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想去看《蓝色大门》?我觉得是因为它很讨喜,而且讨喜得很有技巧。它有一个你爱我我爱他他爱你,万年不败的经典三角恋故事;它披上了这几年在文青圈蔚为风潮的同性恋议题,有点不容你错过的味道;它的预告片又拍得光线饱满一派清新,你都要以为是哪家厂商新商品的形象广告了。画面亮丽,故事诱人,主题又跟得上时代风潮,《蓝色大门》有点巧妙地落在ABC的黄金交集区,至少会扫到一个你有兴趣的主题,你很容易就会对它葫芦里卖什么药感到好奇。
但是《蓝色大门》并不是我的菜。在那个大家每周都在更新《宝岛少年》连载进度的二八年华,我的脑袋接错了线,追的是鄂兰跟海德格的学院畸恋;游泳队、吉他社、贡寮音乐祭、还有传说中的新光三越顶楼夜景跟阳明山自强活动,全部在我的青春里缺席了。无论是在午后三点的和煦阳光下,跟暧昧对象骑单车互尬车头,在喧闹嘈杂的体育馆回声中,把思春少女的烦恼涂在二楼看台的壁柱上,还是在爱在心里口难开的好朋友房里,内心天人交战而对方却浑然未觉,这些都不是我年少情怀的一部分。
即使这样,我还是跑去看了《蓝色大门》。别人看《蓝色大门》,是在里头捡拾自己的回忆;我看《蓝色大门》,是为了在里头寻觅自己不曾拥有的青涩。拍广告片出身的易智言,在《蓝色大门》里做到了一件值得赞许的事:他证明了台湾电影不是非得要拍得阴郁沉重,才能够呈现出一定的质感。《蓝色大门》广告式的采光跟取镜无疑是讨喜的,虽然很多时候我觉得有点过头了——把敦化北路拍成香榭大道,水饺路边摊拍成供餐露天咖啡座,也太骗了吧,乱糟糟的台北街头几时有过这种巴黎风情了?不过既然观众大多是来寻找因为时间而造就的美好回忆,我想我们可以不用太在意写实上面的问题。你点了一杯七喜,结果来的是用 Evian 调配的奥利多水,你会抱怨品项不符吗?
除了讨喜的色相以外,易智言也把他故事里的角色,控制在清新不油腻的范围内。他们既不是一般青春校园偶像剧里头,那些个油里油气让你想揪他领口的漫画式人物,也不是得奖电影里头,那些个说话没人听得懂哩咧供啥的文艺咖,就是你我身边随处可见,连换句话说的脑筋都没有,自己一个问题跳针一直问,非得要问到答案不可的高中屁孩。高中本来就是一个天生肤浅的人生阶段,幸好易智言也没有非得要写出什么角色深度的迷思,他很聪明地选择白描这些情窦初开的角色,让观众比较容易把自己的青春年少,投射在角色身上。
不过虽然《蓝色大门》有明亮的取景跟清新的角色,我始终觉得那个校园的气氛有点怪怪的。只会在主角们稍微闹得多一点的时候,以冷淡的画外音管人的老师;有拍到脸跟没拍到一样,毫无存在感的同学们;在学校没有社团活动,放学后没有休闲娱乐我的高中生涯过得不算开心,但连我都觉得这实在太闷了,单调到让人觉得有点不苏湖。最伟大的梦想是坐在操场边,在脑海中编织幸福未来;最具体的意淫是叫姊妹淘戴上心仪对象的素描面具,跟她跳舞跳到性暗示强烈地彼此拥抱;最纠结的烦恼是跟男生接吻,是不是就能证明自己性向正常——在《蓝色大门》里头,你的人生似乎只剩下为情烦恼这件事。
但那似乎是这个剧本唯一关心的事。听说原本有些男主角少年维特的烦恼戏份,你可以在故事的字里行间看到那些痕迹,但后来被大刀砍光了,只留下女生一条主线。易智言的说法是这样比较纯粹,不会干扰到主轴,但这样的安排同时也显露出一件事:他真正关心的,不是你我懵懂青涩的年少岁月,而是想爱却不被允准的社会氛围。在这样的前提下,经常一个问句跳针到底的张士豪,从阳光男孩变成一道没有个性的回音墙,他的存在只是要给孟克柔一个自问自答的对象——这故事根本不在乎他尿尿会分岔的小小烦恼,只想要质疑为什么女生不可以喜欢女生。
我不会说这是《蓝色大门》的败笔,那是一个选择,而创作者总是会选择重点呈现他最关心的主题。易智言很聪明地用一个充满阳光感的青春校园情境,来包装那个本质相当抑郁沉重的主题;从戏院里观众席不时传出的开怀笑声,以及只有附中人才会懂的梗所引发的微微骚动,他显然成功地达到了在娱乐观众的同时,偷渡性/别议题的目的。但这毕竟是一个把社会缩化成校园,处处压抑百合情的戏剧环境,不是师大附中 9xx 班,好像就只是跑来跑去,什么事都没有做的青春年少。
倘若这真的就是一个整个夏天跑来跑去,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做的故事,说不定它还能够成为一代经典。但是既然它决定了所有的元素都是要为彰显禁断之爱,而那并不是每个人都曾经拥有的青春回忆,《蓝色大门》就只能够是一部运用广告片手法,把短片拍成剧情长片的优质小品。它就跟那些拍得很不错的广告片一样,虽然它的创作目的是推销商品,但人们最后记得的,往往就只是广告拍得不错的印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