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九月至五十一年(1712年)十月,这四年期间,清廷围绕国本问题,相继发生了三件大事:先是废黜皇太子胤礽,不久复立,继而再次予以废黜。两废太子,可以说是康熙皇帝在位六十一年中,最不光彩的一页。之所以这样评价康熙帝,也是事出有因,可以分为几个阶段进行分析。
一,防范包容
康熙六年(1667年)14岁的康熙帝亲政后,成功实施了一系列重大举措,除鳌拜,定三藩,统一台湾,亲征噶尔丹。至此,因明清易代而一度凋敝的社会经济得到恢复,清朝进入一个相对平稳的发展时期。
可是,在康熙中晚期,康熙帝与储君胤礽的矛盾开始暴露。四十二年(1703年)五月,太子党核心人物索额图因“结党议论国事”罪被拘捕,这是康熙帝与胤礽关系中的一个转折点,拘捕索额图,或许是除去废黜之外,康熙帝所能采取的对胤礽最重的警告。
与此同时,康熙帝也加强了对胤礽的防范。自这一年开始,采取了三项举措:一是离京外出时,除特殊情况,必带胤礽同行;二是离京外出时,必令与胤礽有嫌隙的皇长子胤褆随扈,保驾护卫;三是巡视塞外、行围期间,选派皇子值守京城,综理政务。
索额图被拘禁不久饿毙禁所,这对胤礽是一极大打击。他痛失心腹,怒不敢言,担心储位不保。由于心理失衡,胤礽的行为逐渐发生较大变化。对王公贝勒动辄鞭笞,于大臣、官员、兵丁等屡加凌辱,对众兄弟也是颐指气使。他还大量私用内外库帑,挥霍无度,种种迹象表明,胤礽的心态在发生了极大的转变,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胤礽的暴虐淫乱,也是其无奈、压抑情绪的一种发泄,是将对康熙帝的愤懑,倾泻到其他人身上。然而康熙帝对胤礽的这一心理变化似无察觉,对胤礽加以防范的同时,依旧予以包容。如康熙四十四年,特命胤礽的乳公凌普担任内务府总管,以方便胤礽取用财物。
康熙帝尤其羡慕宋孝宗奉养宋高宗的故事,曾对胤礽说:“将来以政事付汝,朕当择居水土佳处,时闻汝之今名,以获优游养性”。
实际情况则与康熙帝的期盼相反。一废太子事件发生前,姑且不论胤礽的放纵淫乱,仅是动辄鞭笞诸王大臣、辱骂宗室成员、欺压兄弟以及窥视康熙帝起居等等现象已经表明,胤礽已经失去人心,他与康熙帝的隔膜、猜忌正在加深。这对父子之间看似平静的关系不可能维持太久,冲突注定是无法避免的。
二,轻信蜚语
四十七年(1708年)五月初十日,康熙帝照例巡视塞外,胤礽以及皇长子胤褆等7位庶出皇子随驾。这些皇子中,十八阿哥胤祄最小,年仅8岁。
七月十八日,康熙帝开始在塞外行围,胤礽及胤褆、胤祄等扈从。八月十三日,至永安拜昂阿驻跸,这时,胤祄身体出现不适。康熙帝陪伴幼儿数日后,十七日率领行围队伍继续前进,将胤祄留在原地修养。十九日,胤祄病情加重,康熙帝立即赶回,并急发谕旨,命留守京城的皇三子胤祉等速派御医,日夜兼程赶来。
御医赶到驻跸地后,经过诊治,胤祄的病情并未好转反而加重。康熙帝焦虑过度,不能自已,比胤祄年长近30岁的胤礽,却对生命垂危的胞弟无怜爱之情。康熙帝为此责备胤礽,胤礽反而发怒,这使心情本极坏的康熙帝难以容忍,但他还是没有发作,只是提出警告。
九月初二日,胤祄夭亡,康熙帝无奈之下率众启程。胤礽自知得罪,忐忑不安,急欲探知皇父意向。初三日夜间,他走进康熙帝所居的御帐,向内窥视动静。但这一行为被皇长子胤褆侦知,他立即密保康熙帝,并加以夸大渲染。
康熙帝尽管可以包容胤礽的“肆恶虐众,暴戾淫乱”,但无法容忍胤礽有不轨之心。初四日,康熙帝在行宫召见随扈诸王大臣,历数胤礽的过恶,宣布回京后将胤礽废黜。
从康熙帝这一举动来看,意气用事的成分比较大,那么当他宣布要废黜胤礽后,却发现了问题远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三,进退两难
九月初九日,康熙帝心情平静下来后,意识到皇子中有人觊觎储位,欲置胤礽于死地。他对胤褆、胤禩等人顿时产生了极大的反感,对胤礽除了痛心之外,又添怜悯之情。
可是,旨意已经宣布覆水难收,既然不能骤然反悔,只有设法为胤礽的不良行为找到开脱理由。十五日,康熙帝对大学士的讲话中首次指出:“胤礽种种举动,皆有鬼物使然。”
康熙帝之所以心生悔意,原因有四。一是察觉到所谓胤礽有谋害之心,乃皇长子胤褆蓄意诽谤;二是他发现,以大阿哥胤褆、八阿哥胤禩为代表的庶出皇子借此机会图谋储位;三是他对胤礽感情极深,数十年来一直以培养胤礽继承祖业为首要责任;四是感到废黜太子大损其名,使他无颜以对天下。
九月二十四日,废黜皇太子胤礽的诏书颁布天下,诏书例举了胤礽的种种劣行,其中包括胤礽因索额图被拘致死而“蓄愤于心,裂缝窥伺,中怀叵测之状”。结论是:“凡此举动,类为鬼物所凭,狂易成疾。” 从废除胤礽的过程中,康熙帝显示出了情感压倒理智的反应,所以,后来他又严重低估了事态的复杂性,再次陷入被动。
四,错估形势
由于康熙帝对废黜胤礽一事心生悔意,又鉴于时局的错综复杂,因此他于四十七年十一月十四日召集满汉文武大臣,命令会同商议,将大阿哥胤褆除外,在众皇子内举奏一人为皇太子。事前,康熙没有提出任何遴选条件,却对臣下先保证:“众议谁属,朕即从之。”
之所以如此自信,康熙认为众臣必能遵循他的旨意行事,保举废太子胤礽。但是,康熙帝忽略了以下几个事实:
其一,虽然清朝入关已历65年,但是,择贤选立嗣君的满洲政治传统依然得到多数满洲王公大臣的认同。康熙帝借鉴其祖努尔哈赤确立的由诸王贝勒选立嗣汗方式,令众臣推举皇太子,众臣也会按照同样是由努尔哈赤制定的选嗣标准,择贤推举皇太子人选。
其二,胤礽历时数年“暴戾淫乱”,在朝中声誉扫地,大失人心,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其三,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后,受到康熙重用,命以留守京城,办理政务的皇子,首为皇三子胤祉,次为皇八子胤禩。胤禩得以充分展示其办事周全,待人平易等长处,在宗室王公、满洲大臣中享有口碑。尽管不久前被责罚,继而又受到康熙帝召见,故众臣依然认为他是皇帝的爱子。
众臣推举胤禩为皇太子于情理相合,却出乎康熙的预料,他当即食言:“八阿哥未尝更事,近又获罪,且其家母亦甚低微,尔等再思之。”康熙帝原本是想让众臣主动推举废太子胤礽,以保全他的帝王体面,但这种君臣信息不对等造成了被动局面。
十月十六日,康熙帝召见了废太子胤礽、诸皇子及各位重臣,当即将拘禁的胤礽释放,涕泣宣谕云:“皇太子暴怒捶挞伤人等事,皆由胤褆魇魅所致,胤褆所播扬诸事,其中多属虚诬”。四十八年(1709年)三月,康熙帝复立胤礽为皇太子。
五,复立复废
此后三年半时间(康熙四十八年三月至五十一年十月),康熙帝与胤礽的关系中有三种因素在相互作用。
一是康熙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费尽移山之力。他与胤礽几乎每天相见,悉心教诲,又百般迁就。胤礽所奏欲斥某人、惩处某人、诛杀某人,康熙无不俯从。
二是胤礽复立不久,故态复萌,贪暴更甚。他不满于久居储位,常向人抱怨:“古今天子,岂有四十年太子乎?”又联合步军统领托合齐等人串通信息,为自己保奏。
三是庶出皇子中形成了反太子集团,以胤禩为等为首,得到诸多王公大臣的拥护。他们暗中活动,与胤礽作对。四十八年底,胤禩母舅、镇国公景熙首告托合齐父子在安郡王马尔浑丧期内宴会及贪婪不法各款,这成为胤礽再次被废的导火线。
五十一年(1712年)十月初一日,康熙帝谕诸王大臣:“胤礽自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未除,大失人心。且秉性凶残,与恶劣小人结党,怙恶不悛,毫无可望,故仍行废除禁锢。”
康熙帝在位六十一年,毫无疑问是一位富有政治远见,具有开创气魄,具有出色治国方略的皇帝,说他是千古一帝毫不夸张。可是,在废立太子一事上,却因感情用事,招致失败的惨痛教训。
康熙帝先是对胤礽的贪暴虐众予以包容,继而一怒之下听信不实之言,断然决定废废黜太子。胤礽本已不堪,无法付与社稷,可是由于康熙帝是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贸然做出这一决策,其后既不愿意承认自己误信蜚言,又要为自己再立胤礽找到符合逻辑的理由。所以,康熙帝的一系列举措纯属是自欺欺人,作茧自缚。
两废太子以及储位之争,共同构成了康熙朝晚期清廷内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致使人心涣散、朝纲紊乱。所以,历时数年的废立闹剧成为了康熙朝统治由强转弱的开端。如今再次回顾这段历史、反思这段历史,当有特殊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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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都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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