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樱
小时候我经常听老人说,秋风扫落叶的时节,就会带走一些人。那时候不明白什么意思,成年后才懂得,这个季节总有人离开我们,加之秋季更容易使人伤怀,所以思念的分量也会加重。
前段时间,有个朋友的婆婆去世了。她年过八旬,由三个子女轮流伺候。起初,家人搀扶着她能出来晒晒太阳;慢慢地,出不来门,卧床了;再后来,老人消瘦、身体蜷曲,就像个孩子一样被抱来抱去。那天晚上,朋友值班,照例给她喂完饭、吃完药,就抱着她放到床上睡觉。然而,不一会儿,发现她没了呼吸,赶忙通知其他家人,并拨打了120。子女们和救护车先后赶到,医生经过检查发现老人器官衰竭。这时候,家人做出一个决定,放弃送到医院救治,拒绝插管,让老人静静地离开。于是,空荡荡的救护车离开了,驶入夜色深处,留下了一个老人最后的尊严。
事后,朋友说,“老人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一样。如果送到医院抢救,势必进行电击和各种插管,或许能够使生命延续几天,但是那样她会非常痛苦,儿女们也会很难受。”
面对“放弃插管”这道问答题,的确是一个艰难的选择,越来越多的人能够认同,但是最后关头,“善终权”往往在泪水横飞和利益冲突中败下阵来,就像有位医生朋友所说,有多少人能够“我的死亡我做主”呢?
想起住院时认识的一个女孩叫明明,肾病,虽然才十八岁,但患病史已有八年之久,是个老病号。她身材矮小,面色蜡黄,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小五六岁。父母在路边卖炸油条,哥哥在外打工,没有人陪床,她也不抱怨。有些时候,她打完吊瓶已经下午三四点,她一手拎着澄黄液体晃动的尿袋,趔趔趄趄地出去吃饭。好几次她憋得喘不上气,脸蛋涨得紫红,很是吓人。
她从不避讳谈自己的病情,也从不忌讳说死亡。有一天,母亲忙完生意过来看她,拎着一兜苹果。她说,“你们别管我了,我也不想拖累你们,求你们一件事,你们别离婚,我死了之后,你们好好过,好吗?”她的母亲红了眼圈。
后来听保洁阿姨说,每过一段时间明明就要来医院透析,医生都很同情她,她每一天都活得小心翼翼。
那次,住了不到一周,她就出院了,因为医药费欠费了。临走时,她挨个病床给大家告别,蜡黄的脸庞上,挤出沉重的笑容,很多人都欲言又止。
她出院后,医生说她时间不多了,她自己也知道,签订了遗体捐献申请书,家属那一栏她让哥哥签的字,哄骗他说签了能给一些补偿,可以给自己治病。我不禁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我活着什么也做不了了,死之前一定要做件有意义的事,把遗体捐出去,说不定哪天就能攻克这种病,也有我的一份贡献!”
想到这里,我既感动,又疼惜。
有人说,死亡就像说一声“晚安”那样,然后安然熟睡,永远不再醒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这样轻松地说“再见”吗?就像这个秋天某地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事故,那些逝去的生命,瞬间变成齑粉,夹杂着太多的沉重、忧伤和无奈。
每当疼痛的飓风席卷我的身体,我都有种被掏空的感觉,待大汗淋漓退下,顿觉又活了过来。但是,真正体味过生活的各种苦难,饱受过无尽的委屈、喜悦、无常和绝望后,你会发现,我们哪一刻不是在经历死亡?
今年第一场秋雨的那个夜晚,我读了《微物之神》。书中讲述了发生在南印度喀拉拉村庄的故事,那里的人们充满古老的忧伤,却从不流一滴眼泪,因为泪水已经流干。其中,异卵双胞胎瑞海儿和艾斯沙的母亲阿慕遭受种族歧视,没有法律地位,甚至也没有爱的权利。然而,她逾越禁区与贱民维鲁沙相爱。维鲁沙被警察暴打致死,31岁的她则死在一家肮脏的小旅馆里,两个孩子都不在身边。
作者的描述令我深受震动,“火葬炉的钢门上升,永恒之火低沉的嗡嗡声变成了一阵红色的怒吼。热气向他们冲过来,像一只饿呼呼的兽。然后,瑞海儿的阿慕被它吞噬了,她的头发,她的皮肤,她的微笑,她的声音,她在孩子睡觉前用音乐哄他们的样子,她的晚安之吻,她以一手握住他们的脸,以另一手为他们分开头发和梳理头发的样子,她拉开灯笼裤让瑞海儿穿上的样子。这一切都被那只兽吞噬了,而它感到十分饱足。她是他们的阿慕和他们的爸爸,她以双重的爱来爱他们。火葬炉的门‘当啷’一声被关起来了。没有眼泪。”
如果说火葬炉是人间的最后驿站,那么记忆则是一座更大的火葬炉。
我突然懂得,死亡是认知这个世界的起点,也是无限的爱的轮回。每个生命都是渺小的、卑微的,如蝼蚁、似草芥、如砂砾,当一个人缓缓行至终点时,留下的只有对这个世界的爱,轻盈的、隽永的。然而,究竟经历过多少颠沛流离,才能抵达终点?究竟品尝过多少爱恨嫉妒,才能顺利靠岸?没有人能够说得清。
既然如此,不如小心翼翼地活着,轰轰烈烈地追梦,然后微笑着离开,像长有翅膀的小天使那样轻盈地翱翔,画上一个静谧的结尾。
正如窗外的景色,秋风吹疼了满树黄叶,带走了所有的眷恋,留下一地的惆怅与细碎。
举报/反馈

齐鲁壹点

3911万获赞 151.3万粉丝
初心不忘,一纸风行齐鲁;智趋未来,用心连接用户
齐鲁晚报旗下官方账号
关注
0
0
收藏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