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产业转型这样的时代大命题面前,我们更要关注产业、企业背后的个体命运。
正解局出品
鲁尔区,德国的“老工业基地”。
它曾是德国的核心工业区,地底埋藏深厚的黑色黄金,用燃烧的生命滋养数百万人口。
它曾沐浴战火,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为德国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军火保障。
让人感慨的是,它像一个从风华正茂的壮年衰落成体力不支的老人,工业的辉煌场景最终输给了时间。
如今,它面临割断老工业经济的阵痛,积极努力寻索重生之路,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转型成功,却也面临着民生难题。
鲁尔区给中国东北带来了什么警示?
1. 鲁尔区之兴:欧洲工业的心脏
鲁尔区因莱茵河的支流鲁尔河蜿蜒穿过而得名,面积4593平方公里,占德国国土面积的1.3%。原本以农耕生息的鲁尔区在德国再平凡不过,没有想到有一天地下的丰富煤炭资源会推它走上“开挂”之路。
鲁尔区煤炭储量2190亿吨,占德国总储量的3/4,其中可采储量约220亿吨,占德国可采储量的90%。
随着工业革命的推进,自19世纪上半叶,凭借丰富的煤炭储量,鲁尔区开始大规模开采煤矿和生产钢铁。
源源不断的储采量,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丰富的矿物资源以及莱茵河便利的航运,让鲁尔区迅速迎来了爆发式发展。
到19世纪中叶,鲁尔区贡献了德国80%的硬煤、90%的焦炭、60%的钢铁和35%的炼油量,集中了全国钢铁生产能力的2/3,电力、硫酸、合成橡胶、炼油能力、军事工业均在全国居首位。
(鲁尔区辉煌时期传统工业分布图)
由于劳动力需求量大,欧洲各国的移民开始涌向鲁尔区安身立命,其人口也从1850年的40万人增加到1925年的380万人。
随着鲁尔区的繁荣和人口的密集涌入,这里出现了欧洲历史最悠久的城镇集聚区,孕育了多特蒙德、波鸿、埃森、杜伊斯堡等著名的工业城市。
背靠强大的煤炭、钢铁工业,鲁尔区一共发展了12座城市,12000个工厂和600多个矿区,矿山地下交通线总计6800公里。
城市、人口、矿业三者相互作用,生发出一个全新的鲁尔区“机体”。鲁尔区迅速成为德国乃至欧洲的工业中心,被称为欧洲工业的心脏。
2. 鲁尔区之衰:黄金时代终结
辉煌不是永恒的,燃烧的煤炭也会熄灭。
鲁尔区用黑色的煤炭缔造了属于它的黄金时代,却因战争陷落进黑暗时刻。战争成为重创鲁尔区经济的诱因。
作为德国经济和军事发展的命脉,鲁尔区也是德国发动战争的物质保障。
二战期间,鲁尔区扮演着德国军工厂的角色,最终沦为战争对手的重点轰炸对象。
1940年至1944年,鲁尔区30%的工厂毁于轰炸。1943年,全德范围内最重要的工业企业之一——梅迪奇工厂,过半的设备毁于空袭。
1945年,鲁尔区的重要城市多特蒙德遭遇1108架飞机、超过4800吨炸弹的毁灭性轰炸,造就了二战期间最惨烈的一次轰炸行动。
20世纪50年代末,战争的隐痛还如鲠在喉,更残酷现实又不期而至。内伤还来不及疗愈,前狼后虎已经开始抢占市场,让鲁尔区的黄金时代走向终结。
一方面,从19世纪初到20世纪50年代末,经过一个多世纪的疯狂开采,鲁尔区地下煤矿平均深度达到650米,伴随高企的开采成本,市场竞争力也逐渐下降,来自美国和东欧的廉价煤逐渐占据国际市场。
另一方面,石油的广泛使用,也使得工业对煤炭的需求直线下降,造成鲁尔区不少煤矿倒闭,相关工作岗位的数量也急剧减少。
更雪上加霜的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起,巴西、日本等国在世界钢铁市场以优质、廉价迅速抢占市场,全球市场上低价钢材的供应量增加,德国的钢铁工业陷入危机,鲁尔区钢铁也随之失去竞争力。
不怕风吹雨打,就怕大势已去。
随着煤炭开采难度的增加,煤炭在世界能源结构中比重的下降,以及来自海外市场的竞争,鲁尔区核心产业大幅收缩。
从1960年代起,鲁尔区开始滑向深渊,大批煤矿、钢铁企业倒闭,大量工人失业。
至20世纪90年代,鲁尔区不得不撤下煤炭、钢铁和相关行业中约2/3的工作岗位。2018年12月21日,最后一座黑煤煤矿关闭,宣告了鲁尔区重工业时代的彻底结束。
(2018年12月21日,德国Bottrop,
鲁尔工业区的最后一个煤矿坑关闭仪式上,不少人潸然泪下)
从19世纪初到20世纪中叶,鲁尔区持续了一个半世纪的辉煌,看着不算短,但对于世世代代以重工业为依托,生存在鲁尔区的工人家庭来说,他们将面临失业和遣散,这种苦痛,持续的时间是漫长的。
3. 壮士扼腕,探索转型之路
鲁尔区作为老牌工业区,从19世纪初开始肩负工业发展使命,供养国家所需,为德国创造了持久而稳定的经济增长。
二战结束后,德国东西两分,高高的柏林墙被筑起,鲁尔区作为西德核心的工业体系,全面推进西德经济的发展,为西德经济的复苏打下了深厚的物质基础。
到21世纪初,鲁尔区从极盛走向衰落,两个多世纪的兴衰史还历历在目。昔日的地位和尊严,坚定了鲁尔区转型的突围之志,成为振兴重生的动力。
德国政府也愿意花大力气反哺鲁尔区,推动该区焕发新生。
20世纪50年代末,鲁尔区的传统工业初露疲软苗头,德国政府就开始思考鲁尔区经济结构的转型之路。
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德国政府成立鲁尔区发展委员会,颁布《鲁尔发展纲要》,前瞻性地制定了多个鲁尔区产业结构调整方案。
1979年,政府颁布《鲁尔行动计划》,进一步规划改善基础设施和矿冶工业现代化,同时,利用各项优惠政策发展新兴产业,使产业结构调整得以顺利落地执行。
(鲁尔区区域性结构政策计划)
鲁尔区遗留下的巨大老工业体量,对于产业结构转型来说,不是一件容易成就的事。
这不是一张白纸,而是一张被碳墨涂满的棘手图景。
如何画出一幅优美宜人的城市新生图,考验的除了政府和相关参与机构的决心和智慧,还有足够的耐心。
围绕调整产业结构这个中心,德国政府首先对传统的老矿区进行清理整顿,对衰落的煤矿企业进行关、停、并、转处理。经过近30年的整顿,鲁尔区煤矿厂从1957年的140座减至7座,钢铁厂从26个减少到4个。
(1985年4月,全德范围内最重要的工业企业之一——梅迪奇工厂的生铁历史总产量永远停在了5700万吨)
历史可能会淘汰一些旧事物,但过去的遗留物如果有效利用,仍然可以凭借一些巧妙的方式获得新生。
鲁尔区在废弃工业处理上的巧妙之处在于,成功将一些庞大体量的老工业园区打造成旅游、休闲、文创产业集群。
现如今,有一条长达400公里的成熟旅游观光路线,纵贯鲁尔区。从杜伊斯堡延伸至哈姆和哈根,沿途分布着54处工业区,各具改造特色,既是休闲文化娱乐的好去处,也是鲁尔区辉煌历史的见证。
一些建筑物被改造成了风格独特的工业博物馆,分散在15个城市的20个博物馆,构成了享誉全球的鲁尔艺术博物馆群,其中富克旺博物馆每年游客近80万。
许多老矿区变身旅游文化休闲区,北杜伊斯堡景观公园曾经是工业废弃地,以前的储气罐,如今已被改造成全欧洲最大的人工潜水中心。一些场地被规划为话剧、音乐、绘画、舞蹈、表演等文化艺术活动场所。
(北杜伊斯堡景观公园夜景)
埃森的关税同盟煤矿,成为德国知名的工业旅游观光点,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著名的红点设计博物馆也坐落于此。
(埃森的关税同盟煤矿成为德国知名的工业旅游观光点)
鲁尔区每年接待游客逾300万人次,其中80%的游客专门奔着工业旅游而来。
4. 让天空蓝起来,打好宜居牌
在描绘鲁尔区新蓝图的过程中,除了这些老工业区的机巧改造设计,对创造宜居环境这个痛点的解决也同样为人称道。
早在1961年,联邦德国第四任总理威利·布兰特就打出了“让鲁尔区的天空蓝起来”的竞选口号,一句话戳中鲁尔区人民的痛点。
曾经,环境对鲁尔区而言,是难以面对的硬伤。矿区排放的污水,使河流污浊不堪。衣服晒一天没收回来就布满灰尘,草木上都是厚厚的灰。
当时的鲁尔区上空,每年有60万吨二氧化碳、硫磺等有害气体滞留。但是,为了经济的发展,人们也就只能对恶劣的生存环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过境迁,煤炭的污染已经远去,转型中的鲁尔区为整治环境,打好宜居这张牌,下足了功夫。
政府投资50亿马克成立环保机构,制定”绿色革命“计划,直面空气污染、水污染和土壤污染等环境问题,进行了大规模的植树造林,土地被改造成自然景观带和益农地,将塌陷的矿井改造成碧波荡漾的环湖观景带。
(目前,鲁尔区共有绿地面积约75000平方米,
大小公园3000多个,生态环境的整治成果卓著)
这场浩大的环保攻坚战还造就了环保企业在鲁尔区落地生根,形成了首批入驻该区的新兴产业集群。
如今,北威州拥有1600多家环保企业,成为欧洲领先的环保技术中心。
创造宜居环境是产业结构转型的前提,鲁尔区兴建了大量风景优美的产业园区。
服务业、旅游业等第三产业和其他新兴产业,如雨后春笋生长在这片新的土地上,吸引高科技或服务型企业来落户,也吸引了大批新兴产业的从业者和定居者。
北威州的波鸿大力发展生物医药、健康产业、信息安全产业;杜伊斯堡大力发展IT产业,吸引了100多家中国企业入驻,实现数字化转型。
为了成功实现鲁尔区向新兴产业转型变革,人才储备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德国联邦政府早在1962年就设立了波鸿鲁尔大学,此后陆续建设了多特蒙德理工大学、埃森大学、杜伊斯堡大学等一批高等院校。
这些大学为鲁尔成为德国重要的科研高地奠定了人才基础,并在老工业基地转型过程中发挥了智囊作用。
打造工业旅游休闲娱乐之都,建立风景秀丽的宜居环境,积极发展新兴产业,建设高等院校培育人才......鲁尔区的转型之路,多管齐下,环环相扣,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5. 给中国带来的启示
同样拥有丰富的资源、深厚的工业基础,德国鲁尔区与中国东北老工业区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由上文可知,鲁尔区的成功转型,离不开德国政府的强力支持。这也为中国东北老工业区带来一个重要启示:
区域产业的转型,非本区域一己之力可行。需要国家战略的支持,并重新在国家经济版图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经过50多年的变革,鲁尔区的成功转型为世人称道,但光环的背后,常常伴随着阴影。
庞大的老工业机体轰然倒塌,旧厂房可以改造设计,重焕新生,但是那一批批下岗的工人被遣散后如何改造,是无暇顾及的难题。
据估计,近30年来鲁尔地区煤矿减少30万个工作岗位,失业率大大超过联邦平均水平。
截至上世纪90年代中期,煤炭工业就业人数已降至7万人左右,钢铁业减少至4万多个工作岗位,失业已经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
在鲁尔区的转型过程中,新的工作岗位要从头开始,工作内容完全不同以往,很多下岗矿工无法适应,选择无止境待业,直接造成了贫困人口的产生。
(如今的鲁尔区大力发展信息安全、云计算、区块链等高新技术产业,
这些是老工业下岗工人难以企及的)
贝塔斯曼基金会新研究结果显示,2007年至2016年期间,鲁尔区13个地方贫困总人口超过10万。
鲁尔区的盖尔森基兴、杜伊斯堡等城市,2016年仍有约25%的贫困人口靠德国失业救助金和其他社会福利援助,成为德国失业率和犯罪率最高的城市。
鲁尔区已经成为德国民政福利的重灾区。为了让失业工人重返劳动力市场,需要大量的资金扶植。
而另一方面,政府需长期支付相当数额的救济金给失业人口和贫困家庭,鲁尔区的盖尔森基兴等城市2016年大约四分之一的人是依靠Hartz IV或其他社会援助生活的,这也导致政府财政债务居高不下。
接受了22000名下岗难民的埃森,是全德第九大高失业率城市,目前债务总额为32亿欧元。
如何扭转失业人口成为救济无底洞的局面,为财政救济减负,是目前鲁尔区的攻坚战之一。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区域产业转型,无疑是一个时代大命题。鲁尔区面临的民生难题,却在警示我们,要关注产业、企业背后的个体命运。
转型得越彻底,越要未雨绸缪,为失去工作的人们提供保障,避免造成较高的失业率和贫困人口。
因为,转型不是为了让经济数据更好看,而是为了让人们生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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