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解放军报
△马军武和张正美在瞭望塔上查看边防情况。 杨东东 摄
正美嫂子
■王宁
初次见到嫂子张正美,是4年前。那时,她的爱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10师185团桑德克哨所所长马军武,已是享誉全国的戍边英模。夫妻俩的守边故事也被许多人熟知。
一
湛蓝的天空,碧绿的草原,风轻轻吹过,掀起层层起伏的波澜。
“快进来,快进来!欢迎到家!”那天,正美嫂子将我迎进哨所。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热情的正美嫂子十分可亲,让我心生暖意。
“别客气,你嫂子见了军人格外亲!”马军武也招呼道。
正美嫂子爱笑,笑起来声音爽朗。每次笑到最后,她还会忽然拔高一个音,“呵呵呵哈”。
“军武一生只做一件事,为祖国当卫士。我嘛,也是一生只做一件事,给军武当老婆……”正美嫂子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甜到人心里。
马军武沉默少言,正美嫂子风趣幽默,两人性格刚好互补。她常说一句话:“苦也是活,笑也是活,与其愁眉苦脸,不如快快乐乐。”
1988年4月23日,新疆阿勒泰地区气温突然升高,引发融雪性洪水。大雨与融化的雪水汇成特大洪水沿阿拉克别克界河滚滚而下。洪水淹没田地,冲毁道路,越过桑德克龙口,向185团部奔袭而来。在这个紧要关头,185团男女老少组成抗洪队伍。当时19岁的马军武就在其中。
看着奔腾的洪水,年轻的马军武热血也在沸腾。抗洪过后,马军武主动请缨做桑德克龙口的管理员,同时担负起巡边护边的任务。
登塔瞭望、观察分水闸、沿边境线巡逻……从那时起,在“西北之北”的边境线上,有了马军武的身影。巡边路长,他随身带着干粮,饿了就啃上几口,渴了就喝几口河水或吃几口雪。实在寂寞时,就吼上两声。
“长年驻守在边境线上,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人,有时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初到哨所时,马军武心里还带着几分好奇,每天一个人观察河水、检查河堤、巡边护林。但是,马军武的朋友和家人慢慢地发现,他“不会说话”了。
“我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他的!”正美嫂子快人快语,以一种爽朗的语气讲述当年的自己。马军武在一旁憨憨地笑着,满眼温柔地望向妻子。
1992年,经人介绍,作为“军垦第二代”的姑娘张正美认识了马军武。一开始,张正美的心里并未泛起涟漪。后来,张正美的母亲生病了,马军武时常去看望,临走还不忘挽起袖子给张正美家的菜地除草。
“我看这小伙子不错!老实,踏实!”张正美父亲的一句话,给她吃了定心丸。不久后,张正美和马军武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结婚了。
那年冬天,正美嫂子带着一台彩色电视机,正式成为了桑德克哨所的“女主人”。马军武也结束了一个人的孤寂。然而,当时哨所没通电,电视机无法使用,箱子上蒙了厚厚一层灰。直到14年后,两人才在哨所看上了电视。
环境恶劣,正美嫂子和马军武能够忍受,但单调和孤独该怎么应对?
正美嫂子平时会尽量把气氛调节得更活跃一些。忙碌一天之后,除了做家务,夫妻二人会在煤油灯下来几盘跳棋,或者拉拉家常。正美嫂子还订了杂志,让守防的生活过得更充实一些。有时,她也会展示一下歌喉,唱上几首歌,抒发自己的情感。
在桑德克哨所,狼是这里的常客。有一次,正美嫂子一边巡逻一边放牧,刚走出去没多远,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只似狗的动物望着她,仔细一看,那是匹髭毛乱卷的饿狼。她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边喊着,一边飞快地往哨所跑。后来,正美嫂子实在受不住了,哭着跑回了娘家。
“老爹当年转业怎么会到这里?”她气呼呼地对妈妈说。
“我们在这里生活工作了几十年,不就这样一年一年过来了吗?”父母平静地说。
父母平静的态度让她感到惊讶,更让她感到敬佩。于是,正美嫂子又回到了桑德克哨所。
后来,正美嫂子想出一个妙招:种地。白天,在菜地里忙活,打垄,育种,施肥……忙得不亦乐乎。几个月后,她种的西红柿熟了。
看着红彤彤的西红柿,马军武顺手摘了一个递给正美嫂子:“尝尝你的果子,甜不甜?”
正美嫂子轻轻咬了一口,又让马军武吃。这回,马军武居然破天荒地说了句:“真的很甜,甜到心坎上了。”那一刻,正美嫂子眼眶湿润了。
二
正美嫂子爱美,喜欢穿裙子,但她结婚后一直没有穿过。
“为什么?”我问。
“没有机会穿。”正美嫂子说。
哨所所在的地区,是世界四大蚊虫聚集地之一。夏天,蚊虫最多时,能咬死家禽。因此,夫妇俩常年穿迷彩服,夏天巡边时还要头戴防蚊帽,浑身上下“全副武装”。
2014年6月27日,第五次全国边海防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马军武作为全国10名“卫国戍边英模”之一参加会议。接到消息时,马军武想,6月底北京正是穿裙子的时节,带妻子去北京就可以让她穿裙子。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因为哨所只有他们夫妇俩,如果两人都出差,谁守哨所?
正美嫂子看出丈夫的为难后说:“你放心去北京开会吧!我就不去了,在家守哨。”就这样,一次难得的机会又错过了。
“这两年我们陆续在房前屋后开了几片地,种了蔬菜,养了鸡和羊,不仅解决了吃菜问题,还增加了收入。”正美嫂子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
“夫妻哨”守望边境这些年,正美嫂子觉得最大的亏欠就是没有时间照顾老人和孩子。一边是哨所和丈夫,一边是父母和孩子,这让她没法两头兼顾。
儿子马翔不到1岁时,夫妇俩就把他送到了爷爷奶奶家。一年之中,两人和儿子见不了几回。有一次,儿子放寒假来哨所住,不料夜里发起了高烧。此时马军武巡边还没回来,正美嫂子背起儿子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20公里外的医院。那天,当马军武赶到医院时,一向坚强的嫂子大哭了起来。
在父母的带动和感召下,马翔从小就很努力,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他健康、快乐、阳光,对父母从事守边事业更是充满理解和尊敬。大学毕业后,他毅然选择回到家乡工作。
三
阿拉克别克界河全长71公里,由北向南,曲折的河道在桑德克龙口拐了个急弯,丰水期如不及时清理上游漂来的杂物,龙口就有可能堵塞,河水随时可能漫过堤坝、冲垮河堤。
有一年,正美嫂子和马军武来到河边,准备清理河道。马军武刚把自己用轮胎做的木筏放到河中,将绳子一端交给正美嫂子,还没划多远,突然一个大浪打来,连人带筏翻入河中。正美嫂子一下子愣在河堤上,等她回过神来,马军武在水中起伏的身影只剩下一个黑点。
“军武、军武……”张正美顺着河道边跑边哭喊着。跑了三四公里,气喘吁吁的她看到,马军武已经爬上河岸,全身湿透,瘫在地上直喘粗气。看着眼前的马军武,正美嫂子悲喜交加,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马军武拍着正美嫂子的后背说:“我回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桑德克哨所常被北湾边防连官兵作为交接哨的地点,完成任务的官兵有时会到马军武家歇歇脚。每到这时,正美嫂子和马军武都会把家里好吃的东西拿出来给这些“年轻的小娃娃”。官兵临走时,正美嫂子也常常要在每个人的口袋里再塞一个鸡蛋。
有一次,巡逻官兵来歇脚。聊天中,一名小战士悄悄躲进厨房抹眼泪。细心的张正美跟了过来,小声地问:“小伙子今年多大了?”
小战士边转身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报告张阿姨,我今年十八了。”
张正美没有过多追问,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战士,满是心疼。她走上前去,拍了拍小战士的肩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想妈妈了就到咱家里来。”
爱人的辛苦,正美嫂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重重叠叠的足迹烙印在长长的边境线上。边境线的小草、石子和铁丝网,都刻在了夫妻俩的心里,哪里有条沟,哪里有个坎,正美嫂子和马军武都如数家珍。马军武笑着说:“我闭上眼睛都走不错,再说我们哨所里有国旗啊,看到国旗就能找到家了。”
正美嫂子爱唱歌,马军武爱听她唱歌,甜美真情的歌声时常回响在界河两岸。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界河上,泛起金色光晕。正美嫂子行走在界河边,有时会情不自禁地唱起歌来:“国的每一寸土地,家的每一个足迹……国是我的国,家是我的家,我爱我的国,我爱我的家……”
那天,我再次来到桑德克哨所,并停留了两天时间。望着正美嫂子和马军武黝黑的脸庞,听着他们讲的每一句话,跟着他们走过哨所的每一个地方,我都觉得自己在经受一次精神的洗礼。“祖国”“边防”“神圣”等一些词汇,以一种强烈的冲击力在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什么是祖国,只要往哨所上一站,不用任何表白,你就立刻知道了这两个字的分量。
夕阳的余晖洒在官兵用各种小石头堆成的“祖国在我心中”等文化景观上,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晚霞里轻轻飘动。我默默地站在嫂子的身旁,陪着她站了许久。
正美嫂子刚学会使用微信的时候,给自己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苦树香花。我问嫂子啥意思,她笑而不答。后来,我才理解,正美嫂子和马军武能在人烟稀少、环境恶劣的边防线上建功立业、生根开花,不正像最苦的树期待开出最香的花吗?
(《解放军报》2021年8月22日第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