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忽略遗忘的意义｜《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学》中得到的启示
俞林鑫心理工作室2020-02-28 21:20
一些缺乏安全感的女子对于丈夫或男友忘记她们的生日会很在意，她们会生气地认为这是对方不爱她们的证据。虽然有些人会认为偶尔忘记很正常，没必要小题大做，不过，遗忘并非仅仅是记性差或事情多，有时候确实能反映出潜在的问题。弗洛伊德在《日常生活中的心理病理学》一书中系统地对生活中经常发生的遗忘现象，如姓名、专有名词、印象的遗忘，以及口误、动作失误等进行了研究，他不断发现的事实是：在任何情况下，不愉快的动机是遗忘产生的基础。
我们先来看该书中一个例子。有一次，一位住在维也纳的女士要求弗洛伊德给她代买一个保险柜，他爽快的同意了，并清晰地浮现了商店店面的样子，因为弗洛伊德曾经很多次路过这家店铺，他知道里面有保险柜出售。不过，当弗洛伊德打算前往该商店时，他却无法回忆起这个街道的名字，而且，尽管之后他在附近走了数遍，仍没有找到这家店铺，无奈之下的他只好拿出地图并最终找到了地址。让人惊讶的是，当他在那个地段寻找商店时，他几乎走遍所有的地方，却唯独没有去那个区域。
曾经很熟悉的街道及商店，记忆超常的弗洛伊德却想不起街道的名字并错过了那个区域，这是什么原因呢？对自我探索很好奇的弗洛伊德进行了追忆联想，发现这个遗忘牵涉到了多年前他与住在这个区域附近的M先生一家的一段恩怨。最初，弗洛伊德与M先生关系很好，他经常前去拜访并路过那个街区；后来，他们之间产生了矛盾，关系疏远了（题外话，弗洛伊德跟很多人的关系都经历了这样的过程：布洛伊尔、荣格、阿德勒、弗利斯、兰克……。如果要回溯过去，这联系到弗洛伊德与大他一岁的侄子的关系）。我们不难发现，这个遗忘对应着弗洛伊德对M先生负面的情感，因为要回避这些情感，弗洛伊德不但忘掉了这条街的名字，而且在寻找时不自觉地回避了这个区域。
对于这个遗忘，弗洛伊德总结道：“我的厌恶并非是针对这个保险柜，而是针对另一个人（指的是M先生），是一个我不愿想的人，正是这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作用，因此产生了我的这种遗忘现象。”由这个例子，联系到文中开头的情况，我们也不免去猜测，那些忘记妻子或女友生日的男子也许潜藏着对爱人的负面情感。
我们再来看另一个例子。有一次弗洛伊德外出旅行，在路上与一个陌生旅伴愉快地聊着天，谈话中他提到一个熟悉的画家的画作，但他突然想不起这位画家的名字（画家的名字叫“Signorelli”）。一番努力之下，仍然回忆不起来，却想起了另外两个与这个画家熟悉度相仿的画家的名字（分别叫做“Botticelli”、“Boltrafrio”），这叫做替代记忆。弗洛伊德没有放下这个遗忘，一番探索后发现与之有关的一段痛苦经历。
我们先来交代一下背景信息。当时，弗洛伊德与旅伴的谈话涉及到居住在Bosnia和Herzegovina（也就是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简称“波黑”）的土耳其人的两个风俗。其中一个风俗是这些土耳其人都十分信任医生，而且相信命运，如果一个医生告诉别人，他对某个病人已经做出了他能做的一切，这些土耳其人都会做出这样的回答：“先生（Herr），还能说些什么呢？如果他有救的话，你一定会救活他。”第二段风俗是这些土耳其人认为性快乐的价值高于一切，如果出现性障碍无法完成性行为，他们会感到极度地失望，并认为还不如死去。弗洛伊德的一位同行的患者曾说过这样的话：“先生（Herr），你要知道，如果没有这种快乐，便意味着生命的结束。”这两段话进一步联系到几星期前发生的一件事情，当时，弗洛伊德在Trafoi（位于意大利北部提洛尔的一个小村）做过短暂的停留，他付出很大的努力为一个性障碍的患者进行治疗，却没有取得成功，而且可惜的是，这位病人最终自杀身亡（我们能想象这件事情一定让弗洛伊德非常不愉快）。
那么，这一切是怎么导致弗洛伊德难以回忆起“Signorelli”这个名字，以及出现了替代记忆（“Botticelli”、“Boltrafrio”）呢？在德语中，Signor有先生的意思，跟弗洛伊德两段关于土耳其风俗的两段谈话中出现的Herr是同样的意思。因此，Signor就被压抑下去了，因为它对应着两段土耳其风俗的回忆以及与之相联系的弗洛伊德未治愈的性障碍病人自杀的事件。而“Signorelli”中的“elli”在名字“Botticelli”中，地名“Trafoi”在名字“Boltrafrio”中得到了呈现；这两个名字开头的“Bo”对应着有土耳其人居住的地名“Bosnia”。因此，由于对痛苦记忆的抵抗，弗洛伊德想不起“Signorelli”，却浮现了“Botticelli”、“Boltrafrio”这两个熟悉度相近的画家的名字，而这两位画家名字中的音节又与弗洛伊德那段经历中的地名相关。
弗洛伊德最后评论到：“实际上，我要忘掉的、要压抑的，并非是Signorelli这个画家的名字，而是其他的内容，因为这个画家的名字会使我联想到这个内容，因此我便做出努力消除了这个靶子，忘掉了与我的意志不一致的东西，同时忘掉与此有关的内容。”
这两个例子表明，遗忘并不是没有意义的，遗忘的背后往往有心理冲突的影响，有一些不想面对的记忆或情感。现实生活中不乏这样的例子。一位秘书在拟好的通知名单中没有写上某个同事的名字，当别人指出来时她才恍然大悟。其实她所忘记的同事恰恰是她不喜欢的人，通过忘掉这个名字，她回避体验到输入这个名字时所产生的不舒服情感，并以这种方式表露了对对方的攻击。一个男子总是满口答应别人的求助，事后却忘得一干二净。其实，当别人请求他帮忙时，他并不愿意，只是要面子的他不好意思当面拒绝。通过遗忘，他既潜意识地表达了拒绝，又不用去面对被人要求时的反感与排斥。
在心理咨询中，经常会有来访者忘记付费，忘记预约时间的情况，每当这种遗忘发生时，咨询师都会邀请来访者谈一谈。这种遗忘一般来说是有意义的，也许是来访者对咨询师的负面移情的表露，也许是对于探索令人痛苦情感的回避，或者是对于继续咨询的抗拒等。在《日常生活中的心理病理学》一书中，弗洛伊德记载了他的一个来访者的例子。这位来访者在晚上准备好第二天需要支付给弗洛伊德的治疗费用，并锁在抽屉里。但第二天出发前，他却找不到抽屉的钥匙，翻箱倒柜也找不到。于是，他只好拖延付费，而之后是约定的假期，这意味着弗洛伊德有很长时间收不到这笔钱。等到他治疗后回到家里，马上想起了钥匙放置的位置，钥匙夹在他昨天晚上整理过的两本书的中间。弗洛伊德认为这个遗忘表明来访者不想支付那么昂贵的治疗费（也许还有分离焦虑的表达，希望弗洛伊德记住他）。
在梦的分析过程中，梦者有时会想起之前没有回忆起的梦的片段，这些片段往往更有价值，因为它们的背后会有一些梦者不想面对的情绪或记忆。在心理咨询过程中，来访者那些想不起来的，或者放在咨询最后时间才来谈的，以及经常避免谈及的话题，往往也意味着他们在不自觉地回避一些令人痛苦的情感，敏锐的咨询师要识别它们并及时拿出来讨论。
也许正因为认识到遗忘的价值，睿智的达尔文曾经提出：“多年以来，我一直信守一条黄金律，即，当我遇到一些和我的观点不一致的事实、观察或思想时，我就马上将它记录下来，因为我的经验告诉我，与那些我所赞同的事实和思想相比，这些事实和思想更容易溜出自己的记忆。”如果你喜欢自我探索，那么，当你产生了某种遗忘，那么，你就不要仅仅把它当成随机现象，不妨留意这个遗忘的出现，通过自由联想的方式去回忆那些与遗忘有关的经历，也许会有一些有趣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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