为生的胡志忠来说，则无异于天文数字。

尽管老人无法提供费用，但在他出院那天，众多的医护人员还是亲自来祝贺他出院，杨杏芝还特意叮嘱他出院之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注意身体。

在留下一个简单的联系方式之后，胡志忠就这样出院了。后来据胡志忠的姐姐胡志珊介绍，弟弟当初出院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和家人团聚。

家人找到他还是在3年前，之后相互之间也有来往，但胡志忠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默默地承担一切，因此平时还是保持着深居简出的独居习惯。

对于弟弟胡志忠的生活，胡志珊还特意介绍。当时胡志忠的生活总体还是不太好，平时大多还是以捡垃圾收破烂为生，攒的钱也不舍得拿来花或用来买吃的。

当时姐姐胡志珊还骂了他很多次——“攒了钱不拿来吃和用，拿来做什么？”哪里知道弟弟胡志忠是在为偿还当初的医疗费做准备。

对于家人的责难，胡志忠也不解释，对于自己曾经住过院的事更是只字不提，仍旧是想要自己一个人承担，而不是给家人增加麻烦与负担。等到家人知道真相的时候，胡志忠已经去世。

去世之前，胡志忠仍旧念念不忘自己欠下的医疗费。

在他留下的遗嘱中，有一份笔迹端正地这样写道——“找张槎医院（现佛山市中医院禅城高新区医院）杨杏芝护士长补交住院费7524.81元，他们都对我很好，杨护士长还在我出院的时候，告诉我出院后要保重身体，注意基础疾病。”

这时候家人才知道，胡志忠此前有严重的肠胃病，还动过手术住过院，有一笔看病费用未缴。

胡志珊介绍，当时弟弟的丧葬费是家人凑的钱，葬礼也很简单。

可是弟弟生前留下的积蓄并不足以支付医疗费用，所以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他之前住的一套小屋租出去，这样攒了一年多的租金，这才凑齐了费用。

对于家人不是直接凑齐费用给弟弟胡志忠补交，而是通过出租房子的形式来凑，姐姐胡志珊有她的看法——

“他一辈子要强，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承受，他是不愿意给我们带来负担的，那么我们想用他的屋子出租攒钱，那钱也全部是他的，他应该是赞成的……”

当杨杏芝带着她们来补交胡志忠的费用时，拿着缴费清单的杨杏芝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份量。

而这张清单所代表的，又岂止是7524.81元而已？

精神不流浪，言出必行

胡志忠老人的事迹很快不胫而走，得到了市民们的一致称赞。

有一位网友这样评论——“他虽然在流浪，可是他的精神却从未流浪。言出必行，有如季布一诺！”

诚然，当今物欲横流，人心不古，在我们的身边出现了很多老而无德的人，也有很多毫无底线的老赖，胡志忠老人的事迹，可谓是狠狠地打了这些人的脸。

他的高尚品格，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耸立在物欲横流的大都市里，既是人们所渴望看到的靓丽风景线，也让人们高山仰止。

在了解了胡志忠老人的遗愿和生前经历后，杨杏芝大受感动，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为自己这位“老朋友”做点什么。

她了解到，老人临终前还有另外一份遗嘱——“我留下的书请你转交张槎医院杨杏芝或义助会……”

透过老人的姐姐胡志珊，杨杏芝这才知道老人生前酷爱读书，收藏了不少图书，为了避免自己去世之后这些图书蒙尘，他特意立下遗嘱，把这些书都捐献出去。

在征得胡志珊及其他家属的同意后，杨杏芝打算亲自出面主持，把这些书捐给禅城高新区医院和佛山市爱助会。

对于杨杏芝愿意出面去捐这些书，胡志珊表现得十分感激，她说：“对于弟弟的第二个遗愿，我一直在找那个义助会把这些书捐出去，但是一直没找到！这下好了，由你出面是最好的结果。我们家人都很感激禅城高新区医院当年发扬人道主义精神，挽救了身无分文的弟弟生命。”

当时由于胡志忠老人的故事已经在社会上广为流传，广大市民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后续进展。

捐书那天，佛山市宣传部认为这是一个向市民宣扬诚信社会，表彰胡志忠老人高尚品格的大好机会，因此高度重视，携手佛山市广播电视台、禅城高新区医院和佛山市爱助会，在护士长杨杏芝的主持下进行了捐献活动。

捐献那天，老人留下的书已落下了许多灰尘，有《三十六计》、《辽沈战役》、《曾国藩家书》、《古文观止》和《二战全史》等，古今中外，皆有囊括，共计56本。

这些书很多都留下了很重的翻看痕迹，乍一看你绝对不会想到，他的主人的身份竟然是一位食不果腹的“流浪汉”。

2019年7月30日上午，捐助活动在禅城区新时代文明实践联建工作站举行，活动上禅城高新区医院和佛山市爱助会的工作人员郑重地接过了胡志忠老人沉甸甸的精神传承。

佛山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市文明办主任甘绮霞对老人的事迹这样有感而发道：“在此我们通过胡志忠老人的事迹，不仅要表彰以杨杏芝护士长为代表的医护人员不忘初心，把流浪老人从生命垂危救治回来，更是要把流浪老人一诺千金的珍贵品格，临终前不忘立遗嘱让家人归还医药费的那种精神。”

对此，当年曾参与外科手术救治胡志忠的禅城高新区医院副主任医师刘建国、副主任医师郭卫东等医护人员也感叹道：“救死扶伤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我们救治了不少人，也见过偷偷跑掉逃避缴费的人，但一名流浪汉却能坚守诚信，时隔那么多年都要完成自己的诺言，我们是第一次见到，很感动、很震撼。”

如今胡志忠老人虽已去世，但他的精神尤在，唯愿胡志忠老人这样的精神与高贵品格，能够像他的书一样，永远的薪火相传下去。

参考资料：

《流浪汉被医院无偿救治，6年后医院收到7524.81元，而他早已去世》——广州日报

《一名“流浪汉”的诺言》——南方新闻网

“佛山市中医院禅城高新区医院官网对外新闻公布”

《佛山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