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顾城与顾国?
佳人难再得。
如今民国已经渐渐远去,名媛风华成为了印刻在时光中的回忆,不再鲜活。美人们纷纷退隐、藏于市井之中,再难寻起芳踪。
从年少轻狂走到白发苍苍,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曾听别人说,那些让人铭记于心的名人去世,不能叫做去世,而是“排着队上天堂”,只有天堂才能将他们聚在一起,永不分离。
“上海滩最后的大小姐”严幼韵于5月24日当晚,在纽约家中去世,年龄112岁。严家的美女们,只剩一个102岁高龄的严仁美在世。
严仁美膝下如今有四代人,一共37口人,最大的曾孙也已经十七八岁了。晚辈分散在全国各地,经常打长途电话慰问,每逢过年,孙辈们就争着要给这位世纪老人发“红包”。汶川地震时,她还给灾区捐出了5000元钱,这就是从那一封封孙辈们给的“红包”里抽出来的。
她维持着一个健康长寿的老人该有的生活样式,每天按部就班:看看报纸,练练毛笔字,有时也记记日记。她经常给好友吴靖写信,你来我往,一个星期总有零星的一两封书信来往。
时间会沉淀一切,唯独不会抹去记忆。
在严仁美的心中,老年的生活是温馨的——这正是她渡过跌宕起伏的一生,所抵达的岸。
严仁美出生在一个海派大家族,家教极严,思想开明。她的曾祖父严筱舫(名信厚)是李鸿章的幕僚,出了名的实业家。他曾任天津长芦盐务帮办,后来在官家的支持下,创办了中国第一家银行,并亲自出任董事。他为人活络,头脑灵活,在商业上如鱼得水。
这位严家的传奇富一代只有一个儿子严子均。子均继承了父亲的商业头脑。在他的经营下,严家家财得到了充分的扩充,旗下拥有著名的源丰润银号,还经营源吉、德源两家钱庄。天津的华楼金店、南京路上的老九章绸庄,也是他的。
前两代不予余力的奋斗,让严仁美一出生,就有了一个富庶的家。而且,此时,严家已不再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也不是暴发户似的富二代,借着财富与人脉的集合,他们成为了上流社会真正有头有脸的人。
此时,积累财富就不只是靠单打独斗了,需要靠联姻来巩固社会地位。严仁美的父亲严智多是严家的嫡长孙,他要娶的人,正是上海房地产富商刘梯青的女儿,刘承毅。
在家族财富最成熟的阶段,严仁美的出生让父辈失望了,因为,她是个女孩。
母亲刘承毅知道生了个女孩后,当场哭了起来。她可是冒着早产的危险,熬了三天三夜才把孩子生下,花了大价钱才保得母女平安。这下可好,严仁美瘦巴巴的,头上连根毛都没有,很是难看。
严子均一看,反倒觉得孙女可爱,连忙说,“不要紧,不要紧。给她取个带‘美’字的名字,她就会越长越好看的。”
可母亲还是老一套,对严仁美计较颇多,她个子矮了,她干着急。她头上不长头发,她也干着急。后来,她又生了弟弟,才高兴起来。
严家的教育最初都是在家里进行,年龄大一些才去学校读书。本来严仁美觉得这没什么,可后来见自己的好友吴靖去了启秀女校读书,她心里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向家里要求自己也要去上学。
启秀女校管理严格,学生一律住校。严仁美年龄太小,只好让奶妈一起陪读。
过了几年,家里有位姑姑大学毕业,要去著名的中西女塾教书,严仁美也要求一起去。家里自然是反对,理由是女孩子读这么多书没用,总归是要嫁人的。书本知识,在家庭里根本用不上。
严仁美没有退缩,她去求最疼爱她的爷爷。爷爷一发话,严仁美顺利进入中西女塾。
中西女塾的课程设置相当紧,而且是全英文授课。校园里随处能看见美国老师步履匆忙。严仁美因为听不懂英语,也因为不适应学校的教育方式,成绩可说是一塌糊涂,最好的时候,也只能在中下。
学习上的差距暂时无法弥补了,倒是社交一直是她的强项。很快,她便有了一个高端的“闺蜜团”,连上她自己,团里一共八个女孩子,全都是名门望族的小姐。
(中学闺蜜合影,后排右二为严仁美) 她就像那时候多数的名门闺秀一样,热衷社交、喜欢结交无数的朋友。不过她最好的朋友还是吴靖。吴靖比严仁美大三岁,思想见识非常超前。严仁美上初中时,这位思想超前的朋友竟然逃婚了。
严家的长辈们不分青红皂白地,一直觉得这就是读书惹的祸。只有读了书的女子,才会反抗婚姻。
他们给了严仁美最后通牒:要么回家歇着,要么嫁人,当然禁止与吴靖通信。
严仁美当然不服:我这读得好好,怎能说不读就不读了?
父亲为逼她就范,要她每门功课考90分以上,否则别想在学校里混日子,接受新思想的洗礼了。
严仁美被这么一逼迫,只好发奋。
毕业时,门门功课都是A,也获得了继续深造的资格。亲戚朋友纷纷祝贺。
父亲一看急了,耍起赖来。“这次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许读了。”他命令道,另外还透露了另一个不准读书的原因:严仁美已经许配给马家了。
严仁美一听,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绝食抗议。没过几天,她果然把自己给气病了,医生说她得了肺病。没办法,父亲只好延迟婚期,让严仁美到杭州外公家修养。
一年后,她渐渐好转,但胳膊扭不过大腿,还是听从了父亲安排,嫁入了马家。她本想结婚后再继续深造,可是孩子的出生扑灭了她的求学念头。她内心深处其实还是个喜欢相夫教子、平静度日的女孩。
马家为人非常保守,全家上下总是冒着一个封建气息。严仁美却非常的西洋化。在家里,她过得并不好。为了让自己的精神放松下来,她每周都去南京路惠罗公司的楼上参加英国人主办的西式烹饪班,然后把自己学习时制作的西式小点心带回来给婆家人吃。
她还与赵四小姐一起四处兜风,那时,上海滩上只有两辆别克敞篷车。一辆是严仁美的,一辆是赵四的。追随两人的,还有赵四小姐的兄嫂赵燕生、吴靖夫妇。
(严仁美的“闺蜜亲友团”) 不过,这些都是严仁美喜欢的新派玩法。对于她那个年轻的丈夫而言,四处兜风只是招摇,他更喜欢在十里洋场封闭的舞场与各种“场所”出入,他找女人,而且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民国时期,男人们也刚刚接触“谈恋爱”这个概念,多数男性的思维也转不过来。他们以为新式婚姻只是文人们闹着玩儿,显摆自己的肥皂泡泡,没当真。梁启超不也娶了姨太太么?
丈夫的出轨,夫家是默许的。这让严仁美简直无法忍受。
她想离婚,可是自己娘家不支持,夫家也劝和不断。
她想起了自己的“亲友团”。
严仁美与当时的名门盛家关系很好。又因为心灵手巧会做美味面包,笼络了宋霭龄与宋美龄两位权势日渐凸显的女人。不仅如此,她与宋霭龄的女儿孔令仪关系非同一般。
于是,她说自己要离婚,盛家、宋家和孔家一呼百应,都支持她离婚。
(颜高任性的奇女子严仁美) 从不顺心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后,她多次争取儿子的抚养权,却都没有成功。
太平洋战争爆发期间,她一直留在上海。盛家准备离开,留下一处房产。严仁美很喜欢这样的花园洋房,就粉刷一新,准备搬进去了。
可战争让日本在亚太地区的势力膨胀。没几天,一个叫山本的日本人就来到上海挑选自己的战时住宅了。挑中哪一幢就抢哪一幢。很不幸,他看上了严仁美的住所,不仅如此,他更看中了严仁美的美貌。
严仁美刚住进去,山本便派人传话说他也要搬进去,同住。
前来报告的人说,山本是个部长,虽然是个日本人,但人真的挺好的,又还没有结婚,严仁美嫁给他一定不会受委屈。
她吓得躲到了娘家,山本紧追不舍。后来她又躲到了叔叔家,山本不屈不挠地骚扰她,甚至还派人盯梢。最后严仁美把所有亲戚家都躲了个遍,追随她的山本摸清了她的家族分布情况,总是打扰不断,把亲戚们弄得又气又急,担惊受怕。严仁美无可奈何,只好闭门不出。
(让日本军官神迷的严仁美) 结果,是孔令仪托人叫她去重庆,手续都帮她办妥了。这次,她想带儿子一起走,她到夫家说情。夫家死活不放人,放话说要带可以,只能带走女儿,儿子一定要留下。严仁美舍不得儿子,只好放弃出行。
这下子,被打扰得忍无可忍的亲戚们怒了。当年逼她结婚的父亲也开始着急。再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干脆再给严仁美找一门亲事算了,火速办理,飞速相亲,紧急嫁人,三个月后,严仁美在战火硝烟中觅得良婿,遂下嫁。
成全了严仁美这段战火婚姻的人,叫做李祖敏。他为人诚实,是家里四姨太的第六个孩子,所谓非嫡非长,属于那种父母也不怎么关心婚事的子女。正因为没有逼婚,李祖敏学历很高,光华大学经济学毕业,好几年里,他都专专心心在火柴厂里当老板。
1943年4月12日,两人举行婚礼。为了防止山本前来捣乱,一对新人的婚礼上,前呼后拥着十几个保镖,十分风光。但是,婚礼照印出来后,只见保镖们个个昂首挺立,把新娘、新郎淹没在包围圈中,不见踪影。
两人火速认识又急急忙忙地结了婚,没有时间相互了解。可是,婚后才是他们了解彼此的起点。严仁美一直希望自己能够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她也希望自己的丈夫诚实守信、一起吃喝玩乐,一起平淡度日。而李祖敏正好就是她想要的人,他从不沾花惹草,而且鄙视这种行为。
两人有一子一女。严仁美一直想把与前夫生养的孩子们的抚养权都要回来。解放前,她不断上诉,最后都败诉了,只获得了孩子探视权。1949年,她研读了新颁布的《婚姻法》,再去上海市人民政府起诉,这会儿三个孩子都回到她身边。
接下来几年来,她一直积极参与社会活动,抗美援朝时,她还积极带头捐款。
她也经常参加女青年会等的一些社会活动。
八十年代,夫妇两曾出国探访故友。不过很久就回到国内,继续着幸福的小日子。
李祖敏去世后,她独自生活。她长寿,所以也有女儿先她去世了,但她没有自暴自弃。此时的她儿孙满堂,晚年并不孤独。
晚年的温馨成了这一生跌宕起伏的急刹车,她并不急着与过去大家族的朋友联系,她更喜欢陪伴在子女身边。
她更喜欢朴实的生活,一个世纪前家族的兴衰和家财万贯仿佛已经成为历史,与她无关了。
之前,她学会了勇敢地争取自己的权利。
如今,她懂得了知足。