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战国纷乱之际,没有一把剑来防身怎么能行?但这剑怎么随身携带却是一个麻烦,而剑璏却可以将剑牢固的系在腰间,但有时候系的太牢,也是个问题。如果秦王没有顺利拔出长剑,恐怕历史也要因之而改写。

01璏式佩剑法

在寻常人眼里,怎么随身携带刀剑好像没那么讲究,但是对于春秋战国的贵族而言,佩剑却是礼仪中重要的一部分。毕竟,好好一把剑,扛着像游侠、背着像修仙、插着像流氓。
似乎也只有佩着才像个样儿。汉代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说:“剑之在左,青龙之象也。刀之在右,白虎之象也。”这里其实不仅规定了刀和剑佩戴的方向即左、右之外,其实还暗示了此时的刀剑你只能悬于腰间
实际上,除了左撇子会把剑放在右边外,绝大多数人其实在无形中已经遵守了这个礼仪。在方向确定了之后,剑鞘具体要采用什么方式固定在腰间,则是一个很长时间没有解决的难题。
我想,最初可能就是拿一个绳子绑缚剑鞘,然后再捆在腰间,但是自行脑补一下画面,古人可能也觉得这么做实在是有碍观瞻,因此才有了“剑璏”(zhì)这个小东西的横空出世。
璏,《汉书·匈奴传》颜注:“卫,剑鼻也”,因其侧面看起来很像一个“卫”字,所以也有人称之为剑卫。那么,剑的鼻子又指什么?《广雅·释器》说:“(印)纽谓之鼻”,也就是说鼻可以指器物上可供穿带用以悬系之处,这就是剑璏的本质。
那么,剑璏是怎么和剑鞘结合,进而佩戴在身侧的呢?简单说,分两步走。
先将璏和剑鞘紧密结合起来,怎么结合?有说用胶质粘合的,也有用细密丝线捆绑的。
总之,当剑璏和剑鞘合二为一之后,再用腰带穿过剑璏中间的长方孔就行了。
如此一来,剑身紧贴着腰侧,剑璏则向外示人。也正因为剑璏是朝外的,所以在其表面才有各种装饰的可能性,用以昭示贵族的礼仪等级和审美情趣。比如云纹、兽面纹、螭虎纹、谷纹、勾云纹、乳钉纹等等,就材质而言,从考古出土的实物来看,剑璏有玉也有铜制。
相较而言,玉质的剑具会更加华贵,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玉璏的加入(春秋晚期后段才出现玉璏和玉摽),“玉具剑”四件套才能一家人整整齐齐(一剑而四玉具齐备的标本最早在汉代)、从而让佩剑的贵族们威风凛凛。
《说苑·反质篇》:“经候往过魏太子,左带玉具剑,右带环佩,左光照右,右光照左”
孙机先生总结了剑璏的四种类型,让我们对于剑璏的形制有了极为清晰的认识。
这张图看起来比较麻烦,让人头大,但其实有一个小窍门,只要你定睛细看就能立马Get。
即只需要把关注点放在剑璏伸出去的那部分就行了,可以把它想成是屋檐。
如此一来,一型没有檐、二型一侧有檐、三型两侧有檐、四型不仅两侧有檐,还有点内卷和回勾的倾向。你看,这不就安排的明明白白了吗?
在知道了剑璏怎么用、长啥样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回到《大秦赋》里去玩“找茬”了。

02剑璏用错啦

第一处,是吕不韦在赵国邯郸城门时,遭遇了城门令的拦截,他灵机一动以退为进,拔了城门令的剑作势便要自刎,此时镜头给了城门令腰间的剑璏一个特写,这也是最能暴露问题的关键所在。
可以看到,城门令的剑璏下部是有开口的,也就是说当他佩剑的时候,此时的剑璏就像个铜卡子一样卡在了腰带上,这样一来,从腰带上取剑倒是相当方便了,但这却并非是剑璏的正确用法,因为璏式佩剑法最大的优点,正在于可以将武器牢牢地佩在腰侧,不易脱落或者移位。
同样的场景,还出现在嬴异人坐在逃亡的马车里,以及吕不韦、郑货和嬴异人三人得到吕不韦门客接应的时候。从这三处剑璏表现出来的细节看,这个铜卡没有一卡到底,而只是卡了半截,说明上部还有方孔,用来将剑璏和剑鞘捆绑结合,只是用了下部璏檐的部分来卡在腰带上。
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剧组这样的错误,很有可能是参照了曾经犯错的前辈而来的,一位是霍麦,一位做郭宝钧。我们先看一下两人对于剑璏使用方式的设想,霍麦认为璏孔就只是用于将剑璏捆缚在剑鞘上,而下面的璏檐和剑鞘之间的缝隙,才是剑带应该穿过的地方。
显然,我们《大秦赋》的剧组在复原剑璏的时候,不知是参考了霍麦说,还是自己的灵机一动。事实上,如果单纯以秦始皇陵兵马俑坑出土的实物证据来复原,也完全不会呈现出这种剑璏的形态和用法。

03兵马俑秦剑

从已公布的资料来看,兵马俑一号坑出土铜剑17柄,其中剑璏有27个;以及铜车马一号车及二号车御者的佩剑方式,都是我们可以拿来参考的宝贵资料。
先看一号坑出土的铜剑和剑璏。研究者将铜剑分为三型,这里就不啰里吧嗦的讲具体区别了,我们只谈和影视剧相关的部分细节。可以看到,吕不韦三人的腰间佩剑,形制基本上都差不多,即圆盘的剑首扁圆的剑茎,以及菱形的剑格,比照之下,其实是较为接近于图中的最上面的秦剑类型。
这种圆饼状以及浅喇叭口的剑首,以及剑茎上的凸起的箍棱,在剧中公子徯刺杀嬴异人的时候,有一个极为精彩的特写,甚至可以看到在圆形剑首上还有个小篆的秦,以及箍棱上用丝线进行了精心的缠绕。古人把用绦或者丝绳缠扎兵器的剑柄,叫做缑(gōu),结缑后的的剑茎有三个优点。
其一,有效地增加了剑茎的径粗,使其更适合人手持握;
其二,具备良好的防滑功能,不至于一用力就脱手;
其三,防止质地较硬的剑茎对于使用者手部的损伤。
而除了这种秦剑样式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比较特殊,相比之下这种秦剑显得更加修长而窄薄,不仅没有圆形剑首,其剑首截面呈现菱形;而剑茎部位则是扁方体条状,虽没有那么明显的箍棱,却有斜向的挫纹以增大摩擦,最重要的是,它采用的剑璏是一种平底、椭圆形的样式。
这种“椭圆形”剑璏其实就是之前说是孙机先生分类里的“一型无璏檐”的那种,从考古线图看,秦剑其实还有一种“桥形”剑璏,属于分类里的“三型双璏檐”,而《大秦赋》中的剑璏,呈现出明显的狭长条状,其实比较符合这第二种桥形剑璏,但要注意这里的都是铜质,而并非玉质。
说完了来自兵马俑坑的秦剑和剑璏证据后,不难发现姑且不论秦剑的样式还原,主要问题还是出现在了剑璏以及由此而来的璏式佩剑法。千万别小看了这一个小小的“剑璏”,因为正是由于佩剑方式的问题,几乎左右了历史上最大一宗刺杀案的走向与结果,这就是著名的“荆轲刺秦”!

04秦王绕柱谜

关于秦人到底怎么用剑璏佩剑,兵马俑铜车马上的御者不是由活生生的案例嘛,我们一起来观摩下这两个秦始皇的大型手办工具人。
首先,一个问题是,作为一个驾车的,他们有资格佩剑吗?
当然有,在《史记·秦本纪》中载:秦简公六年“令吏初带剑”,带剑是贵族和官吏身份的象征,而铜车马御者作为始皇帝身边的高级侍从,毫无疑问是能够享受这种待遇的。
此外,这两个工具人的区别也很明显:一号御者站着(所驾为立车)、二号御者坐着(所驾为安车);一号御者的剑长(60.34厘米),二号御者的剑短(25.4厘米);
相同点则是剑不论长短,却都佩在了腰后,而不是腰侧。这个原因其实不难猜,结合之前出土的秦剑在兵马俑左侧的例子。我们似乎可以这样理解:
因为这两位御者都要驾车,所以便把剑佩在了身后,以免驾车的时候受干扰。而兵马俑士兵是需要作战的,所以把剑佩在了身侧,这样一来方便随时抽拔。
除了这个共同点之外,就是关于剑璏的用法细节也是一致的,即除了腰带之外,还有一条专门的剑带用来佩剑。这条剑带系在束紧衣服的“革带”下侧,环绕腰际一周后绾结在腹前,带的末端打成活性的花结,方便了把剑带系上或者卸下。
而且有个细节很重要,当两位御者佩剑于身后的时候,腰后的剑带与穿挂剑璏的承接处,有明显负重下垂的弧状,这说明剑带和剑璏之间,仅仅是贯穿和挂连的关系,剑璏是可以在剑带上滑移游动的,所以才有了既可以在腰间、也可以在身侧佩戴的情况出现。
明白了为秦始皇驾车御者的佩剑方式之后,能不能为我们破解荆轲刺秦时的“秦王绕柱”的谜团带来什么启发?
很显然,当时的秦王嬴政应该是将剑佩在了腰侧的,至于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这么长的剑不放在腰侧的话,他是怎么坐在龙椅上的?另外《史记》中不是有后来才将剑移到背后,采取“王负剑”的操作吗?这两个细节都说明,当时的秦王嬴政采取的是和兵马俑士兵一样,将剑佩在左侧的做法。
所有的细节,都在太史公笔下惊心动魄的《史记·刺客列传》里,长久以来的认识都将秦王拔剑的失败,归结于秦剑太长。事实果真如此吗?
“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绝袖。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恐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
可以看到,秦剑“故不可立拔”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主观原因“时惶急”,另一个则是客观原因“剑坚”,也就是说,在司马迁眼里,拔不出剑的客观原因,其实不是大家认为的“剑长”,而是“剑坚”。
“剑长”的观点太过于深入人心了,比如王立群先生在《百家讲坛》中生动的描述:
“嬴政倒是佩戴了一把剑,但是剑太长,有七尺,按现在折算约一米六二长。嬴政就一边逃,一边从腰里头抽这个剑,胳膊的距离不足以展开一米六二,所以怎么也抽不出来。”
没错,秦剑的确是长,在春秋战国时期,青铜剑普遍宽而短,剑长60厘米似乎就已经到了极限,但是秦剑却修长窄薄,其最长者能达到96厘米,而根据兵马俑坑中统计的秦剑数据来看,剑体通常也在81-96厘米、士兵之剑尚且如此,帝王之剑又该如何?秦始皇的剑真的能有一米六二吗?
不得不说,基本上没可能,你能想象一个两米二六的男人,挥舞着一米六二巨剑的景象吗?
众所周知,铜车马是按照二比一比例制作的,而一号车站立的御者,其身高从足到顶有84.5厘米,换算成实际身高就是169厘米;他身后的剑长60.34厘米,换算成实际的长度,就达到了惊人的120厘米,这比兵马俑坑出土的所有秦剑都要长得多,其剑/身比达到了71.4%。
如果按秦始皇剑长162厘米,以及御者身/剑比例,去反推其身高的话,秦始皇应该是一个226厘米、不折不扣的巨人了。但这与文献中记载的秦始皇身貌完全不符,即便按《太平御览·皇王部》的说法:“(始皇)长八尺六寸”,照汉尺23.1cm算,也不过是一米八九的个头,算不上巨人。
所以,拔不出剑的根本原因,很可能不在“剑长”这件事上,而是“剑坚”。那么剑坚又是什么意思?太史公在“剑坚”之前,写了“拔剑、剑长、操其室”这三个描写,表明秦王有过一次拔剑的尝试,的确是因为剑太长,所以才改为抓剑鞘,按道理讲,此时想要拔剑不应该抓剑柄吗?
这说明此时的秦王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在明知剑长拔不出来的情况下,没有继续反复硬拔,于是改变了策略,手也从剑柄放到了剑鞘上,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是“摘剑”这个动作!也就是说秦王嬴政想把整个剑鞘连同剑带一起取下来,这样一来,不管剑有多长,也可以立马将其抽出来。
很多人在解释“剑坚”的时候,认为是剑和剑鞘太紧了,以至于拔不出来,这个理由不充分,不然也不会在后面“王负剑”的时候一拔就出。所以,“剑坚”的“坚”很有可能指因为采用璏式佩剑法的缘故,这个剑带系的太紧了,秦王慌忙之中没法安心去解结,所以只能尝试抓着剑鞘,将剑带用力挣断。
之后,在大臣的提醒之下,才恍然大悟,将长剑通过游离的剑璏推到了背后,完成了“王负剑”这种操作,最终将荆轲一举斩杀。从这件事例可以看出,璏式佩剑法的确优缺点并存,好处是系的牢固,缺点也是系的太牢。
所以,基本上一线作战人员比如兵马俑,比如秦将王龁,他们配剑都不会长的出奇。而秦始皇作为一国君主,其佩剑的礼仪性可能要远高于实用性,这也造成了其佩剑和一般人有所不同。好大喜功的秦始皇,有没有可能会不会拎着又长又豪华40米大刀,来砍荆轲呢?
有,但前提是,让他把剑先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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