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国实施更大力度的减税降费,社会对减税降费的期待很高。今年半年,减税降费规模达到1.17万亿元,可能会超出全年减税降费2万亿元的预期规模。今年上半年个税减税3千多亿元,人均减税1300多元,1.15亿人无需再缴纳工薪所得税。减税降费力度很大,那如何看待减税降费与中央提出的“六稳”(稳就业、稳金融、稳外贸、稳外资、稳投资、稳预期)之间的内在联系?如何评价其效果?
通过减税降费来实现“六稳”,这与当前我国的经济走势紧密相关。近两年,我国的经济增速正在逐渐放缓,面对经济新的下行压力。今年第一季度经济增长6.4%,第二季度增长6.2%。如何去判断其成因?这是发挥好减税降费政策作用的前提条件,也决定了如何进一步减税降费的方式。
企业预期的不确定性加大,影响结构转换
从全球来看,尤其是根据我国的情况来判断,当前经济下行压力主要还是结构性原因,其具体表现为社会供需总量不匹配、结构不相容。从产品结构来看,高附加值的产品占比低,而中低附加值的产品占比相对较高。从产业来看,新经济、新业态等新兴产业还在培育之中,传统产业目前仍占主要地位。
经济结构正在转型,新兴产业还在发展之中,传统产业又不适应,在这种情况下,内生经济动能不足,经济增速自然就会慢下来,这是一个替换过程。新旧动能的转换体现为结构性的大调整,是一种深度的调整,与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的调整紧密关联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全要素生产率就会下降,自然会出现经济增速放缓现象。
要化解经济下行压力,最根本在于供给和需求的结构相容。因为对老百姓来说,需要的是质量更高、更绿色的产品和服务。而从目前来看,这类需求暂时不能完全满足的。在这种情况下,就出现了一些传统企业找不到市场,而有些需求却得不到满足。
从现在来看,要实现这种结构性的深度调整,主要还是依靠市场主体的活力,政府只能发挥引导、助力作用。当结构调整以及产业转型升级的要求来临时,市场主体应积极主动地加快创新,加快转型升级。企业的转型升级决定了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也决定了整个经济发展的转型升级。
可以说,宏观的变化源自于微观的变化,微观的变化又取决于微观主体的活力。微观主体的活力越强,调整就会越快,经济就会触底甚至回升;微观主体活力越弱,调整就会越慢,经济下行延续的时间就会越长。
但是,在这种结构性转换的过程中,微观主体面对很大的不确定性,面临各种风险。由于结构性转换,可能会出现原有市场消失的情况,企业找不到市场;研发创新的能力不足,有可能跟不上而被淘汰;加上现在环境成本、养老成本的上升,这些都是风险,需要由企业来承担。此外,还有一些外部不确定性因素的影响,都会给企业带来风险成本的压力,给它们的未来利润预期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
稳预期的减税降费,才能激发微观主体活力
对这些年来的减税降费初步做了一个梳理,大体上可归纳为三种类型。
一是扩内需的减税降费,二是降成本的减税降费,三是引导预期的减税降费。这三种类型的减税降费也可以指三种效应,可能有扩内需的效应,可能有降成本的效应,可能有引导预期的效应。三种效应也可以理解为三种政策目标,一个是扩内需的政策目标,一个是降成本的政策目标,一个是引导预期的政策目标。
首先,扩内需的减税降费是最容易操作的。政府的税收收入少了,老百姓和企业的可支配收入就增加了,也就扩大了内需。其次,降成本的减税降费有一定的针对性。这种方式更多的是针对企业,在税种的选择上也要针对企业来考虑。由于企业在不同的产业,在设计减税降费时要考虑产业类型,是普惠式地降还是结构性地降,这也是不一样的。最后,稳预期的减税降费的操作难度是最大的。以前的减税降费减了就意味着增加了可支配收入、扩大了内需、减轻了企业负担。但引导预期就不一样,既要考虑短期预期,也要考虑长期预期,这就涉及减税降费的方式问题。
要发挥引导预期的作用,这就对减税降费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是只把税减了、把费降了就行,而是如何让减税降费真正地降低不确定性,给企业创造一个更具确定性的、风险更低的环境,从而增强企业对未来盈利的可预期性。从当前来看,微观主体面临各种各样的风险,并且这些风险都是企业无法防范化解的,这就变成了预期不稳定。在这种情况下,通过减税降费,去对冲一些不确定性因素,降低企业的短期风险和长期风险。
过去减税在税基上的操作比较多,如税前扣除,对小微企业、高新技术企业在抵扣上的政策支持等。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企业负担,扩大了内需。但通过税基来减税,很难起到引导预期的效果,因为在税基上的减税,透明度不高,政策容易碎片化,会有很多人不清楚如何享受减税政策,不利于整个社会心理的稳定,对企业来说操作成本也比较大,难以达到稳预期的目的。而当前从税基减税转到从税率减税,从过去的特惠式改成普惠式减税,从理论上看更有利于稳定企业的未来预期。
通过降低税率来减税,其影响是多方面的。首先,从社会心理层面来讲,心理效应更大。税基式的减税和税率式的减税方式,从结果上来看,可能减少的税收差不多,但给社会心理带来的影响是不一样的。其原因就是税率上的减税将减税摆在了明处,大家能感受到税率的变化,短期的获得感更强。其次,减税透明度变高,这样有利于引导预期。最后,确定性更强,有利于增强企业对长期的可预期性。
当然,这种税率式的减税同时还能实现减轻企业负担、降成本,增加纳税人可支配收入等。能稳预期的减税降费,势必也会产生扩内需、降成本的效应。所以,从当前更需要稳预期的角度来考虑,从税基式的减税转向税率式减税是正确的选择。此外,还有从特惠式减税转向普惠式减税,也更能有效引导预期。
如何判断减税降费的成效
判断减税降费的成效,基本上是从减了多少税费、企业盈利水平变化以及与一些宏观指标进行对比,如与经济增长变化、就业变化、投资变化、消费变化等进行比较,以此来衡量减税降费的作用。更理论化一些的分析,采用需求管理的理论框架,分析减税降费的乘数效应,对经济增长的刺激性作用大小。
这样的分析判断是基于扩需求、或减负担的思路,有一定参考价值。2019年上半年全国税收收入为92424亿元,减税占全部税收收入的比重为11.2%。2019年上半年税收收入占GDP比重同比下降了1.4个百分点。从税种来看,增值税上半年减税4369亿元,小微企业普惠性政策减税1164亿元,个人所得税两步改革叠加减税3077亿元。2019年上半年GDP同比增速为6.3%,现价增速为7.6%,同期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同比增长6.2%,其中税收同比增长只有0.9%。2019年6月全国税收收入同比下降6%,18个税种中,有6个税种收入增速为负,其中个人所得税收入同比下降30.6%。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减税降费的力度之大前所未有。
从短期观察,大规模的减税降费对经济产生了积极作用。今年增值税降低税率实施以来,对一些行业企业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如利润增加、研发费用增加、雇佣人员增加、工资提高、生产规模扩大、销售价格下降等等。但从整体看,经济增长依然乏力,第二季度比第一季度下降了0.2个百分点,表明经济下行态势没有得到遏制。从前面的分析以及根据调查情况来看,企业预期不稳仍是最突出的问题,是经济下行的主因。如何增强信心,进一步稳定企业预期,是当前宏观政策,也是减税降费政策完善的方向。
政策与改革结合,形成整体的预期引导效应
税率和费率的下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它需要考虑整个税制与产业结构的关联性,以及社保给付的标准、年度的增长率以及整个社保体制、中央与地方的事权和支出责任等,需要对这些因素进行综合考虑、整体设计,这样才能真正完善税制和社会保险制度,既能减轻企业负担,又能有效引导预期,还能实现平衡。
要完善制度,就需要改革。这里的改革并不是指局部的修修补补、某个方面的调整,这难以真正解决稳预期的问题。如税收制度的完善,需要从整体出发,逐步实现整体性的重构。当前减税,就结合了税制改革,而不仅仅是将其作为一项短期政策来发布实施,从完善税制的角度去考虑减税政策,这样既把税负降下来,实现短期政策目标,同时税制得到改善,使税制简化,透明度更高。如何重构税制,形成“创新友好型”的税收制度,是税改的重大任务。“低税率、宽税基、严征管”的税制架构应是未来税改的目标模式。这是实现税收政策、税收制度都能引导预期的基础。仅仅实施大规模的减税降费,对经济发展的转型升级来说是不够的。
通过税收制度的完善、征管能力的提升,微观主体可以更好地来规划未来,明确预期,这样才能从整体环境的优化上更好地去促进微观主体预期的稳定。对微观主体而言,预期利润对其在未来一段时间的投资和研发都将产生重要影响。微观主体的预期决定了其行为趋向,如果未来有很多不确定因素,预期不稳定,那么对企业来说就会举棋不定,投资、研发、创新就会减少,经济活力就会下降。在这种情况下,整个经济就不会内生出转型升级的动力。稳定预期需要综合施策,协同推动。
从这点考虑,减税降费要结合政策、税收制度、征管制度、社保制度、征缴制度等来综合考量,形成整体解决方案。只有这样,才能有利于形成对减税降费政策的正确预期,防止市场产生认识偏差和误解。因此,减税降费作为政策与改革有机结合起来,形成一揽子方案,这样更有助于稳定预期。
此外,稳预期不仅要考虑市场预期,而且要关注如何稳定地方政府的中长期预期。当前,地方政府关切养老保险、保运转和转移支付等问题。地方政府对新增承担的任务事项和支出责任、收入和转移支付、融资投资以及债务处置等的预期不稳定,这会造成地方政府观望等待,影响地方积极性的充分发挥。事权与支出责任划分、收入划分、地方税体系健全、可持续养老保险等方面的改革都是难题,在这方面需要有前瞻性的考虑,加快启动相关改革,改善地方的中长期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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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尚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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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政协委员、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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