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当下有一股女性找弟弟当伴侣、男性找阿姨抱大腿的风气,但一个十八岁的姑娘绝不会自愿找一个六岁的毛孩子当丈夫。
这事无论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我们今天无法接受的事情,在过去却是一个地方的一种传统。
解放前夕的黔北山区,世代流传着养童养媳的畸形婚姻习俗。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十八岁的余杏仙被嫁给了易家寨六岁的小丈夫易少伟。
在杏仙出嫁的那个清晨,青山秀水重峦叠嶂之中,一顶小小的花轿随着崎岖的山路上上下下,耳边是一个女人凄凉幽怨的歌声。
最后,花轿落,鞭炮鸣,出落得标致水灵的杏仙下轿,却不见她年幼的小丈夫。
杏仙年仅二十五岁的婆婆易五娘焦急的把趴在地上玩鞭炮的易少伟拉回,一对古怪的夫妻就这样结成了。
在易家,杏仙的生活过得并不算差。
她的婆婆五娘沉默寡言,温柔善良,脸上总是笼罩着一层深重的哀愁,每天起早贪黑,做着各种活计。
五娘长得很美,却好像活了七八十年那样老气。
才二十五岁啊,就当了婆婆。
五娘苦,幼年时就被父母订了娃娃亲。长大后丈夫常年在外读书,死活不认这门亲事,还是被家里人押回来成了亲,第二天就走了。
一走就是好几年,音信也没有,直到骤然离世,尸骨才被运回来。
这么些年,五娘就独自拉扯着少伟。
她打心底里疼爱杏仙,重活累活都自己干。
少伟呢,长得非常可爱,也非常乖,不吵不闹,把杏仙当成一个美丽温存的大姐姐。
有一次,杏仙问他长大了想做什么。
少伟说当大官,她说不准,当官会坏心肠。
少伟说做生意,她又不准,因为商人重利轻别离。
少伟让姐姐教,杏仙就一字一句地教他:“我长大了,要做个好人。”
杏仙又问他,赚钱了先给谁做衣服,少伟回答先给姐姐做衣服。
杏仙又气,告诉他,有钱了第一个要给妈妈做衣服,然后再给姐姐做,因为妈妈养他不容易。
这一家人,就像这山水一样干净清澈,善良美好,只是这美好,是建立在一种扭曲变态的婚姻制度之上的。
杏仙是少伟的妻子,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母亲和姐姐。
女大男小的婚姻,不过是要榨干女性所有的用处。她是姐姐,妻子,还得给丈夫和孩子当妈。
平日里,杏仙喜欢和大嫂,三嫂一起干活一起聊天。
有一日,杏仙问起山上那个疯女人的事。
她曾看见过她一眼,那疯女人美得惊人,却总是在细雨如丝和阴雾蒙蒙的日子里唱起最最凄婉悲凉的歌。
每每听见,杏仙总是会停下手中的活,心里腾起一阵惆怅。
杏仙好奇,终是按捺不住向大嫂问起。
大嫂不愿意多说,也不许杏仙多问,只是非常生气地说了一句:“我嫁过来时,你大哥还比少伟小两岁,就她等不得。”
只这一句话,我们就能明白那个疯女人的遭遇了。
无非是被家人逼着嫁给了小丈夫,后来又爱上了别人。
杏仙听着,与大嫂的嫌弃不同,她脸上分明写着“感同身受”。
果然,她也重复了疯女人的命运。
不过杏仙不是疯,她是清醒。
农忙的时候,五娘的堂侄开炳来帮忙。
想想看,一个十八岁的水灵大姑娘,一个年轻力壮憨厚老实的小伙子,那必定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对不起没文化,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于是开炳就在杏仙的窗台下唱歌:“八月里头蚊子多,想起妹子睡不着,有心窗下来喊你,又怕你家狗咬我。”
一来二去,郎有情妾有意,就私会上了。
两人倒没有做什么越轨的事,就是单纯聊天。开炳原想让杏仙和他一起走,但杏仙迟迟下不定决心。
五娘待她好,少伟又乖巧,易家待她并不薄。
这份恩情,并不是能说抛弃就抛弃的。
就在杏仙犹豫时,易家寨解放了,来的解放军同志说,包办婚姻是违法的,现在实行自由恋爱。
思前想后,杏仙直接向寨子里的人坦白了,还和少伟解除了婚姻关系。
在离开的那天,五娘没有见她,只是犹豫再三后,还是让少伟拿着一个包裹去追杏仙。
她还把手上那个祖传的手镯褪下,塞进了包里。
说五娘不怨杏仙,那是假的,毕竟她是真心待她。但五娘又狠不下心真的去恨去怨,毕竟她所有的青春,甚至是她的一生,都在一桩可笑可悲可叹的婚姻里葬送了。
看着杏仙和开炳远去,她似乎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得到了解脱。
结尾,晨雾漫过山崖,疯女人赤裸着身子朝水中蹚去。
当旭日东升,火红绚烂的曙光洒向飞瀑卷起的水帘时,杏仙快步向前走着。
这部《良家妇女》拍摄于1985年,是中国第四代导演黄健中的代表作品。
黄健中导演可能很多年轻人都已经不太熟悉,但提到作品那是一部比一部响当当:
《大秦帝国之裂变》、《过年》、《我的1919》、2001年版的《笑傲江湖》……
带着一种对于国家的强烈责任感,黄健中的镜头总是探向历史的深处,试图讲述那些关于中国人的故事。
《良家妇女》也不例外。
表面上看,这就是一部控诉包办婚姻、买卖婚姻等不合理婚姻制度的影片。但是,本片所承载的思想内涵,远远超过婚姻的范畴。
《良家妇女》所做的,就是力图愈千载于一瞬。
影片一开头,导演就展示了自古以来女子遭遇的种种压迫:下跪、执帚、生育、求子 、裹足、哭丧、出嫁、沉塘......
那些古老的壁画、浮雕和书籍上所篆刻和书写的,分明是女子长长的血泪史。
乐器埙发出凄冷悲寂的曲调,风声呼啸,画面和声音共同凿开了历史和时光的隧道,带领我们回到那混沌初开的蛮荒之中,去聆听体味华夏女子亘古以来的悲歌。
同时,影片中每一个女性身上都寄托着导演的深沉的思考。
五娘是腐朽婚姻制度的受害者,但她又如法炮制了杏仙的婚姻。即便她心地善良,但依旧改变不了她加害者的身份。
如同《湘女萧萧》中的婆婆,《香魂女》中的香二嫂,《气球》中卓嘎一样,五娘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
但不同的是,某种程度上,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所以她才会褪去手上的镯子,将其送给杏仙。五娘这些轻度的觉醒,是杏仙赋予的。
杏仙重情重义,也曾因为这情义决定留在易家,但最后还是离了婚。
她身上集中了中国社会和家庭中那种浓重的情理纠缠——
当你知道一件事是错的,当你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是又无法舍弃那份情时,就会因为不忍心而将错就错,然后葬送一生。
很多中国人就是这样消磨生命的。
杏仙运气好,碰上了解放,如果不是碰上了这个档口,如果她再“自私”一点,再大胆一点,那么她就会变成另一个被腐朽和糟粕逼疯的女人。
在沉重的所谓“传统”下,所有的个人主义都是要被扼杀的。
电影中的女性,她们无一不是勤劳善良,忍辱负重,仿佛能够在一切痛苦中前行,以至于她们沉静如山如海,未能将自己的苦难讲述分毫。
疯女人、三嫂、大嫂和五娘是封建主义祭坛前的牺牲品,而杏仙身上则寄托着导演的美好希望——
希望妇女都能独立,自由自在地追逐自我和梦想,不再受任何形式的压迫。
不过这个美好的愿望至今都没实现。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的思想真的进步了吗?
为什么时不时就有男人敢公然叫嚣让政府分配妻子?当菜市场买菜呢?
一个男人,有点钱有套房,然后就希望能得(买)到一个女人,最好还是那种“贤妻良母”“良家妇女”型的女人。
什么妇女算良家?
旧时的三从四德不过是传统伦理对女性变态的压制和束缚罢了,至今仍被一些脑袋裹小脚的男人怀念着,真是可笑。
面对延续数千年的男权社会,女人不想被迫害就必须要去呐喊,去斗争,继续朝向反压迫的道路上前进。
这路很长,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同行。
文/皮皮电影编辑部:童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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