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疏夫妻”,诗人的话总是那么一针见血,用一句话便道出了夫妻关系的本质。亲密时可同生共死,反目时不共戴天。但还有这样一种婚姻关系,没有共生死,也没有反目仇,有的只是一个女人76年孤寂落寞的一生。
世人只知聂荣臻将军的夫人张瑞华女士,却不知他还有另一位原配夫人龙升贤。
龙升贤自15岁碧玉年华嫁给聂荣臻后,独守空房76年。她一生执意不肯改嫁,在精神上独守聂荣臻一人,91岁时孤独离世。
命运比朱安还要凄苦的龙升贤,她的人生又有何隐情?
龙升贤的出生并不受期待。祖父祖母见她是个女娃,齐齐皱着眉头,哀叹了一声,“女娃子,继承不了家业,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本本分分嫁个人得了。”寥寥几句,便决定了龙升贤的一辈子。
“升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做丈夫的贤惠妻子,做孩子的温良母亲,这是家人对龙升贤最大的期许。
龙升贤的母亲便是这样一位“合格”的旧式女子,每日操劳家务,低眉顺眼地面对丈夫的呵斥与谩骂。龙升贤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例子,她也以为,这就是作为一个女人的一辈子。
后来年岁渐长,15岁那年,邻家的姐姐成了亲,龙升贤跑去围观。大红喜庆的灯笼,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缀着流苏摇摇晃晃的花轿。满口袋的瓜子喜糖,还有新娘蒙着盖头半遮半掩的脸,龙升贤踮着脚,看得津津有味,原来这就是成亲。
到了晚间,龙升贤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身穿大红嫁衣,蒙着盖头坐在了花轿中。在一片吹吹打打中,有人挑起了她的红盖头,但她未看清来人的脸。
醒来的龙升贤羞得满脸通红,她用被子捂住脸,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羞完她不禁有一丝怅惘,同时心底又隐隐升起一股期待。她以后要嫁的男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能让她自己选的话,她想嫁给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嫁给他,然后一辈子不离不弃地守着他,这是15岁的龙升贤对未来最大的渴盼。
有一日,父亲兴冲冲地回了家,刚一进门,他就朝着母亲大声嚷着,“孩子她妈,咱家要有喜事了,有人来向咱家姑娘提亲了,是聂家的人。”
看父亲兴奋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一门上佳的好亲事。正在院中帮母亲龙升贤一听,羞赧地躲进了屋子。她悄悄站在窗前听着外面的动静,紧张得心砰砰跳。
聂家的远房表弟,名叫聂荣臻,年纪比她小上两岁。听说是个很会读书,十分上进的人。龙升贤悄悄地听着,脸颊又不可抑制地愈发烫了起来。
是个才子呢,自己这样的,能配得上人家吗,龙升贤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但聂家能主动向她家提亲,大概、可能、也许是很满意她的吧,龙升贤咬着唇,心底颤巍巍地多了一分笃定。
订婚没过多久,两家便举行了婚礼。成亲那日,拜完堂之后,身穿大红喜服的龙升贤坐在新房中,并没有等来揭开她红盖头的新郎。
第二天,龙升贤才得知自己这场婚姻的真相。
聂荣臻的母亲得了重病,请了诸多的名医都毫无头绪。后来有亲戚建议,可以在家里办场喜事,散散家里的晦气,兴许病就好转了。聂荣臻的父亲当即便决定给儿子娶个媳妇“冲冲喜”。
聂家有两个孩子,聂荣臻是唯一的男丁,这“冲喜”的重任便落到了他头上。当时聂荣臻的父亲认为他可以自主决定儿子的婚事,便给他定了龙家的女儿龙升贤。
龙聂两家是亲戚关系,聂荣臻还得唤龙升贤一声表姐。以当时的时代背景来看,表兄妹表姐弟结婚倒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时的聂荣臻还在读书,接受过新思想冲击的他,根本接受不了“冲喜”这一荒唐的做法。生病了就要用药医,封建迷信只会耽误病情。但两家的家长根本不理会聂荣臻,还说他大逆不道,竟敢忤逆家长。
聂龙两家交换庚帖后没多久,便备好了婚礼事宜。但结婚那天,聂荣臻根本就没有回来。跟龙升贤拜堂成亲的,是聂荣臻的小舅舅唐富华。
长辈代替新郎来拜堂,这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在当时却很常见。别说是别人来代替了,和公鸡拜堂也是有的。无论是和什么“东西”拜堂,在众亲友眼中,婚礼都正式完成了。
就这样,没见过聂荣臻一面的龙升贤,便成了聂家的媳妇。
独坐在喜床上的龙升贤又想起了从前做过的那个梦,梦中有震天的唢呐声,有缀着流苏的花轿,还有骑着高头大马欲揭她盖头的新郎。可真的到了这一日,外面什么都有,但就是没见着新郎官,龙升贤心底有说不出的落寞。
她觉得婚礼不应该是这样的,但到底要怎么样,龙升贤不知道。她只知道,从这一天开始,她就是聂荣臻的妻子,远远都是。
她想起临上花轿前,母亲对她的叮嘱,“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龙家的姑娘了。你是聂家的媳妇,每天要勤勉地侍奉公婆,老实本分地听丈夫的话,千万不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丢了我和你父亲的脸。”
“我是聂家的媳妇,永远都是。”龙升贤默念几声,和衣在空荡冷清的喜房中睡着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龙升贤就起了床,她换了身衣裳,盘了出嫁妇人的发髻,来到锅灶旁麻利地给公婆做早饭。昨天刚办过喜事,家里的东西的有些乱糟糟的,她又把屋里屋外彻彻底底地收拾了一番。
婆婆病重,吃不了平日的饭食。龙升贤又特地给婆婆专门做了早饭,煎了汤药。
聂家二老起床看到整洁的院子,心里对这个儿媳妇是十二分的满意。这么好的姑娘,儿子还不愿意要,真是不知好歹。在聂家二老的心里,像龙升贤这样能干贤惠的儿媳妇,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龙升贤没见到聂荣臻,她自己不好意思问公婆,只能悄悄地向小姑子打听。聂荣臻的妹妹名叫聂荣昌,家里多了个新嫂嫂,聂荣昌心里欢喜得很,她又多了个玩伴。
听新嫂嫂打听哥哥的事,聂荣昌说,“哥哥还在上学,好久才回一次家。”
龙升贤没见到聂荣臻的人,听他在学校读书,心里对他的仰慕又多了几分。
出嫁前后的日子好像没什么区别,每日洒扫,侍奉公婆,照看小姑子。除此之外,龙升贤还多了一件事,那就是等自己的丈夫聂荣臻回来。
聂荣臻自11岁时开始入学堂读书,18岁那年成功考入江津县立中学。在上学的这七年之间,聂荣臻偶尔会在假期回来住一段日子。
他回来的那几天,是龙升贤最欢欣的时刻。虽然丈夫从不主动跟她说话,看她的眼神跟看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但龙升贤还是很高兴。
聂荣臻在房中看书时,她从不上前打扰,总是默默地把他看过的每一本书、用过的每一支笔,妥帖细心地收拾好。他是个很厉害的读书人,龙升贤心底很自豪。
俩人的关系根本就不像夫妻,聂荣臻也从未把龙升贤当作自己的妻子。但聂父却看不下去了,夫妻两个怎么能不住在一起,他还要等着抱孙子呢。
在父亲的施压下,聂荣臻只能无奈地跟龙升贤住在了一起。龙升贤很紧张,也有一丝莫名的期待,但每一个晚上,都是两个人的沉默无声。即便如此,龙升贤已经很满足了。
就这样,龙升贤和聂荣臻一起断断续续地度过了七个年头。这七年时间内,龙升贤并没有生下孩子。
两人所谓的“成亲”,只是时代的悲剧。聂荣臻不想给龙升贤一点虚无的希望,心底里,他希望龙升贤能知难而退。
丈夫来了又走,能看见他的日子短而又短。龙升贤从不抱怨半句,仍尽心尽力地照看着整个家。
五四运动爆发后,聂荣臻因参加爱国运动而遭到了反动军警当局的抓捕。同年,他和钟汝梅等人登上了前往法国的邮轮“司芬克司号”。
聂荣臻在国外呆了五年,他参加过里昂中法大学的斗争,后考入比利时沙洛瓦劳动大学的化学工程系。在老乡刘伯坚的引荐下,聂荣臻走上了为共产主义奋斗的道路。
在这五年期间,聂荣臻也时常给国内的家人写信,告知自己的近况。
每逢家里收到聂荣臻的来信时,其他人都十分高兴,争相去看信中的内容。只有龙升贤一人沉默不语,因为她知道,每一封信,没有一封提及过自己。
龙升贤在夜晚中也流过很多泪,但第二日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起来打理家里的染坊。
南昌起义后,聂荣臻为了家人的安全,便与家里断了联系。至此,养家的重担便落在了龙升贤的身上。
经过了这么多年,聂父聂母也彻底明白了儿子执拗的性子,只是他们深觉对不起龙升贤,于是便向她主动提起,说如果她要想改嫁,他们二老是完全支持她的。
龙升贤的母亲也很心疼女儿,她噙着泪对龙升贤说,“你这孩子,命真是太苦了。你俩这辈子有缘无分,闺女,你就别等了。”温顺了一辈子的母亲,终有一回是站在龙升贤这边,真心实意地为她考虑了一回。
但龙升贤却不愿意,“我生是聂家的人,死是聂家的鬼,我一定要等双全回来。”这是她的誓言,一辈子都不后悔。
这也不怨她一路不回头,只是从小便刻在脑子里的生存规则,一辈子也难以消除。
此后,聂荣臻从黄埔军校的政治部秘书一路做到了中央军委的参谋长,在更为广阔的天地中,他逐渐成长为一名为天下为己任的优秀将领。“中山舰事件”后,他一度遭到了软禁,并被罢免了职务。
一路浮浮沉沉,聂荣臻和无数革命者一起带领无数曾遭受苦难的中国民众,在一片废墟上,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度。建国后,聂荣臻成为国家、军队的领导人之一。
聂荣臻的种种事迹,龙升贤也曾经常耳闻。她也给聂荣臻写过信,一封又一封,封封石沉大海。
自聂荣昌出嫁,聂家两老去世后,家中就只余龙升贤一人。建国初期,在重庆的龙升贤也曾动过去北京寻找聂荣臻的念头,但在别人的劝说下,她打消了此念头。
龙升贤在聂荣昌家生活过一段时间,但因生活,后来她又选择了独居。聂氏族长见她孤身一人,心生怜悯,便每年拨给她两石谷物过活。两石粮食大概是二三百斤,靠着这些粮食,龙升贤的日子勉强可以维持。
后来,聂荣昌去了北京,见到兄长聂荣臻,她忍不住把龙升贤的近况告诉给了他。说她一直尽心尽力照看整个家,让她改嫁她也不愿。
聂荣臻听后叹息不已,随后便决定每隔两月给龙升贤寄一次钱,以帮她度过艰难日子。这是聂荣臻能为她做的,其他的,他给不了龙升贤什么了。
江津县县政府也很关心龙升贤的生活,他们曾给她在妇联找了份工作。但龙升贤没读过书,也不会处理事务,没多久又回了乡。当地政府不放心她一人独自生活,时不时地派工作人员去上门探望她。
自15岁“嫁”到聂家后,龙升贤一直勤勤恳恳地当一个合格的聂家媳妇,照顾双亲,扶持幼妹,一肩担起养家的责任。即使独守空房76年,任由一年又一年的风霜侵蚀容颜,她也无怨无悔。
91岁那年,龙升贤因病逝世。去世时,家中并没有其他亲友。
讣告传到北京时,聂荣臻听后唏嘘不已,他派人回乡处理了龙升贤的后事,并特意嘱托,要把人葬在他父母的旁边。
“龙升贤同志千古”,这七个字是聂荣臻写给她的挽联。
独守空房等候了76年之久的龙升贤,只等来了聂荣臻的这7个字。
“做一世的牺牲,那是万分可怕的事情。”这是鲁迅先生写下的话语。对于朱安,他心怀怜悯、同情,甚至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但在当时,鲁迅先生也别无他法。
龙升贤把自己的填充在了一场虚无的婚姻中,但这种令人叹息的悲剧,并不是聂荣臻的错。一个是恪守闺训的旧时女子,另一个是思想锐意进取的新青年,他们本应就不该相遇,更不应该缔结那场荒诞的婚礼。
对于聂荣臻来说,他自己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受害者。聂荣臻无奈屈服于“父权”的命令,而龙升贤,则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刻在了骨髓之中。错的不是他们,错的是那个“吃人”的时代背景。
在封建社会有序禁锢的等级结构中,女性处于此序列的最底层,是被奴役被损害最深重的一个群体。以现代的眼光来看,我们没有权利怒其不争。
旧时代的女子能坚韧等候七十多年的光阴,这是十分可敬的。如今世人在唏嘘缅怀的同时,而后能做的,就是让此类悲剧不再上演。
《党史博采》:《聂荣臻元帅一生所担任的职务概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