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黑似墨汁,蘸一点就能写毛笔字”“疯长的水浮莲铺江盖河,远望如同大草原”……
这就是一度让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感到“震惊”,让流域内数百万老百姓苦不堪言的练江。
这条被称为粤东“母亲河”的河流已经黑臭了20多年,是广东乃至全国污染最严重的河流之一。
练江的污染如同癌症,久治不愈,逐年恶化,常年为劣五类,基本丧失了作为一条河流应有的饮用、灌溉、航运等功能。
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练江的水质开始变好了。
环保部门的监测数据显示,2019年1-10月,练江汕头段出境断面(海门湾桥闸)主要污染物化学需氧量、氨氮、总磷指标平均浓度为32毫克/升、3.56毫克/升和0.238毫克/升,同比2018年1-10月分别下降了8.6%、9.9%和63.7%。10月各主要指标均已达到了五类水的标准。时隔多年,龙舟竞渡和成群的白鹭再现练江。
这些变化是怎么发生的?
本不该发展的产业却野蛮生长
12月3日上午,汕头海门湾桥闸国考断面,该市环境保护监测站工程师黄显兵从河里吊起一桶水,现场检测数据显示水溶解氧为9.86毫克/升。
“溶解氧是反映水生态的一个基本指标,水质好,溶解氧的数值才高。就像人呼吸空气一样,鱼对于溶解氧也有很高的要求。”他说。
黄显兵常年在练江边监测水质。他告诉记者,2014年练江水质最差的时候,溶解氧只有0.37毫克/升。2018年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回头看”之后,汕头市整治练江,改善水质。2018年,练江溶解氧年均达到6.70毫克/升,已经是地表水二类标准了。
“而9.86毫克/升的数值,又高于地表水一类(7.5毫克/升)的标准。如果单考虑溶解氧这项指标,都能算一类水了。”黄显兵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从目前的改善趋势看,练江水质向好的势头会保持下去。
练江干流全长71公里,流域面积1353平方公里,其中汕头段有15条重要一级支流。因河道弯曲、婉蜒如练而得名。不过,这些年更让练江出名的,是其严重的污染。
“练江的资源环境条件先天不足。”12月2日晚,生态环境部华南环境科学研究所水环境研究中心主任曾凡棠对第一财经记者说,练江流域人均地表水资源量仅为广东省的五分之一,而流域常住人口约430万人,人口密度约为广东省平均水平的6倍。枯水期河流中基本是生活污水、工业废水、养殖废水和农田排水,入河污染负荷远超河流自净能力。
另一个原因是“本不该发展的产业,在这里却野蛮生长”。在资源条件、环境容量非常有限的练江流域,印染、印花、纺织、造纸等重污染企业一度多达上万家。由于缺乏统一规划和分区控制,企业星罗棋布,大量无证无照无治污设施的企业混杂在居民区和商业区中,生产废水直接排入练江。
雪上加霜的是,多年来,当地环保基础设施建设严重滞后,大量污水垃圾得不到处理。有调查结果显示,练江流域生活污水日排放量达90多万吨,约占废水排放总量的70%。2014年之前,练江流域生活污水处理率仅16%,远低于广东省83.5%的平均水平。
《练江流域水环境综合整治方案(2014~2020年)》介绍,2014年之前,练江流域三分之二的镇(街)没有生活污水处理设施,大部分河涌未进行沿河截污,生活污水以及大量养殖废水未经处理直接排放。
“由于没有地方处置,生活垃圾基本上是河边堆、水上漂、大风吹。”汕头市委副书记、市长郑剑戈说。
去年6月15日,中央第五环境保护督察组在汕头市实地督察,发现该市潮阳区和平镇练北村、临崑上村的练北大坑黑臭极其严重,生活污水直排。在李仙村农田旁,还堆放了大量的电子垃圾、焚烧过的工业垃圾和生活垃圾。
更让督察组感到震惊的是,汕头市整改任务严重滞后,13个整改工程无一按期完成。
督察组在练江边说了这些狠话
“我去过全国许多地方,还没有看到过如此黑臭的水体。在汕头,还有没有干净的水了?”在督察现场,督察组副组长、生态环境部副部长翟青对当地官员说,“练江流域的垃圾问题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现场督察后的第二天(16日)一早,汕头市迎宾馆7号楼一楼多功厅,督察组与汕头市几套班子领导召开了座谈会。翟青边听边记,仅在“座谈会议程”那张纸上就写了满满一页。
“来看了之后,我感觉没有什么变化,准确地说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问题依然非常严重。”翟青对大家说,“练江作为污染这么严重的地方,练江整治应该是一项很重大的政治任务。但看了之后,我想你们自己都听不下去、坐不下去、看不下去了”“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严重”。
座谈会上,翟青提了三点建议:汕头市“四大班子”成员住到臭水边;在汕头日报、汕头电视台等设立曝光台;人大定期不定期地组织巡查。
“在臭河边租几间房,人大政协,几个常委们都住到河边去,就和老百姓住在一起。白天上班,晚上就住那里。”翟青说,“你们也给我留一间房,我来了之后也住到那去。”
“座谈会后,很多人都蒙了。”2日,郑剑戈对记者说,但仔细想想,这“三点要求”是有道理的。他分析说,到练江边驻点居住,就是让各级党政领导亲身体验群众长期居住在臭水边的感受,把光说不练变为真抓实干,从喊得震天响变为实际行动;让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巡查调研和在媒体设立“曝光台”,就是要督促检查各地党政领导对环境整治是否履职到位,监督企业是否履行主体责任,提升群众自律自治的环保意识。
“练江整治任务重、范围广、投资大,以前没钱投、也不敢投,不愿干、也没人干。讲白了就是没有下定决心集中一切资源来治理污染。”郑剑戈说:“而中央环保督察制度设计不仅给我们带来了思想上的根本转变、坚强的政治保障,也倒逼我们义无反顾地加大人财物投入。”
“正是这次中央环保督察‘回头看’真正把我们敲醒了。”郑剑戈说。
据第一财经记者了解,回过神来的汕头市理清了练江整治思路,全力攻克最棘手最难啃的三大山头(垃圾焚烧厂、印染园区、污水处理厂及其配套管网建设),同时,推进河道“五清”(清污、清漂、清淤、清障、清违)、“散乱污”整治等五大专项行动,严控污染源,既打攻坚战又打持久战。
郑剑戈告诉记者,汕头市练江整治在建的重点项目总投资达到239亿元。广东省政府对汕头市10座污水处理厂二期配套管网项目给予建设资金80%支持。同时,2018年以来,汕头市本级财政也已拨付潮南区、潮阳区练江流域综合整治资金27.6亿元。
到目前,潮阳区、潮南区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厂一期均已建成投入使用,实现生活垃圾日产日清。二期工程也都将在明年完工并投入使用。
截至目前,新建10座污水处理厂二三期工程,除潮阳城区污水处理厂正在设备联动调试外,其余9座污水处理厂已通水试运行。汕头市练江流域生活污水处理能力达到74万吨/日;新建配套管网840.13公里,超额完成广东省政府确定的目标任务。2020年6月底前,汕头市自然村将全面实现源头截污、清水入河的目标。
练江整治有四个“前所未有”
治不好练江,何来高质量发展。在2018年6月19日广东省生态环境保护大会暨污染防治攻坚战工作推进会上,广东省委书记李希说,“高质量发展的核心是发展的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需要果断淘汰那些高污染、高排放的产业和企业,为新兴产业发展腾出空间”。
同年7月9日,李希现场督导练江整治。广东省省长马兴瑞亲自牵头督办练江综合整治,每半年一督导,并现场办公。汕头市领导包干制和市领导班子到练江流域重污染支流边驻点居住办公也实现了制度化。
汕头市练江办专职常务副主任刘燕飞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到今年11月底,汕头市四套班子成员带头驻点居住193人次,现场办公解决整治工作难题,督促各项整治措施落实。
“到练江边驻点居住真的非常有效。有许多练江整治的星星之火就是从那里点燃的。”郑剑戈说。
3日下午,第一财经记者来到“汕头市领导驻峡山大溪支流工作点”。这里是汕头市委书记马文田的驻点。三楼尽头的一间小屋就是他的卧室,窗外就是练江的支流,直线距离不到十米。
今年5月7日,马文田到汕头履新。第二天就到练江暗访,15日晚就住到了包干的峡山大溪支流工作点。他在调研中发现,污水处理系统仍为雨污合流。“必须源头截污、雨污分流。”他说。这之后,雨污分流在汕头全面铺开。
去年6月22日晚,郑剑戈到污染最突出、整治难度最大的官田水(谷饶溪)驻点办公。“连夜参加谷饶镇党政班子专题民主生活会,进一步统一大家的思想。会议开到凌晨1点。”郑剑戈说。这之后,污水处理设施建设方案和拆违整治方案敲定。
监测数据显示,今年1-11月,峡山大溪水主要污染物化学需氧量、氨氮、总磷指标平均浓度,比2018 年分别下降65.2%、17.1%和 17.5%;官田水三项指标平均浓度比2018年分别下降79.7%、69.2%和46.2%。
3日下午,第一财经记者再次来到练北大坑,原来又黑又臭的河水已经开始变清了,也不臭了。两岸居住区正在铺设集污管网。住在昆盛区二直巷、今年已经72岁的郑奶奶告诉记者,“以前都不敢到河边去。现在水好了,心情好了,人看起来都年轻了。”
在潮南区纺织印染环保综合处理中心(印染园区),第一财经记者看到,成片的通用厂房、自建厂房以及污水处理等工程即将竣工。“入驻通用厂房的75家企业已全部开始安装设备,自建厂房的52家企业也已全部入园建设。”该中心管理办公室主任陈松湖介绍,到明年底所有企业都将投产。
“如果用老设备生产,染一吨布至少要排放100吨到130吨水。进园后,我们购置了最新的设备,染一吨布只需排放30吨水,其中一部分还可以回用。”丰诚织染公司总经理钟进丰说,进园后,同样的排放定额,产能至少增加3倍。设备升级换代后,产品在市场上的竞争力也增强了,“园区的规划、设计都很超前,相信将来一定会在全国同类园区中排在前三位。”
“练江整治有四个‘前所未有’:前所未有的决心、前所未有的投入、前所未有的力度、前所未有的效果。”广东省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办公室主任赖海滨对第一财经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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