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平(成都)
我的朋友张花氏先生,其名怪哉。他本名张国文,这与他的端方、健朗、渊博十分相符,他却不知从何处得了灵感,偏偏给自己弄出一个令人杂念丛生的笔名,要知道,在四川方言里面,“张花氏”三个字的谐音,约等于“不着调”“不靠谱”甚至“二百五”。更何况,这三个字,容易让人将他误断为老故事里嫁入张姓大户的花姓女子,这是否还连累了他的其他方面,也未可知。
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名字,近年来越来越受到关注了。我们知道,一个名字,一般不会让一个人的声誉发生太大的盈亏,这就正如一件衣裳,并不会太大地影响一个人道行的高低一样。张花氏就是这样,他做人低调而谨慎,做事执著而认真,让他的名气日渐看涨的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所著的与苏东坡相关的两本书,一本是2014年出版的《与苏东坡分享创造力》,一本是2019年出版的《东坡茶》。
《东坡茶》 张花氏著,四川辞书出版社2019年9月第一版
张花氏与苏东坡算得上同乡,想必这不是他一鼓作气以文字向苏东坡致敬的全部理由。作为出版社资深编辑,作为在国学方面造诣较深的学者,作为散文作家,他以其自身所具的多样角色,以其与一般“坡迷”不同的清静态度,尽其可能地向着苏东坡一步一步靠拢,尽其可能地缩短着自己与偶像之间的遥远距离。那么,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所做的是一份着调而靠谱的工作,而这恐怕是无论何等模样的几百五都难以完成的。
一个现代人向一个历史文化名人致敬,一般都是朝着与自己相呼应的那个方向,比如文学家、书法家、美食家等等,一般都会从自己方便的角度去打量苏东坡。但是,搞文学的对其书法入了迷,搞书法的对其诗词上了瘾,这也是一个普遍现象,算不上什么例外。又比如张花氏,熟悉他的朋友都知道,他并不是任何意义上的茶人,不种茶不贩茶不研习茶艺不说,甚至连做一个普通茶客都不合格。在茶舍里,他点茶之时往往面有赧色,总是以叫来白开水或是准白开水而收场。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在茶面前说不起硬话的人,花了整整五年时间,胼手胝足,苦心孤诣,研制出了香喷喷的《东坡茶》这样一款好茶,打磨出了沉甸甸的《东坡茶》这样一本好书。
在这本书中,张花氏将苏东坡所生活的宋朝,定性为“茶性格的王朝”。他进而对“茶性格”做了解读:“冲淡、静笃、隐忍、隽永,还有潜流暗涌的奢华。”对此,我们还可以尝试着做一些添加,比如“鲜新”,比如“精到”,比如“素雅”,比如“清高”,比如“芳香四溢的温润”。这并不是要对他的概括能力来一个冒犯,因为无论或舒或卷的一枚茶叶,还是或浓或淡的一杯茶水,还是或庄或谐的一门茶文化,都是可以无限延长的一条生命,可以无限加深的一片海洋,甚至可以无限放大的一个世界。
五年间,张花氏以一枚茶叶一般孤寂的身影,沿着苏东坡命运设定的线路,叩石问泉,大海捞针。他一路征询一路刨掘,一路辨认一路取舍,一路咏叹一路思索,结果,采来了形形色色的茶叶,搬来了林林总总的茶器,搜来了长长短短的茶故事。更重要的,他有着工匠一般的精气神,认死理,下苦功,使蛮力,打深井,由一个茶的局外人摇身一变,完成了一个茶文化学者的矫健转身,为我们捧上一册图文并茂的好书。他让我们从茶这个侧面,认识到了一个从前极为鲜见的“茶性格”的苏东坡。更进一步说,苏东坡正是因为保持着茶一样的本性,才由着“茶性格的王朝”里各式快手任意采摘、揉搓。庆幸的是,可能就连当朝的人也会料到,苏东坡一生所罹困厄与祸患,必将为后世留下一道极品好茶。从这个意义上说,张花氏用茶砖做了敲门砖,进而打开了苏东坡研究的一道门,算得上立了头功。
张花氏说,眉州是“茶的故乡,茶的母地,茶的祖庭”。事实上,扩而大之,“眉州”可用“四川”来替换。迄今为止,全世界发现的最早记载茶事的文章出自四川资阳人王褒之手,他在《僮约》中所言“武都买荼”,也发生在成都及其相邻之地。仅此一项,似可认定四川自有着“茶性格”的一面,何况当今四川的茶馆文化现象,地球人都知道。以茶为四川立名,以茶马古道为四川扬名,这是近年来四川文化人不遗余力所做的一件工作。尽管张花氏在他的寻宝图中兜了一个大圈子,从眉州到凤翔到汴京到杭州到密州到徐州到湖州到黄州再到汴京再到杭州到颖州到扬州到惠州到儋州,一路捡拾着苏东坡的脚印,其最终目的还是要让那闪光的脚印回到四川。魂兮归来,苏东坡是属于中国的,也是属于世界的,但他首先是属于四川的。提起苏东坡,我们很难不联想到他的眉山口音,就像我们很难不联想到他的“明月夜,短松冈”一样。从这个意义上说,张花氏仅仅沏了一杯茶,就从中捞到了让苏东坡长久地以四川口音发言的一个理由,亦算得上功莫大焉。
近年来,张花氏还创作或参与创作了几部关于熊猫的著作,而熊猫与茶,对四川来说都不可或缺。如果说,五年前那一部《与苏东坡分享创造力》还有一些生涩,甚至有过于中规中矩而夹手夹脚之感,那么,今天这一部《东坡茶》,无论结构还是语言,无论内容还是内涵,都有着步步为营的精准和信马由缰的洒脱。占有史料之后,如何很好地挑拣和组织,并且以恰切的形式呈现出来,这可不是一道简单的作业。单看这本书的语言,文白相嵌,杂花生树,节奏有张有弛,机趣见罅就露,实在是可圈可点,让人刮目相看。如果能够适当地展开想象力,为一些内容或表达上的不够丰盈之处多供一些血液,并且适度地剪除一些枝蔓,可能会让读者更多地在茶香的提振下凝神聚气,在茶香的熏染中吐故纳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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